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第2章挽挽回來了

九龍杯又叫九龍公道杯,最早是景德鎮為朱元璋所做,利用了虹吸原理,杯滿則溢,所謂滿招損,謙受益,貪心者若想斟滿此杯,則杯中酒將不存分毫。

清朝時候,康熙帝也有一套九龍杯,這個時候關於九龍杯就有一些邪乎的傳說了,說是那玉杯之中鎖了九條蛟龍,如果杯中倒滿美酒,杯底就會顯出九條翻騰的蛟龍,這就是所謂的“九龍鬨海”。

康熙皇帝駕崩後,九龍杯隨著康熙下葬景陵,民國年間,景陵飽經磨難,先是軍閥頭子孫殿英在挖了慈禧的墳後順便炸了景陵,之後是地耗子幫,幾次都無功而返。

一直到了四十年代,薊縣的盜匪田老七和關老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闖入景陵,劈棺揚屍,終於盜走了陪葬的九龍玉杯。

其時太爺爺得到消息,施展巧計,從關老七手中拿到了九龍杯。當時江湖傳說沸沸揚揚,世間至寶,人人覬覦,有人在北京古玩店雲集的琉璃廠放了話,說是美國闊佬出價到了二百六十萬,願意收購這世間珍寶。

不過太爺爺知道這是國之重寶,自然不忍心這九龍杯流落海外,更知道懷璧其罪,自己便是有萬貫家財,也怕是保不住這九龍杯,所以在把玩幾日後,到底是上繳給了當時的國民政府。

沒想到,上繳後,還沒等到解放,這九龍杯已經不見蹤跡。

當時眾說紛紜,不過江湖有人傳聞,說太爺爺神乎其技,把偷梁換柱的招式用了一次,其實是給國民政府一個假的,真的他自己私藏起來了。

這件事為初家帶來無窮的禍害,之後太爺爺一兒一女先後喪了性命,據說都是禍起於此。

太爺爺一生兩兒一女,長子也就是初挽的爺爺死於日本人手中,次子和幼女又遭此橫禍,萬念俱灰,悲痛之下,散儘家財,帶著僅存的幼孫,來到了這永陵村,幾乎與世隔絕。

之後幾十年,白雲蒼狗世事變幻,他再也不曾走出去過。

太爺爺從來沒和初挽提起過九龍杯,甚至也不曾提起過她那未曾謀面的叔爺爺和姑奶奶,但是初挽知道,太爺爺一生都無法釋懷。

所以那一年,當初挽聽到九龍玉杯在國外的消息後,她便被觸動了心事。

她去太爺爺墳前燒紙,看著那紙錢化為灰燼,看著淺淡的白灰碎屑飄散在空曠的山腳下,她便明白,她要得到它。

——得到九龍杯。

自太爺爺智取九龍杯後,轉瞬間已是五十三個春秋,物換星移間,白雲蒼狗幾千回,稀世珍品流落海外,初家人脈凋零,竟隻餘了自己。

如果這是國之重寶,那它必須落葉歸根,如果這是人間禍根,那她就要力挽狂瀾。

之後,她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心力,花費了多少錢財,終於得到了九龍杯。

彼時那九龍杯已經有部分破損,她得到後,並不敢聲張,自己私底下耗費心血來修複。

她嘔心瀝血,總算要將這九龍杯修複了,一切即將大功告成。

誰曾想,關鍵時候,竟然遇到了這麼一個意外。

初挽想起這些,隻覺得額頭抽抽著疼。

就那陸建時,就那前任七嬸孫雪椰,把他們加起來再乘以一百倍,他們配和九龍杯相提並論嗎?

她痛苦地閉上眼,眼前出現的依然是那即將墜落的九龍杯,就那麼猶如慢動作一般在她眼前下墜,墜落到了地上,“砰”的一聲摔了個粉身碎骨。

在那飛濺的玉渣中,她好像看到了這個世界枯萎的模樣。

山路崎嶇不平,牛車顛簸,初挽無力地坐在牛車的乾草堆中,深吸了一口乾冷的空氣,閉上眼,之後又睜開。

她呆呆地看著這清透到純粹的藍天,以及那蜿蜒綿亙的明十三陵山脈,試圖讓自己從玉碎的心痛中緩解過來。

“挽挽,你跟你對象什麼時候結婚?”趕車的胡爺爺回頭這麼問。

初挽聽著這話,腦中恍惚了一陣,讓自己努力回想,終於想起來眼前面臨的境況。

胡爺爺所說的對象就是她那個知青男朋友,叫蘇岩京。

蘇岩京家原來是前門大雜院的,家裡好幾個孩子,窮得叮當響,當時街道辦動員他們下鄉,下鄉的話會給安置費也會發被子,蘇岩京撈不著工作,家裡貪圖那點安置費,就讓他下鄉了。

