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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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粹宮既已解了禁足,宮殿監已經將門上的鎖拴落了,門上格外安排的人也撤了,從前春貴人該享受的貴人位分的月例、陳設等,也都重新給續上。

忙碌完了,宮殿監太監進內向廿廿複旨。

當著宮殿監太監的面兒,廿廿不便露出真實情緒,這便也起身,淡淡道,“希望你從此儘都改了,從今往後跟著諴妃勤修內職。那咱們就依舊還是好姐妹,你也仍然還是三阿哥的姨娘。”

春貴人面上依舊淡淡的,“恭送皇後娘娘。”

廿廿叫太監們先撤下去了,她搭著月桂的手,緩步出門。

她今兒是特地不肯乘轎,步行從儲秀宮來的鐘粹宮。從西六宮到東六宮,這一路若以步行,當真不近——她想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對春貴人這一年受苦的感懷。

若此,她回去便又得不疾不徐地步行。

廿廿剛出了後殿的門兒,冷不防從後頭一個人逃命似的奔了出來,一下子仆倒在廿廿面前,還沒出聲,早已是淚如雨下。

“主子……主子您可算來了。主子容奴才隨主子回去伺候吧?”

不是旁人,正是星楣。

這一年來,星楣隨春貴人被禁足在這鐘粹宮裡,半點沒有踏出宮門的可能,倒也叫人放心。

廿廿抬眸望了一眼星楣身後。果然,兩個媽媽雖說腿腳慢了兩步,可還是及時跟了上來,一左一右把住了星楣的手臂,面上都和藹地說,“姑娘若走了,咱們宮裡這裡裡外外的事兒可就沒了個著落。姑娘不忙著走,先給我們兩個老婆子先攏攏後頭庫房的賬目不遲。”

廿廿點頭,親自彎腰下去,拉住了星楣的手肘,將她給托起來。

“瞧你,怎麼還哭鼻子了?這一年,鐘粹宮上下多虧有你。你自然是要回去的,隻是不忙,先將鐘粹宮的差事都整理好了,待得交卸了再回去不遲。”

廿廿左右看看,“這鐘粹宮終究是本宮當日的舊宮,裡頭的一切唯有月桂和你兩個最為知曉,故此叫你過來陪著春貴人這一年……是辛苦你了,不過你自也是最合適的人不是?”

星楣無可分辯,便隻能極快地瞟過月桂一眼。

廿廿垂眸,“月桂是我身邊兒的掌事兒女子,儲秀宮凡事也離不開她。”

廿廿說著,重又抬眸,緊緊盯住星楣的眼睛,“怎麼,難道你這一年來,心下曾埋怨我叫你來鐘粹宮陪著春貴人一起禁足,卻沒叫月桂來麼?”

星楣趕緊跪倒,“奴才不敢!”

廿廿輕輕點點頭,“嗯,不敢就好。月桂始終當你是姐妹,這一年來無數次念叨起你來。若你對她心有怨念,你倒對不起她了。”

月桂便也歎一口氣,輕聲道,“你好好兒將這幾日的差事辦好吧。你的去處,主子總歸會有穩妥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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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六宮齊聚儲秀宮,來給廿廿請安。

春貴人自也來了。

眾人都有些神色複雜地上前與春貴人見禮。諴妃自是心疼,而另外幾位貴人和常在則是不知內情,這便要顧著皇後娘娘,面上對春貴人倒保持著些兒冷淡。

春貴人一向的寵辱不驚,對各人不過都是相同的神色罷了。

瑩妃來得晚了一步,見了春貴人便忍不住叫道,“哎喲,你怎麼來了?不是還沒到八月十五……如今這才七月呀,雖說月是圓了,可不是該人團圓的時候兒啊。”

“這是七月十五……是鬼團圓的日子。鬼門大開的,怎麼就也把你給放出來了?”

想起一年前在禦花園那一幕,瑩妃到現在還恨春貴人呢。原本那麼好一盤棋,都被春貴人給攪和了!

春貴人靜靜聽完瑩妃的話,依舊平淡如常,上前還給瑩妃行了個禮,“這一年小妾甚為想念瑩妃娘娘……不瞞瑩妃娘娘說,這一年啊小妾在鐘粹宮中,不想念皇上,不想念母家,不想念宮中其他姐妹,反倒最為想念的是瑩妃娘娘你啊。”

瑩妃倏然寒了雙目,“你想念我做甚麼?”

