第17章 第 17 章(1 / 1)

第17章青花蓋罐

出發前,初挽略收拾了下,換上了馮鷺希給自己的羊毛衫,外面則是一身藍色運動服。

她長得纖弱,一看就年紀不大,想莊重也難,乾脆穿運動服好了。

這兩年女排在國際上屢建奇功,運動服一下子熱門起來,學生或者才參加工作的年輕人都愛穿這個。

她又把頭發綁了一個馬尾,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雖然瘦了一些,不過其實還可以,看著神清氣爽的,眼睛很亮,也很有朝氣。

出去的時候,陸建昭正在門口等著她,冷不丁見她出來,倒是眼睛一亮。

初挽之前穿得確實比較土,土得掉渣,就算換上棉猴,也一股子偷穿了大人衣服小孩的傻樣。

現在換上了時下常見的藍色運動服,卻把年輕姑娘的身段給襯出來了。

纖細苗條,柔柔弱弱的,梳起來馬尾辮,巴掌大的小臉看著竟然格外細致白淨,單眼皮也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味,倒像是一個朝氣蓬勃的高中生。

關鍵是那雙眼睛,亮到仿佛揉進了光。

他怔怔地看了初挽好幾眼。

初挽挑眉:“嗯?”

陸建昭輕“咳”了聲,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走吧。”

當下兩個人一起走出胡同,這麼走著間,他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初挽,不由歎息。

心想在鄉下長大的初挽,其實就是一個醜小鴨,但是醜小鴨稍微打扮打扮,也許就是白天鵝。

她也不要穿得太花哨,就這麼簡單清爽滿大街都是的運動服,就已經成了詩句裡才會有的美好模樣。

初挽卻沒留心陸建昭的心思,隻一心想著那老頭。

兩個人坐著電車,和蘇鴻燕彙合,蘇鴻燕看到初挽,也是眼睛一亮:“都不像你了,乍一看,倒像是城裡姑娘了!”

初挽隻笑不語。

當下一行三人過去了前門一處大雜院,這院子看起來也曾闊氣過,卷棚式的大門,不過現在顯然早落魄了,原本敞亮的院子都橫七豎八擴建了廚房和小房子,三個人走進去,那過道也就勉強能錯身。

院子裡跟迷宮一樣,又遮著太陽,黑燈瞎火的,蘇鴻燕都有些犯嘀咕:“這該不會是黑店吧?”

陸建昭倒是無所謂:“北京大雜院都這樣。”

三個人打聽了一番,終於打聽到那老頭家,開門的卻是一個年輕人。

那人穿著一件寬鬆蝙蝠衫毛衣,底下是闊腿褲和大棉拖鞋,不倫不類的,一股子玩世不恭的味兒,一張臉倒是清雋好看,長得也高高瘦瘦,就那麼隨性地倚靠在門檻上,嘴裡叼著一根雞翅木筷子,一雙桃花眼打量著大家夥。

蘇鴻燕一見,竟然有些臉紅,忙道:“我們是找一位老爺子的,就抽著煙袋子,挺瘦的……”

她形容了一番,這麼形容的時候有些後悔,竟然忘了問人家姓什麼。

那人聽著,有些愛答不理的,從嘴裡拿出來筷子,懶懶地道,:“那是我爸,我爸現在不在家,你們有什麼事?”

蘇鴻燕:“原來你是他兒子,我們是聽老爺子說這裡有些老玩意兒,想過來看看。”

那人點頭,掃了一眼幾個人:“進來吧,隨便看看。”

一時進去了,卻見裡面滿滿當當的,到處都是破爛舊物,缺胳膊短腿的老家具,都摞在那裡,甚至一口氣摞到屋頂上頭。

初挽掃了一眼,倒是認出來這裡面有些紫檀木和黃花梨,不過這些一時半會也沒人收,回本需要年月,又沉,她當然看不上。

蘇鴻燕和陸建昭卻已經看得眼花繚亂了,誰想到就在這麼一個烏七八糟的大雜院裡,竟然彆有洞天,藏著這麼一個寶貝地方,簡直是各樣老玩意兒齊全得很。

兩個人顯然都有些興奮,東看西看的。

這時候,那店主坐在床邊吃著炸醬面,屋子裡還有一台自己攢的黑白電視亮著,就那麼哢嚓哢嚓帶著雜音,播放著霍元甲。

初挽低聲提醒:“多看,少碰,要注意保持冷靜。”

蘇鴻燕和陸建昭對視一眼,都趕緊點頭。

兩個人多少也聽說一些,知道哪怕看中了什麼,一定不能露出來,你一旦露出來,人家看你喜歡,就得抬價。

要知道古玩市場上,很多東西其實是沒價的,看進了心裡,想要,被人家知道了,五十是它,一百塊也是它。

你被東西逗得心癢癢,人家就是給你翻倍喊價,你能怎麼著?

