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誤食藥粉(1 / 1)

世婚 希昀 25528 字 6個月前

謝欽接下來又是早出晚歸, 沈瑤很難見到他。

白日她去園子裡逛一逛,再去上房陪老太太說話,大家看到她手上的玉鐲都很稀罕, 紛紛過來捧著瞧,老太太更是高興的笑成一朵花, 悄悄告訴她, “你這鐲子獨獨一個便可買京城一棟宅子。”

沈瑤當場愣住。

她也曉得貴重,卻不知如此貴重。

她為了買一棟五百兩的宅子省吃儉用,吃儘苦頭, 謝欽隨隨便便給她買對鐲子就花了兩萬兩。

這廝怎麼舍得下手!

老太太就想給兒子申功,不成想嚇著了兒媳婦。

沈瑤心裡七上八下, 手腕仿佛戴著不可承受之重, 十分不自在,

“夫君過於破費了。”

這話落在妯娌侄媳的耳郭裡便是炫耀。

除此之外, 各房更加震驚於謝欽的家底。

離開了延齡堂, 幾位侄媳湊在荷風軒玩牌,便聊起了這事。

“平日六叔忙於朝政, 不顯山露水,不成想家底如此豐厚!”

“可不是, 我常聽祖母說, 六叔對吃穿用度不上心,還以為他兩袖清風呢。”

五奶奶崔氏與四奶奶許氏均是滿臉的豔羨。

二奶奶周氏跟著二夫人掌家, 消息比崔氏二人靈通, “四弟妹彆這般說,六叔兩袖清風沒錯,可不意味著他沒有家底。”

崔氏與許氏瞬間湊了過來,“二嫂, 你都知道些什麼快些說一說。”

周氏可不趟這趟子渾水,朝坐在一旁自顧自扇風的大奶奶寧氏道,

“多的我也不知曉,你們得問大嫂。”

寧氏見她往自己身上推,臉色拉長,“都是些陳年舊事了,有什麼好說的。”

周氏癟癟嘴沒吭聲。

崔氏與許氏相視一眼,猜到怕是有內情,各自回去尋心腹打聽,崔氏平日大方,路子也多,心腹嬤嬤很快替她問到一些消息。

“聽聞老太爺仙逝後留下一大筆家產,這些家產並未分給幾個兒子,他隻將國公爵交給咱們大老爺承襲,家產全部交到老太太手裡,二房這些年為何討好老太太想方設法把持家業?便是打著家產的主意,二奶奶今日這麼一說,怕是懷疑老太爺那筆家產給了六老爺。”

崔氏一聽頓時就不樂意了,“闔家的家產,人人都有份,怎麼能全部給六房?”

嬤嬤道,“此事還沒有定數,奶奶慎言。”

此時此刻的故吟堂,沈瑤也問起了黎嬤嬤,“咱們爺哪來這麼多銀子買這麼貴重的手鐲?”沈瑤心裡有另外一層擔憂,謝欽兩袖清風,在朝中聲譽隆重,若是攤上貪汙的名聲,於他不利。

黎嬤嬤道,“夫人不要擔心,兩萬兩而已,於咱們爺來說是小數目。”

沈瑤震驚了,再一次意識到自己與謝欽之間的差距。

“這話怎麼說?”

黎嬤嬤道,“具體的我也不知,您怕是得問平陵。”

平陵是謝欽心腹,朝平陵打聽,無異於覬覦謝欽家底,沈瑤搖搖頭,“不必,我隻是好奇罷了。”

後來實在不放心,又問了一句,“這些銀子來路正當吧?”

黎嬤嬤差點笑破肚皮,“您真是想岔了,爺的銀子不是旁人孝敬的,也不是老太太老太爺給的,是他自個兒掙來的產業。”

謝欽當年走南闖北,查出不少官商暗中勾結朝官貪汙銀兩,搜刮百姓,一次遇到十分棘手的重案,為了套取對方情報,遣心腹辦了一家錢莊引蛇出洞,不料錢莊日漸壯大,因著聲譽極好,遠播四海,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皆要與錢莊打交道,後來謝欽索性將錢莊留了下來。

原也不是奔著掙銀子去的,無心插柳柳成蔭。

謝欽從來不將黃白之物放在眼裡,也不過問,全部交給底下的人打點,大約是用銀子時吩咐平陵去取。他怕是連自己有多少家底也全然不知。

不過這些皆是機密,黎嬤嬤並不知曉,故而也解釋不出個所以然,隻曉得來路明正。

沈瑤默默愧疚了一會,隨後鬆了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午後歇個晌,一覺睡到傍晚,將將醒來沒多久,一個小丫頭鑽了進來,手裡提著一個食盒,恭敬地朝她施禮,

