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 46 章 掌家(1 / 1)

世婚 希昀 9175 字 6個月前

謝欽今夜忙得晚, 亥時三刻方回, 夜深寒涼,以為沈瑤早睡了,悄悄進了東次間,卻見美人兒托腮坐在高幾旁, 嘴裡叼著一根小狼毫, 面前擺著幾張空白的絹帛,不知在寫什麼, 紅嫩嫩的面頰有如一朵從水裡撈出來的小桃花。

雙腳裹著羅襪擱在圈椅下晃蕩,一身杏色的裙擺,穿得單薄, 雖說屋子裡燒了地龍, 卻也不能這麼大意。

謝欽信手取下擱在衣架上的披衫來到她身後裹了上去,撫著她雙肩, 目光落在那空白的絹帛上,

“寫什麼呢?”

沈瑤嘴裡含著筆杆, 扭頭看了他一眼, 對上丈夫沉穩平靜的眼神,頓時委屈上了, 眼巴巴望著他,

“我攤上事了。”

謝欽坐在高幾旁的錦凳上, 替她緊了緊胸前的披衫, 淡聲問,“什麼事?”

沈瑤將緣故一說。

謝欽稍稍愣在那裡, 他壓根不在意沈瑤做什麼,她想做什麼他都會支持她,隻是沈瑤竟然放下豪言要整頓謝府, 這意味著她對這個家感情漸深,已有留下來的打算。

怔愣中含著一些難以言喻的歡喜...但是他掩飾的很好,很快臉色恢複如常,

“不錯。”

“可是我還沒想到怎麼做,”沈瑤將筆扯下來,雙手拉著他小臉發苦,“你幫我好不好?”

謝欽是可以幫她,不過他不打算幫,“自己攬下的活自己擔。”

沈瑤小嘴一撇,屁股一挪,人滑到了他懷裡,謝欽隻得圈住她,隨後面色無瀾盯著她。

沈瑤眼神凶巴巴,“你不幫我,我把謝家弄得烏煙瘴氣怎麼辦?”

謝欽笑,“那又如何?”

沈瑤受不了他這副氣定神閒的模樣,“謝首輔,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你先把謝家給打理好,再打點朝政。”

謝欽看著蠻不講理的小女人,“肆肆,我打點謝家的功夫,足夠我給數十萬百姓安家。”

沈瑤當然懂這個道理,她往他肩頭一趴,指腹摩挲著他乾淨的衣領,“我這不是想請你給我支招嘛。”

他抬手刮了刮她鼻梁,依然不鬆口,“自己折騰出來的事自己想法子。”

沈瑤憊懶地靠在他肩頭,目光逡巡著他側臉,甚至小手不老實地在他下頜撫來撫去,

“若我把謝家弄得雞飛狗跳,你不怪我?”

她掌心濡濕柔軟,惹得他微渣的下顎起了一層疙瘩,貪戀這一片溫柔,謝欽下意識將下頜壓了壓,嗓音稍啞了幾分,“你儘管做,回頭我給你收拾場子。”

有了這句話,沈瑤如同鯉魚打挺般立即翻身而起,重新來到高幾後,“那我就大刀闊斧削減開支啦!”

胸前的溫軟驟然消失,連著心裡也空空的,謝欽看著乾勁十足的妻子,心情五味陳雜。

先去浴室沐浴,換了一身家常中衣出來,卻見沈瑤已端端正正列出幾條要削減的條目,謝欽笑了笑,“頗有女將星的氣質。”

沈瑤聽出他在奚落她,扭頭往他身上一撲,這憨丫頭是有些力氣在身上的,幸在謝欽反應靈敏,否則要被她撲下,沈瑤就這麼摟著他脖頸,夾在他瘦勁的腰身上。

謝欽穩穩接住她。

沈瑤這個姿勢實在是有些不尷不尬,她紅著臉悄悄覷他,謝欽端得是八風不動,沈瑤隻好低下眉,隻是也舍不得就這麼離開他,便往他懷裡輕輕抵著,

“你最近很忙嗎?”

她嗓音軟得像低緩的風。

謝欽眼神微動,“是。”

“哦....”沈瑤語氣有些低落,隨口問,“有多忙?”纖指隔著薄薄的衣料在他胸口打轉,

謝欽血脈裡滋生一陣躁意,竄到他眉間,被他壓製成一層鬱色,“怎麼?”

沒有回答她而是反問一句,意味著他著實很忙,若是她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沈瑤抿了抿唇,心裡無端生了一些煩躁,扭了扭腿窸窸窣窣從他懷裡下來,繃著一張俏臉,氣衝衝回到高幾後坐著,“我沒事,隨口問問罷了,侯爺先睡吧。”

謝欽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神色深邃。

他倒要看看這個小狐狸躲到什麼時候。

謝欽真就睡了。

片刻沈瑤聽得身後傳來平穩的呼吸聲,心裡越發堵,悶悶不樂吹了燈爬上床,上床的時候還刻意蹬了一下他的小腿,謝欽被她蹬醒了,

“怎麼了?”