古玩這個東西不像服裝或者彆的什麼商品,可以一口氣造幾十件上百件,幾乎每一件古玩都是獨一無二的,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你錯過了一件大青花瓷,錯過了那個款,這輩子保不齊都再遇不到了。

所以賣家往往利用買家這個心思,你越喜歡,人家越要高價。

而作為買家,一旦看中了,必須冷靜,藏心裡,絕對不能露出來。

這麼看著間,蘇鴻燕看到靠牆跟處放著一個葵口大魚盆,外面雕著青花纏枝蓮紋。

這種魚盆是過去放在四合院裡的,得是富貴人家用的,養那麼幾條金魚,金魚和睡蓮交相輝映,再收拾些花草擺件。

有句老話“天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狗胖丫頭”說的就是這個了。

不過蘇鴻燕看的卻不是那魚盆,而是魚盆中的珠子。

裡面竟然全都是珠子,五顏六色的,各種材質款式大小的,全都有!

其實一顆珠子不算什麼,但是那麼多珠子放在一起交相輝映,在這烏七八黑的房間中便散發出璀璨動人的光。

蘇鴻燕一下子被驚豔到了,問那店主:“這是什麼?”

店主呼嚕了一口炸醬面,頭都沒抬,隨口說:“珠子。”

蘇鴻燕便有些不高興,珠子,什麼珠子啊,怎麼不說清楚?

初挽見此,便慢條斯理地解釋道:“這個珠子應該是過去轎簾門簾上綴的,拆開來,攢起來的。”

過去那會兒,富貴人家的轎簾門簾都是有講究的,用七彩琉璃瑪瑙珍珠等做珠子,拿絲線絡起來編,越是富貴人家越講究,還有平時坐轎子時用的轎簾,那也是撐門面的。

民國時,清朝那些旗下人光景不好了,家裡東西慢慢拿出去變賣,最後這珠簾轎簾留不住,也兌給人家了。

這麼一魚盆的珠子,顯然都是特意收了來,攢著,時候久了,各式各樣的都有。

初挽不想在這上面浪費時間:“看看彆的去。”

然而蘇鴻燕卻很感興趣,這麼多珠子堆在一起,很有些震撼,便問店主:“這個怎麼賣?”

店主依然沒抬頭,隨口說:“還是得看具體珠子,價格不一樣,你要哪個?”

蘇鴻燕有些淘寶的心思:“行,我挑挑看。”

當下蹲在那裡,抓了一把,就那麼慢慢地撿。

初挽見此,也就過去旁邊看看彆的,不得不說,這邊五花八門各樣東西真不少。

這些東西她估摸著不隻是他自己的,應該是不少老旗人攢著一起賣的,他這裡就是這麼一個口子。

她看來看去,有不少好東西,不過她也不是什麼都收的,還是得緊著收那些很容易出手的,小步快跑,盤活資金,不能久留,還得便於攜帶。

所以這麼看了一番,倒是沒見到什麼特彆合適的。

這時候,蘇鴻燕還在那裡蹲著撿珠子,陸建昭已經興致勃勃地東看西看了。

初挽:“你先彆亂動。”

陸建昭疑惑:“怎麼了?”

初挽慢條斯理地從兜裡拿出來一個手電筒:“仔細著,彆碰到人家東西。”

手電筒這麼亮起來,陸建昭一下子明白了,頓時出了冷汗。

人家這地兒,到處都是架子,歪歪斜斜的,滿滿當當的,你一個不留心碰到了,稀裡嘩啦的,彆說摔很多件,就說摔碎那麼一件,你都賠不起!

彆管那些東西是真的假的,你摔碎了,人家就說這個是多錢收來的,打算賣多錢來著,你說你怎麼著?還不是認栽!

陸建昭咬牙,看了看旁邊依然看著電視呼嚕面條的那店主,心說這可真夠黑的。

彆看人家看著電視沒當回事,其實你碰人家一件,拿人家一件,人家心裡都跟明鏡兒似的!

這分明就是存著碰瓷的心!