“夫人,沈家來了一位公子,給您送了一盒嶽州來的艾葉青團,讓您嘗一嘗。”

沈瑤沒太放在心上,聽著是嶽州來的,便沒立即回絕,隻道,“擱下吧。”小丫頭將食盒放下便退出去了。

沈瑤喝了一盞涼茶,碧雲已將食盒給打開,上面果然有一籠蔥綠的青團,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信封,碧雲嘖了一聲,將之遞給沈瑤,“姑娘,像是劉二公子的信。”

沈瑤一驚,連忙將信封打開,裡面是一張雪白的紙箋,寥寥數字,正是劉二哥劉端親筆所書,約她在府外角門一敘。

這麼說,送青團的是劉二哥本人?

沈瑤心一下子噔得老高,又是高興又是忐忑,不消說,定是沈黎東借著劉家來拉攏甚至是要挾她。

不,要挾他們還不敢,謝欽在此,沈家沒膽子跟她為對,怕是籠絡居多。

沈瑤自小與劉端一起長大,情分不一般,在嶽州那十年,與劉家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劉端好不容易入了京,她又如何能不去見一面?

她立即換了一件素裙,梳著墮馬髻,與以前在嶽州裝扮相似,出了角門,乍一眼沒看到劉二哥,她沿著一丈寬的巷道往北走,烏金西垂,火紅的太陽如圓盤掛在天際,餘暉將她窈窕的身影長長投在青磚石道上,她瞧見前方轉角處立著一身著瀾衫的年輕男子。

他手執一卷書冊,氣度平遠悠然,眉梢間那一抹溫潤如雲似霧。

沈瑤定睛一瞧,

果然是劉二哥!

劉端遠遠地朝她作了一揖,抬眸撞入她溫柔嫻靜的目光裡,喃喃而笑,“肆肆,我來京城讀書,聽沈伯父說你嫁了人,想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他與沈黎東提了一嘴,沈黎東身邊的侍從便將他送到此處。

他嗓音如這個人一般溫潤如玉。

沈瑤眼眶頓時一熱,與碧雲相視一眼,主仆二人均露出喜色,相攜往他奔去,

“劉二哥!”

“二公子。”

劉端看著翩然奔來的姑娘,臉上的笑蘊藏幾分酸楚,數月不見,她氣色十分的好,水嫩嫩的面頰紅彤彤的,一雙眼如新月般耀眼清澈,劉端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見她跑得額尖生汗,如往常那般便要將袖中的帕子掏出遞給她,忽想起她已嫁了人,及時收了手。

沈瑤來到他身邊,仔仔細細端詳他一番,“你這是在哪讀書?”

一副書生的打扮,比在鄉下更添了幾分書卷氣。

劉端解釋道,“沈伯父舉薦我入國子監讀書。”

沈瑤稍稍一番思量,便猜到了沈黎東的目的,這一招還真是...沈瑤暗暗吸氣。

不管怎麼說,她也希望劉端能有個好前途。

她暫且壓下心頭的不恁,問起劉端現住何處,吃穿用度如何之類。

劉端面露窘然,“沈伯父替我尋了一抄書匠的活計,我白日在國子監聽講,夜裡會去翰林院外面的彆苑抄書,聽說一月結一次,足夠我用度,肆肆,你放心,我一定會照料好自己。”

朝中六部偶有文書核對或抄錄的公務,會從國子監或各部循吏抽調人手,久而久之,戶部便在翰林院開辟了一間雜院,專門外包朝廷各類不重要的文書抄錄之務,許多家境貧寒的子弟在此兼職,隻是這畢竟也是一份報酬不菲的活計,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這裡掛名,沈黎東替劉端謀得此務,算是幫了大忙。

便是沈瑤,也尋不出錯處來,為了討好她這位“首輔夫人”,沈家還真是絞儘腦汁了。

沈瑤暗自冷笑,並未在劉端面前表露出來,她笑吟吟道,“挺好的。”

“那你呢,你好嗎?你父親告訴我,你嫁了人。”劉端面色和氣問,

沈黎東怕泄露自己的動機,並未告訴劉端沈瑤所嫁何人,隻道是感激劉家照料沈瑤,便舉薦他入京讀書。

沈瑤哪敢將自己與當朝首輔假成親的事告訴劉端,隻不痛不癢揭過去,

“我很好,你可還記得當年被我種活的那顆李桃樹?我近來正在鑽研此術,回頭待結了果子我便賣出去,攢了銀子便可買個宅子了。”