沈瑤往被褥裡一鑽,背對著他不動。

隔著厚厚的床褥都聞得到她氣呼呼的嗓音,謝欽忍住笑,

明知她氣什麼卻顧左右而言他,“不是說好你先做,若有麻煩我再來收拾麼,怎麼不高興了?”

“我沒有不高興!”沈瑤扭過頭,一雙濕漉漉的眸在暗夜裡虎視眈眈。

謝欽佯裝辨不清她的情緒,打了個哈欠,“好,很晚了,睡吧。”

沈瑤見他閒適地閉上眼,越發氣了,鬱碎看了他半晌,最後氣不過掀開他的被子,鑽了進去,不管不顧摟住他腰身,甚至很不安分地往他懷裡蹭。

扶著他一隻手搭在自己身上,半倚著他問,

“今日針線房的管事替我量身預備著新衣,說我比初入府時長高了。”

謝欽被迫握著她的柔軟,眼神幽黯,“挺好。”

“還說我長豐腴了,你說呢。”她傲嬌地往前挺了挺。

謝欽:“......”

盯著作亂的小姑娘,無奈歎息,如實道,“這我無法分辨。”

沈瑤怒細眉一蹙,“你什麼意思?”

謝欽理直氣壯反駁,“你初入府時,我不曾碰你。”

這回換沈瑤無語,將他的手掀開,在他懷裡轉過身,枕在他胳膊背對著他躺下,然後重重哼了一聲。

謝欽自然知道她氣什麼,見她不吭聲又主動撩撥她,

“這麼說,這大半年我把你養得挺好?”

沈瑤扭頭冷冷睨著他,“你先回答我,我是不是真的豐腴了?”

謝欽往她細腰撫了撫,“這兒沒有,與初入府時一樣細。”

沈瑤愣了一下,氣得翻身起來錘他,

“你方才可不是這麼說的。”嘴裡惡狠狠地,心裡卻被取悅到了。

謝欽但笑不語。

兩個人雖然沒有做什麼,至少一個被窩睡了,謝欽摟著她暗暗鬆了一口氣。

這姑娘適用激將法。

翌日沈瑤早早起床去了議事廳,一大堆管事婆子聚在此處等示下,二夫人也在,無論心裡有多憋屈,面上卻客客氣氣將對牌交給了沈瑤,府上對牌隻有一副,一半在她這裡,令一半在銀庫,手握對牌方可去銀庫領銀子,一旁家中大事均要對牌行事,尋常小額開銷用批票便可。

二夫人離開時深深看了一眼兒媳婦,周氏面上朝她頷首,心裡卻犯嘀咕,二夫人自己不想得罪沈瑤,卻讓她來當惡人。

誰也不是傻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周氏得為自己打算。

謝欽握著謝府至高無上的權勢,老太太握著謝家的財權,沈瑤想做什麼誰都攔不住。

周氏還要為自己和一雙兒女著想,不可能為了點蠅頭小利去冒犯沈瑤。

沈瑤有些不耐煩那些瑣碎的小事,也沒有作威作福的心思,還是循著舊例,讓二奶奶周氏與謝京坐在一旁幫襯,有周氏和黎嬤嬤在,還不至於亂套,謝京性子大大咧咧,小事她幫不上忙,可一旦起了紛爭,謝京便可震懾住那些婆子,沈瑤不用親自下場,一切議定。

堂屋燒了炭盆,二夫人懼冷,平日門窗掩得嚴嚴實實,沈瑤年輕身子火熱,著人開了一片窗。

侯在廊廡的婆子往裡探去一眼,年輕的少夫人氣定神閒,眉梢染著鮮活,與二夫人那端肅的模樣十分不同,不需要小丫頭捶腿,也不必人人往跟前端茶遞水,屋子裡井然有序,沒有往日那般喧嘩浮躁,再看黎嬤嬤候在一旁指揮,真是變了天。

大家依次進去領票,輪到廚房一位管事,循著往日將單子遞過去,廚房開支是每日份例,來回就那些菜係調換著用,每日金額幾乎沒有變化,不過沈瑤看了一眼卻皺了眉頭,

“每日光是吃食就要五十兩,一月一千五百兩,一年將近兩萬兩,實在是過於浪費,即日起,每日隻有三十兩的份例。”

婆子臉色大變,幾乎要跪下來,“六夫人,這怎麼成?府上有將近一千人,每日五十兩已經是節省了。”

沈瑤將賬簿一合,面帶冷色,“高嬤嬤,我可是鄉下來的,蔬菜雞鴨市價如何,我比誰都清楚。”

婆子酸酸一笑,“是,您是清楚,隻是京城價額比鄉下到底不同....”婆子說的委婉,畢竟沈瑤身份擺在那裡,她也不敢過於造次。

沈瑤笑著頷首,“沒錯,不過我常去府上西北的林子取苗,那裡養了不少莊子上送來的雞鴨,肉食幾乎不用去市面上買,此外,每日皆有附近的百姓將家裡種的小菜或雞蛋鴨鵝送來謝府後門,如果我沒說錯的話,現在謝府後面那條小巷怕是人滿為患,你們若有心節省,徑直在後巷買一些,其餘的再去市集采購,一日不知要省下來多少銀子。”

婆子沒料到這六夫人年紀輕輕,卻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夫人,您說的都在理,隻是咱們是大戶人家,家裡酒席不斷,總得在市集上有些門路,久而久之就有了常年合作的商家,一時半會也不好不去人家那裡采購....”