陸建昭看了眼初挽,慶幸又後怕:“多虧你帶著手電筒。”

初挽低聲解釋:“不光是為了這個,回頭看東西,有這個也能看清。”

不然烏七八糟的,能看什麼,就是再厲害的眼力,也有打眼的時候。

陸建昭恍然,恍然之餘,對初挽更加佩服。

這老頭家裡確實不少好東西,但也是一個滿肚子禍水的,和這種人打交道,無異於虎口奪食,得留一百個心眼,也幸好和初挽一起來的,不然就他和蘇鴻燕,那就是羊入虎口,得被人家宰死!

這麼說話間,初挽就看到旁邊靠牆根處放著一個舊木頭架子,架子有些年月了,也是烏七八糟的,緊靠著白爐子,已經沾了不少煤末子。

那架子上雜七雜八地放了舊鞋,鞋油,刷子,還有破襪子套棉花套什麼的,塞得滿滿當當的。

而就在那些破爛中,竟然有一個蓋罐,蓋罐上也有不少煤灰,蓋罐邊沿有一個豁口,還有一條輕微的裂紋從上綿延到罐底。

初挽拿起來,卻見釉質肥厚,釉光中透著卵青白,這應該是明青花瓷了。她又看了看底下,竟然是有款的,一看這款,她便明白為什麼這麼一個明青花瓷竟然放在這麼不起眼的位置了。

這款上寫著“大明正統二年春二月十七日恭造”。

要知道,明朝早年,政局穩定經濟繁榮,鄭和下西洋把中國的瓷器推往全世界,又從東南亞帶回了燒製青花瓷的釉料蘇麻尼青,中國的瓷器燒製達到了巔峰,中國青花瓷遍布世界。

永樂年間,被國外稱為“blueandwhite”的青花瓷享譽世界,以至於如今世界各國的博物館裡都收藏著明朝初年的青花瓷,各國收藏愛好者對青花瓷頗為追捧。

有了需求就有價格,永宣兩朝的青花瓷很受海外追捧,價格居高不下。

不過眼下這個,卻不是永樂宣德的,而是緊跟宣德之後的正統年間造的。

宣德之後的正統、景泰和天順三代,景德鎮封窯,禁止私下開窯,所以這三代留下的瓷器存世量極少,但其實這三代,特彆是正統年間的青花瓷,造型以及色澤都不失宣德風貌,比如眼下這件清華蓋罐,依然用了宣德常用的纏枝蓮,青色濃豔,造型渾厚。

這三代的青花瓷,甚至因為存世量極少,又不帶款,世人根本不知。

初挽上一世不著痕跡收了幾件三代空白期的,後來蘇玉杭研究三代空白期青花瓷,恰逢景德鎮遺址發現了空白期瓷片痕跡,他發表了數篇論文,引起陶瓷界大震蕩,初挽的三代空白期青花瓷也跟著水漲船高。

又因為空白期青花瓷稀缺,價格自然居高不下。

便是這麼一件帶了殘的青花瓷,以後拍出上百萬價格也是輕而易舉的。

初挽不動聲色地放下這青花瓷,想著這青花瓷是帶了款的,興許就是這麼一個款,才讓這店主大意了,以為是後世仿品,才沒加留心。

畢竟那個年代的,幾乎都沒款。

她如果能收了,那自然是撿一個漏。

隻不過她若是收了這個,也沒處放,一時半會賣不出去的話,回頭永陵村是容不下去自己,自己也沒彆的去處,還得考慮著將來出路,這麼一件易碎的青花瓷,自己根本留不住。

留十幾年再賣,投資期太長了。

況且這麼一個帶了缺的,她也不太喜歡,她更喜歡完美一些的,賣不出去可以自己一直留著的。

但就這麼放過也有些可惜。

心思百轉千回,初挽掃了一眼蹲著埋頭撿珠子的蘇鴻燕。

蘇鴻燕上次買那個玉板子打了眼,雖然有些受打擊,但是倒也沒太急眼,看得出好歹也是能經事的。

最要緊的是,如果自己就此把這個漏給她,到了她爸蘇玉杭那裡,那是不是有可能,蘇玉杭提前研究出來三代空白期陶瓷,自己發家的機會也能提前了?

再者,給蘇家一個順水人情,對自己將來也大有好處,畢竟蘇玉杭可是未來京大考古係的係主任,也是北平考古研究所的所長。

就是陳蕾,混得再風生水起,也是掛在他手底下的人。

初挽在生意上,是不會這麼輕易拱手相讓的,凡事總是要講究一個有利可圖。

她腦子裡的算盤打得啪啪響,一番權衡後,心中主意已定。

她抬眸,看向那邊看著電視吃面的年輕店主,心裡明白,這是一個看似隨性,其實比誰都精明的主兒。

怎麼能不著痕跡地從他眼皮底下把青花瓷收走,這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