也是他幸運,沒給分配到內蒙新疆,也沒分配到外省,隻是安置在了北京郊區的農村,也就是他們村裡。

這蘇岩京長得模樣白淨,俊秀好看,用多少年之後的話說就是“帥”。

他除了帥,還很會說話,會哄小姑娘。

初挽沒上完高中就遵照爺爺的囑咐出去鏟地皮了,鏟地皮是古玩行話,就是跑到農村收貨的人,當然也包括一些盜墓的。

初挽年紀很小,四處流浪,幾乎走遍了大江南北,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遭了多少罪,等她終於重新回到永陵村的時候,見到了溫柔好看的蘇岩京,心一下子就被虜獲了。

她當時覺得蘇岩京笑起來很溫暖,讓她有一種找到家的感覺。

她告訴太爺爺,她想結婚,不想出去了,太爺爺答應了,她就和蘇岩京談起來對象。

現在她回想起來往事,隻覺得自己就是傻,特彆傻。

蘇岩京和她談對象的時候,愛吃她家裡雞下的蛋,還吃她家的凍柿子,之後他想考大學,想去城裡上北京總工會辦的培訓班,可是他沒生活費,又是初挽幫他東挪西湊,賣了家裡的雞給湊齊的。

就這,人家考上大學一個月,直接就和她掰掰了。

初挽想起這些事,又有點好笑。

她先談了一個,又嫁了一個,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吃軟飯吃到她身上,之後再起花花心思把她扔一邊的。

她長得就這麼像一個冤大頭嗎?

果然她隻適合在古董市場上撿漏,不適合在婚戀市場上挑男人嗎?

初挽深吸了口氣,裹緊了自己打了補丁的藍布老棉襖,終於道:“胡爺爺,結婚還早著呢!”

胡爺爺一聽,看了初挽一眼:“其實要是覺得合適,還是趁早結婚,你也不小了,這都十九了吧!”

初挽:“爺爺,我小著呢,前幾年才出的婚姻法,要求女的二十歲才能結婚,我還差著歲數呢!”

胡爺爺:“什麼婚姻法,咱管那個乾嗎,咱到時候擺擺酒就結了。”

初挽聽著,知道胡爺爺是好心,這些年知青回城一把一把的,蘇岩京沒趕上機會給落在這裡,一直沒能回去,但其實人家的心根本不紮根農村,一心琢磨著想回城。

胡爺爺那樸實的想法裡,估計以為自己和蘇岩京擺了酒就算結婚了,就可以拴住他了。

事實證明,拴住男人這個想法,是非常不靠譜的。

初挽沒拴住蘇岩京,卻拴住了陸建時,但陸建時還不是給她一個教訓嘛——男人這個玩意兒,哪怕結婚了,他照樣能包養女人,還是用自己的錢!

這麼想著,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邊的竹籃子,那竹籃子把手磨得油光鋥亮,竹笢上還夾了一撮雞毛,裡面裝了一小塊豬肉,還有一小袋子的白面。

看樣子她今天是去趕集的,去集市上賣了她積攢的雞蛋,又用雞蛋換了肉和果子。

不用想,她正和蘇岩京談著,特彆實心眼地對人家好,肯定是要把肉做了五花肉給人家吃,果子也要給人家吃。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此時此刻,她已經回到了十九歲,她沒辦法回到九龍杯摔碎的那個時間點,把陸建時狠狠地大卸八塊解氣,更沒辦法直接將那個前任七嬸孫雪椰給搦死。

那麼現在,她就要先讓蘇岩京知道,姑奶奶不是吃素的,必須給你軟飯男一個教訓!

其實對於蘇岩京,她本身沒那麼惱火,她覺得這事得怪自己傻。

蘇岩京隻是出現在了她很需要一個溫暖一個笑容的時候,是她自己心裡起了渴望和貪念,才落入了那個世間女子輕易就跌入的窠臼。

蘇岩京就是蘇岩京,他隻是在本色演出他自己,並不是故意對不起自己。

但是現在,九龍玉杯粉碎的一幕刺激著她,她要發泄,要報複。

她必須讓那些對不起她的人付出代價。

就在她紛亂雜陳的思緒中,胡爺爺發出一聲悠揚的吆喝聲,“籲——”

這是下坡路,胡爺爺勒住韁繩,老黃牛鼻子裡發出“呼呼”的聲音。

初挽抬起眼,看向不遠處的山腳下。

永陵村到了。

四百年前,十三陵腳下有神工監,到了清朝增設了司香內使,又設了陵戶來負責看守陵園建築,這些人員家屬逐漸落戶於此,最後成村,也就有了現在十三陵腳下以陵墓命名的村落。

永陵村自然是靠近十三陵墓中世宗朱厚熜的永陵而成的。

初挽嫁出去後沒多久,太爺爺就沒了,安葬在十三陵腳下。

初挽對自小長大的村落其實並無留戀,所以也隻是來掃墓的時候順便路過。

她隱約記得永陵村後來為了旅遊開發過,政府也進行了投資,已經修整得很有模樣了。

如今重新回來,卻見那古老的村落依然寂寥地安臥在十三陵腳下,沉靜蒼涼,依稀正是記憶中童年的模樣。

她便有些失神,竟覺自己走入了夢裡。

在那夢裡,老到直不起腰的太爺爺拎著一個小馬紮,站在破敗的門檻前,張著沒牙的嘴,笑嗬嗬地說,挽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