沈瑤沒功夫與她掰扯,打斷她,“無妨,那我換個人采購,換一家買...”

婆子登時不吱聲了。

沈瑤手裡捏著謝府人事簿冊,語氣鏗然,“我話擺在這裡,每日廚房隻有三十兩份例,誰能做就接,不能做大可離開,本夫人再安排人接手。”

旁人不敢說這話,沈瑤敢說,誰叫六房有底氣呢。

婆子看了一眼周氏,悻悻退下了。

周氏站在一旁臉色有些難看,廚房一貫是她管著的,沈瑤這麼做也算是斷了她的財路,更重要的是弄得她在下人面前沒臉。

廚房的管事退下,緊接著輪到針線房的嬤嬤。

廚房的人心有不甘,愣是躲在外頭聽風聲。

這回沈瑤就更不客氣了,吃的在所難免,穿得實在是不必如此浪費。

“除了老太太的份例不動,其餘人從我起,每季衣裳減去四身。”

這相當於減去一半的份例。

這話一出就是旁邊的謝京都大吃一驚。

“瑤瑤,你這也太狠了吧,我擔心府上嬸嬸嫂嫂姐姐妹妹都不乾呢。”

嫁妝豐厚的媳婦不把公中那點衣裳份例放在眼裡,那些庶出的女孩子手裡沒有積蓄,全指望著公中每個季度分些衣裳打扮自己。

沈瑤道,“此項必須削減,一個季度八身實在太多了,舊衣穿不完,新衣又連著做,譬如我,衣櫃裡還有許多新衣穿不過來,至於那些庶出的姑娘,每年江南敬獻布料,咱們再貼補幾身便是,這叫因事製宜,有的放矢,再說,這裡頭下人一季也有四身,就更不必要了。”

謝京見沈瑤堅持,也不強求,“成,我都聽你的。”

“隻是,你可要做些準備,回頭府上的女人們可都要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謝京開著玩笑話。

沈瑤笑,“我若在乎,就不會接這個燙手山芋了。”

周氏在一旁替她倒茶,“六嬸這魄力,我是打心眼裡佩服。”

到了第二日,沈瑤再次削減了廚房的菜式,就拿她和謝欽來說,每日三頓,頓頓有十來樣菜肴,哪裡吃得完,往後,夫人份例減到六樣,其他依次遞減,沈瑤暗中考察過,足夠吃得飽,隻是沒有以前那麼奢華了,怪誰呢,府上既然缺銀子,就得縮衣減食。

連著數日,就沒幾個差事能幸免。

統共算下,闔府每日的開銷要減去將近一半。

管事們有怨言嗎,自然有,但誰也不敢去沈瑤面前哭窮。

沈瑤已經作了唇槍舌劍的準備,結果三日下來,風平浪靜,她問黎嬤嬤,

“三日就這麼過去了?不會暗地裡憋著壞招吧?”

黎嬤嬤笑,“您也不瞧瞧您身後站著誰?”

“這倒是。”沈瑤又懶懶散散地抿了一口茶,“狐假虎威嘛,我已輕車熟路。”

謝欽在朝中尚且雷厲風行,何況是區區一介後宅,管事的心如明鏡,若是開罪了沈瑤,可不是丟差事這麼簡單,搞不好便要丟腦袋,誰也不敢給沈瑤使絆子。

沈瑤也並非沒有城府,一來,當著周氏的面敲山震虎,先把廚房這硬茬給解決,其餘的人見風使舵,不敢在她面前拿喬。

其次嘛,她還留著最重要的一項沒著手。

謝家伺候的下人太多了,必須“精兵簡政”,若是這三日有人敢往她跟前撞,那正好,該辭退辭退,該發賣發賣,這年頭沒有拗得過去主子的奴婢。

大家心裡頭有數,也曉得沈瑤強硬,沒準一個不小心闔家都被趕出去,丟了活計,於是一個個悶聲不吭。

二夫人在屋子裡快要氣炸了,捂著胸口隻喊疼,

“這些刁奴,太沒出息了。”

周氏攏著袖立在一旁一言不發,彆說是奴仆,就是她自個兒也不敢觸沈瑤逆鱗。

胳膊能扭過大腿?

沈瑤等了三日沒等來婆子們造反,反而禮品流水般送入故吟堂,大家夥生怕被沈瑤裁撤,爭先來獻殷勤。

沈瑤:“.....”這一身力氣沒出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