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千百樓台煙雨中 初夏的夜……(1 / 1)

紅樓花下客 墨寶非寶 3514 字 8個月前

初夏的夜風,夾帶著獨屬於古城的厚重感。

薑橈“嗯”了聲,低頭,將被風吹起來的長裙壓在一側。她想到上一次,閒話道:“上次走前,南京下大雨。”她記得,最後宣傳部門的人和技術開發部的被困在體育館,還聽著董副總說了不少沈問埕的事兒。

“對,上次是大雨,”沈問埕說,“我們一起去過商業區。”

沈問埕這麼一說,她想起那天搜索百度南京城介紹的自己,隻想著要陪好這個大老板,千萬不要冷場沒話說。彼時,她還沒對他動什麼心思。

細想想,兩人在電梯間的第一面挺倉促的,重回這個酒店,重在記憶裡翻出那場電梯裡的片段,她都覺得有趣。站在幾個大男孩身後沉默不語的人,讓當時的她想破頭都想不到會是即將入職的事業部老大。

“你過去來南京,都是出差?”沈問埕問。

“畢業後是,”她回憶,“畢業前,大學來過一次,”算假期和男朋友旅遊,“再往前的話……小時候來過一次,住了一個晚上。”

恍惚一算,高中都像上輩子的事。十幾年前了。

那時候哥哥退學做生意,被父親留下的債務纏住手腳和氣運,屢試屢敗,最後還要被父親的好兄弟、帶著他跑生意的人坑,又生了重病……江家真是一劫又一劫。母親帶著她已經再嫁,哥哥和爺奶不想影響他們母女,瞞著全部。直到一個暑假,她把自己當成一個驚喜悄悄回到父親老家,地址上的房子住著陌生人,才後知後覺知道一切。

那年,誰都攔不住薑橈。她轉學回去,休學一年在醫院陪著哥哥,後來父親過去的一位至交帶著兒子去探病,趁著假期帶她回南京,極儘地主之誼,安排她住了一晚。再後來,也是這位伯伯伸出援手,幫了江家一把。

“招待我的,是我家的恩人,”薑橈笑笑說,“那天玩兒的挺開心的,所以,我後來都特彆喜歡這裡。人好,地方也好。”

薑橈說完,又笑著說:“那天咱倆在商業區逛街的時候,你不是說你休學過一年嗎?我過去也休學過一年。是不是很巧?”

巧合何止這一處。

沈問埕隔著雕花圍欄,見她滿臉笑意,也想到了第一面。人活到一定的歲數,才會有的一種識人經驗:當你見到一個人格外樂觀,看上去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關注的總是事情好的一面,嘴上說的也都是高興事,那這個人十有八九藏著不少過去和故事。

雲淡風輕的背後,大多是苦難成山。

薑橈見他不語,有些奇怪,隨即笑著往輕鬆處說:“也是那次來南京,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坐在主人右手邊是上賓。”父親去世時她還太小,完全不知這種規矩,後來也沒資格坐。

沈問埕笑了,哄著她說:“那麼小年紀,吃飯就是上賓了,你看起來是被寵著長大的。”

薑橈隨勢玩笑道:“是啊,命好,沒辦法。”

說完,又覺得自己托大,她笑著擺手道:“開玩笑的。”

氣氛好到一個地步,反而不知道該聊什麼了。

尤其面對動了心的人,不看見還好,一次次見,一次次保持距離,真是對自我的考驗。薑橈離開長椅:“你慢慢吹風,我先進去收拾行李。”

她推開玻璃門,餘光瞧見沈問埕沒動,自己則腳步沒停地進了屋子。

薑橈沒到多久,箱子也是客房服務剛送到房間的,此刻尚未打開,在衣帽間裡擺著。她穿過幾步長的走道,進了衣帽間,看到行李箱的同時,也看到了梳妝台上的一個長匣子。

這種酒店有住客禮很正常,隻是通常是一個小擺件兒,和當地特色有關。

這麼長的一個木匣子,倒不常見。

薑橈帶著好奇,打開來,裡邊是一卷畫。舊的。

她打開看了半截,像想到什麼,但不太確定,心開始有了不太能承受得重壓感,一下下跳得發慌。木匣子的一側放著一個厚厚的硬文件夾,她翻開,都是這套藏品的交易信息。如果不是上邊有經手藏家的名字,她都不太能記得它,曾在幼年時翻看過它的樣子。

她拿著那個文件夾,反複看著上頭熟悉又遙遠的名字,半晌,把文件夾重新合上,拿起座機,想要撥客房服務,遲疑許久,轉而撥了1013。

幾聲響後,那邊接通了電話:“你好。”

“是我。”

她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是他,但還是試探問:“你一開始就知道我要住1012嗎?”