春貴人緩緩道,“……許是,小妾終究與瑩妃娘娘是一同入宮的吧,情分自然要比旁人都深。小妾更曾經是瑩妃娘娘房裡的使女,這些年早已習慣了對瑩妃娘娘言聽計從、俯首帖耳。”

瑩妃便是一震,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春貴人,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你剛被解了禁足,怎麼這一年竟是白關著了,便是出來還不知悔改麼?”

春貴人不慌不忙道,“瑩妃娘娘這是怎麼了?怎麼仿佛這麼怕小妾說話似的?便是小妾犯錯,皇上也隻是罰小妾禁足而已,並非封口。怎麼,瑩妃娘娘想的卻與皇上不同?還是說……瑩妃娘娘倒覺著皇上罰的不夠合適,應該再加上瑩妃娘娘所說的這一宗去?”

“你!你少誣賴我!”瑩妃氣得雙眼圓睜。

彆看春貴人的性子一向與世無爭,可是一旦尖利起來,卻也是每每都令她束手無措的對手。這些年了,她就幾乎沒有一次真正地在嘴仗上贏過春貴人去。

她這些年自詡曾經利用過孝淑皇後,打敗過眼前的這位皇後,可是她最大的汙點,倒是自己房裡的使女趁機爬上了阿哥爺的臥榻,成了曾經與她平起平坐的格格去。

“瑩妃娘娘既然不是此意,那就好。那就煩勞瑩妃娘娘由著小妾說話就是。便在此處,若小妾所言有不當的,想必皇後娘娘自會出言阻止,不勞瑩妃娘娘費心。”

諴妃看了廿廿一眼,兩人無聲交換了個眼神。

廿廿明白,這是諴妃也瞧出春貴人一年之後的性子有所改變之處。

廿廿靜靜點點頭,適時出聲道,“……一年沒見,春貴人今兒才來與姐妹們重聚,自有一肚子的話想說,這也是有的。”

“隻是,瑩妃已在妃位,春貴人你也理當禮敬才是。沒的叫人覺著,你竟忘了舊主去……”

廿廿這是兩邊兒摁著,內裡還是偏向著春貴人些的。

春貴人卻不領情,挑眸看廿廿一眼,“說到禮敬尊位,想必皇後娘娘是想提醒小妾首重中宮吧?小妾聽明白了,受教。”

春貴人這面上便依舊是疏離的、冷淡的,就仿佛當日與皇後結下的隔膜尚未散去。

廿廿心下覺著有趣,卻也明白春貴人自有她的道理,這便也依著春貴人的樣兒,面上雖則溫煦,可是眼底卻還是不抿清寒。

“春貴人這話,仿佛若有所指啊。春貴人既然已經流露出來這意思了,便也不如明言。”

春貴人眸光一轉,“小妾如今雖說已經解了禁足,人是走出鐘粹宮門來了,可是鐘粹宮裡的一切,小妾倒是已經都習慣了,還希望皇後娘娘加個恩典,就彆給再改動了。”

廿廿微微挑眉,心下卻是明白,春貴人是自己將繼續居住鐘粹宮的事兒給扛過去了。

還沒等廿廿說話,春貴人倒是搶先道,“怎麼,皇後娘娘舍不得?就因為鐘粹宮曾經是皇後娘娘的寢宮,怕小妾辱沒了不成?”

廿廿眸光輕轉,先端過茶碗來,用碗蓋兒撇了撇茶水上的細水沫子,“何至於?本宮如今已經挪進儲秀宮,自然就不會再回鐘粹宮去了。那便還有什麼舍不得的之說?”

“況且春貴人雖說位分隻在貴人,可也是皇上潛邸的老人兒,比我還先伺候皇上呢。就憑這個,便是我這個中宮,心下也是敬重著春貴人幾分的。故此,既然春貴人已經明白提出想要繼續住鐘粹宮——那就住吧,反正那也是個空宮,總不能長久空著。”

兩人面上雖有些冷淡,可是這話的結果卻是叫.春貴人以小小貴人位分,獨住了鐘粹宮去,這才叫眾人不由得有些側目。

可是春貴人卻非但沒有受寵若驚,反倒還有些並不滿足似的,她面上反倒更淡,眼珠兒都不朝著廿廿那邊兒去望。

“……小妾所說的鐘粹宮,可不僅僅是那麼一個空殼子。皇後娘娘既然肯開恩,準了小妾的所求,那鐘粹宮裡的人,皇後娘娘也該一並留給小妾使喚才是。”