劉端聞言心口倒湧一股酸氣,他問她嫁了何人,她便顧左右而言他,劉端與她一道長大,對她的性子再熟悉不過,定是過得不好,不想告訴他真相。

她雖出身尊貴,卻是鄉下長大的,在這遍地權貴的京城如何能站得住腳跟。

劉端幾乎什麼都明白了,心口鈍痛,他不再問,甚至強顏歡笑與她探討嫁接之術。

就在這時,一道格外高峻的身影從另一處巷道繞出來進入劉端的視野,他穿著一件黑青的玄衫,衣擺獵獵,俊美的五官仿佛罩了一層淡淡的寒霧,氣勢巍然。

劉端嗅到了一絲危險,毫不猶豫將沈瑤往自己身後一拉,防備地看著謝欽。

沈瑤被他猝不及防拉了一把,扭頭對上謝欽沉鬱的眼,雙目豁然睜大,“謝....”意識到劉端在身側,慌忙住了嘴,與此同時也迅速將衣袖從劉端手中抽離,小跑來到謝欽身側,

“你回來啦....”

劉端發覺沈瑤與謝欽相識,微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湧上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警覺,

“肆肆,你們認識?”

沈瑤面色一僵,轉過身來往旁邊的謝欽瞟了一眼,謝欽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氣度嶽峙淵渟,眼尾下垂,帶著銳利的弧度,即便不說話,氣場依然強大到令人膽寒,劉端在國子監求學,難保今後不會遇見謝欽,再過一年多她也該離開京城了,若叫劉端曉得她嫁了謝欽,回頭解釋不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鬼使神差地朝謝欽指了指,嘟囔了一句,

“鄰...鄰坊...”

謝欽瞳仁猛地一縮,

沈瑤不管他什麼臉色,又往劉端比了比,

“謝大人,他姓劉,也是我在嶽州的鄰坊...”

都是鄰坊....

餘暉落儘,天地垂落一片清明,很好的掩藏了謝欽眼底冷冽的寒意。

一個什麼樣的人,值得沈瑤當著他的面撒謊,隱瞞他們夫妻關係。

男人的直覺,有的時候也格外敏覺,無論是謝欽,還是劉端,眼神慢慢相交時幾乎已明白了對方是什麼身份。

謝欽從來沒有這麼認真打量一個人,即便他隻是一介布衣。

劉端看得出來謝欽常年身居上位,雖未著官服,那一身赫赫官威幾乎掩藏不住。

他雙手合袖朝謝欽行了個禮,“晚生見過謝大人。”

謝欽睨著他,淡淡頷首,“原來是劉公子。”

沈瑤既然沒與劉端坦白身份,自然也就不能邀請他進府喝茶,劉端敏銳察覺出沈瑤與謝欽之間的尷尬,很識趣地朝沈瑤告辭,

“肆肆,我就住在國子監學舍,你若有事可讓沈伯父與我捎消息。”

沈瑤擔著謝欽妻子的身份,又怎好隨意與外男往來,心想回頭怕是得喬裝出門去見劉二哥,便笑眯眯道,“時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我心裡有數的。”

劉端看了一眼牆內亭台相接樓台高聳的謝府,朝二人再施一禮,沿著小巷離開了。

目送劉端遠去,沈瑤回過神來,卻撞入謝欽幽黯的視線裡,她略生幾分尷尬,往角門一比,“咱們快些回去吧。”

謝欽深深看著她,沒接她的話,先一步跨入角門。

沿著西面長廊徑直抵達故吟堂,謝欽腳步快,沈瑤提著裙擺小跑方才跟得上,待謝欽從夾道進了堂內,沈瑤抄近路從浴室的甬道鑽進了正屋,來到明間東西張望不知謝欽在何處,黎嬤嬤努著嘴往西次間指了指,沈瑤趕忙掀開珠簾進去。

謝欽端坐在桌案後,手裡正擒著一杯涼茶,臉上已恢複了雲淡風輕,往窗下的藤椅一指,“坐。”

沈瑤抿唇乖巧地站在他前方,小聲道,“我不坐。”她垂著眼,總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事,隻是細細一想,她也沒什麼不對,他們確實是假夫妻。

謝欽抬起眼,目光直勾勾盯著她。

這眼神好像與以往有些不同,沈瑤不敢大意,便挨著藤椅保持正襟危坐的姿勢。

謝欽臉色這才緩了下來,淡聲問,“他是何人?”