“不是,”沈問埕在電話裡說,“我和酒店的人說,等你確認房間了再送過去。”

薑橈忘記怎麼往下問了。該如何問。

“收這個的藏家說,當時還有不少孤本的書,如果想要的話,可以幫著找一下,”沈問埕說,“我一個朋友做策展的,都是湊巧,我從他們的宣傳冊上看到就要了具體信息,先讓送過來了。”

薑橈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遲疑著問:“貴嗎?”

這不算鼎鼎有名的那幾位的真跡,照現在的行價也猜得出一個大概。她買得起。

沈問埕那邊安靜了幾秒,帶著笑說:“不貴,但對你應該有意義。”

“對,”她想,沈問埕該知道了一些過去的事,“如果不是你找到,我就算買得起,也不知道去哪兒買回來。”

沈問埕沒說話。

剛見到這個物件的震驚散去,她心中五味雜陳,既有見到爸爸書房裡收藏品的傷感,也有著對沈問埕的感激。

她握著電話,失聲良久。

沈問埕笑著解釋了句:“我沒問外人,和你外公確認的。”

薑橈一想到外公被問這個問題,直覺在老人家那裡她和沈問埕的關係更說不清了。

沈問埕像怕她不高興,半是玩笑地說:“你外公還給我了他的手機號,讓我有空陪他聊天,我說,怕你知道不高興,要先和你說一聲。”

“我外公……”薑橈說,“他喜歡和小輩兒聊天,你要不忙,給他打電話說話,他應該挺高興的。”

兩個人若無其事地越扯越遠,慢慢地都不說話了。

“你要方便的話,我們可以在陽台聊”薑橈終於打破沉默,說,“我帶了點兒茶葉在行李箱裡,正好想泡茶喝。”

“等我十分鐘。”

薑橈掛斷電話。

她看著梳妝台上的木匣子,出神了幾分鐘,隨後打開行李箱,沒等找到茶葉罐,門鈴就被按響。她拿起茶葉罐,跑去開了門。

沈問埕像是為了避嫌一樣,沒有換休閒隨意的衣裳,還是剛在陽台的西褲襯衫,在門口等她,一見門打開,指了一下身後的林涇深:“叫他一起過來了。”

沈問埕雖然住隔壁過來方便,但半夜裡往一個女同事房間裡跑,說出去不好聽,叫上一個比較正經。

林涇深一手插著西褲口袋,一手搭上沈問埕的肩膀,對薑橈說:“我正好要和他聊一下展會的事兒,他說讓你幫忙帶了新茶,一起過來說。”

兩個人說著冠冕堂皇的話,薑橈讓了一下路,放他們進來。

林涇深拿走薑橈的茶葉罐:“我來活動一下,你們倆先聊。”

薑橈抬頭,和沈問埕對視了一眼。

沈問埕瞧著她,眼裡有笑。

“陽台上說吧。”她輕聲道,先推了陽台門,沈問埕緊隨其後,反手虛掩上了門。

薑橈借著陽台上的燈光,挪著藤編茶幾,沈問埕一言不發配合著把幾個沙發挪到三人能相對坐著的姿勢。全部擺完,裡邊的小林總還在悠哉悠哉地拆泉礦水,燒水,頭也沒回地對陽台這邊兒高聲說:“你倆先聊,我得先燒開一壺倒了。”

薑橈答應了一聲,轉而看仍站在面前的沈問埕。

看小林總的樣子,並不知道畫的事。好像這是她和他的秘密。

“謝謝,”她認真說,“真心的。”

她不相信一切都是巧合,但還是照著他給的前因後果往下說:“你還是告訴我多少,你朋友開展覽做生意的,總不能說要過來就要過來了?”

沈問埕搖搖頭:“不用。”

在她開口爭論前,他接著道:“我們是朋友,看到對你有意義的東西,所以買下來送給你,沒必要算得那麼清楚。”

夜風似乎大了些。裡邊燒水的人慢吞吞忙活著,毫不在意外頭的兩人。

薑橈看著他,猶豫了許久該說什麼,沈問埕瞧出來,耐心等著。

“你想聽實話嗎?”薑橈看似沒頭沒腦地問了句,意指昨夜。

沈問埕似乎明白她指得什麼,沉默點頭。

他見薑橈沒說話,主動說:“我昨天雖然喝酒了,確實沒醉。今天剛從辦公室回來,一口酒沒喝,還是那句話,我是認真的。”

薑橈和他對視著,想了很久,輕點點頭。

沈問埕明白了她的意思,想確定地再問一遍,又怕她不好意思回答。最後他隻是笑著,問她了一句:“那我當真了?”

薑橈被他的話惹得笑了,見他還瞧著自己,笑著再次點了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