廿廿這才心下一震,終是明白了春貴人的意思去。

果然,春貴人泠泠地抬眸望過來,“小妾禁足這一年,蒙皇後娘娘將身邊兒管事兒的女子星楣派給我使喚。這一年來,這個人頗為得力,倒叫小妾舍不得放她回去了。”

“不如,皇後娘娘就將她調到小妾名下,當了小妾的使喚女子吧。”

彆說其他眾人,便是諴妃,因並不確知內情,便都不由得跟著沉吟。

諴妃都忍不住出聲勸阻,“春貴人……星楣姑娘是皇後娘娘跟前得力的人,又是皇後娘娘的陪嫁女子,本是皇後娘娘母家的家下女子……這便不合適吧?”

“你若缺女子使喚,去年八月剛記名了那麼些,都在家裡備用著呢,隨你挑選就是,隻要有看著合用的,都不用稟告皇後娘娘和皇上了,我就可以給你做主,這便叫內務府安排那女子擇期進宮就是。”

春貴人清冷一笑,“我既然跟皇後娘娘開口要人,那自然隻是看中星楣。若是隨便從新選的女子裡挑人過來,便是教規矩就又要教多久去,哪兒比得上事事都得力的星楣去?”

“況且終究是皇後娘娘中宮之德教出來的女子,闔宮上下哪兒還有旁人的比得上去?就更遑論還沒進宮、全然不懂規矩的小女孩兒了!”

春貴人眸光又直指廿廿,“小妾不是缺使喚女子了,是缺星楣這樣得力的人。還請皇後娘娘恩典——皇後娘娘既然已經答應將鐘粹宮賞給小妾繼續居住了,總不至於還舍不下一個人吧?”

廿廿深深吸口氣,“嗯,春貴人還當真說對了,本宮當真舍不下星楣這個人。”

廿廿目光掃過在座眾人,“闔宮上下誰不知道,星楣是本宮陪嫁女子,是本宮身邊兒兩個最得力的女子,是一時片刻都離不開的。”

春貴人倒笑了,冷笑,“皇後娘娘一時半刻都離不開她麼?那怎麼會將她放進鐘粹宮裡,陪著小妾禁足了一年之久啊?”

“皇後娘娘究竟是叫星楣過來幫我熟悉鐘粹宮,還是……派星楣姑娘來監視小妾的呢?”

廿廿皺眉。

諴妃都跟著急了,“春貴人,你這是……?”

春貴人輕哼一聲,“小妾被禁足一年,寂寞愁苦,剛出來難免這心下還是存著孤僻的,還望皇後娘娘大人大量,不必與小妾計較。”

“小妾也收回方才那句話,皇後娘娘怎麼會是派星楣姑娘去監視小妾的呢?皇後娘娘自然是派她去幫襯小妾,讓小妾在鐘粹宮裡過得更順當的才是……那既然如此,皇後娘娘就送佛到西天,將星楣繼續留在鐘粹宮,留在小妾身邊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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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散去,平素趾高氣揚先走的都是瑩妃,可是今兒竟然換成了春貴人。

諴妃也頗有些措手不及,留下來陪著廿廿。直到眾人都走了,這才悄聲道,“春貴人怕是關了一年,當真是關得有些不高興了……皇後娘娘千萬彆往心裡去。”

廿廿便笑了,輕輕握住諴妃的手道,“姐姐彆擔心,她是什麼性子,難道我還不知道麼?她啊,不是為難我,她實則是幫我呢。”

諴妃一怔,“皇後娘娘這是怎麼說?”

廿廿想了想,“……不瞞姐姐,我原本已經打算將星楣放出宮去。原本去年八月要挑女子的時候兒,我就想著挑好了新人,就放她出去。”

“隻是彼時恰好發生了禦花園的事,倒叫我想再多留她些日子,想從她身上找找答案。可是又不便將她放在我跟前兒,這便索性將她派去鐘粹宮協助王姐姐了。”

“如今王姐姐解了禁足,那星楣自然就又成了擺在我眼前的一道題——我究竟是要立即放她出去,還是繼續留著她來找答案?”

“可是姐姐也明白,這樣貼身伺候的女子,必定是極懂咱們的心思的。我既然已經動了要放她出去的心思,她必定也查知了,這便反倒兩人之間生了隔閡。我若叫她回儲秀宮,倒有諸多不便。”

“若此,王姐姐故意強要了她去,反倒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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