沈瑤眨巴眼答道,“就是先前我與你提過的劉二哥,他是我在嶽州莊子上的鄰坊,他家裡兩個兄弟,劉大哥已娶妻生子,劉二哥致力科考,他父母皆是莊稼人,劉嬸對我可好哩,我年少時不太會動針線,衣裳破了都是劉嬸給我縫補的。”

“我與劉二哥一起長大,他教我讀書認字,我視他為兄長。”

謝欽一個字一個字的聽完,眉目低垂目光落在前方的筆架,又似看著虛空,

“所以,和離之後,你打算回嶽州?”

沈瑤不假思索點頭,“是。”

謝欽眼神陰沉沉的,陷入靜默。

沈瑤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問這個,卻還是解釋道,“我畢竟在那裡長大,對嶽州一帶熟悉,鄰裡鄉親的都對我極好,那邊的鎮上宅子隻要四五百兩一棟,我攢些銀子回去,買一棟宅子,盤兩畝地種果子,營生有了,吃穿不愁....”

再找一個老實人嫁了...

說到最後她嗓音怯怯的,“我就是想給自己安一個家....”

他深深閉上眼,心頭躁意一陣又一陣翻滾,半晌,他緩聲道,

“我明白了。”

僵硬的起身,大步離開了故吟堂。

沈瑤也沒跟著相送,而是從撐開的窗牖處探出一個頭,待他走遠,方如釋重負地吐了吐舌,高高興興去了後院尋碧雲,碧雲剛將挑回的幼苗栽入苗圃裡,一身灰撲撲的,“姑娘,您離我遠些。”

沈瑤卻不介意,抱著她胳膊撒嬌,“劉二哥來了,得了空咱們出府去尋他。”

碧雲覺察到謝欽好像不大高興,“侯爺會答應嗎?”

沈瑤眨眨眼,心想方才她都已經跟他說明白了,有什麼不答應的,“我會說服他。”

“劉二哥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這幾日咱們便給劉二哥準備些衣裳,回頭送給他。”

*

六月初六是皇後壽宴,前一日老太太遣人喚沈瑤過去交待規矩,路上沈瑤問黎嬤嬤,

“府上準備了什麼壽禮給皇後娘娘?”

黎嬤嬤攙著她,“一座十二開的百鳳朝陽雙面繡巨幅屏風,皇後娘娘五十整壽,陛下早放了話要好好慶賀,咱們府上的壽禮一年前便定好了,這一年來府上繡娘日夜趕工,各房女眷又象征性繡了幾筆,權當是闔家女眷協力所作。”

沈瑤明白了。

到了延齡堂,老太太定了明日由大夫人與沈瑤領銜入宮,為了不厚此薄彼府上五位爺的媳婦均去,姑娘裡則隻讓長房嫡長孫女謝京隨行。

大夫人是國公夫人,時常入宮,老太太倒是放心,唯獨沈瑤是頭一回,她很擔憂,拉著她囑咐,

“你夫君是首輔,明日定是萬人矚目,皇後膝下無子,她養尊處優不參與朝爭,最是和善不過的人,對你定是款待,倒是東宮那頭,你得堤防,無論如何不能離開你大嫂,切記入嘴的東西要謹慎。”

一提到東宮,沈瑤不免緊張,數月前與太子打過照面,那一雙陰鷙的眼給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先前數次皇宮有賞賜,礙著她與太子的過節,免她入宮謝恩,這一回無論如何逃脫不過。

老太太又囑咐大夫人要如何看好沈瑤之類,大夫人自是應下。

沈瑤回了房多少生了幾分忐忑,甚至如臨大敵,她已數日不曾見到謝欽,盼著他回來也好商議明日的事,不成想謝欽始終不見蹤影,這一夜輾轉睡過,六月初六天蒙蒙亮,黎嬤嬤便喚她醒來。

四五名丫鬟端著缽盂銅盆洗漱之物入內,黎嬤嬤與碧雲一道伺候她梳洗,依著她身份十幾個丫鬟不算少,實在是她與謝欽的事隱秘,謝欽隻留下這五名丫鬟,平日裡丫鬟們本分可靠,院子裡也沒多少煩心事。

入宮赴宴,得盛裝出席,少不得要敷一通脂粉,平日沈瑤幾乎是素面朝天,隻是今日不同,為了應付那太子,她特意將臉厚厚敷了一層粉,顯得面龐生硬,再換上一品誥命的朝服,由仆婦丫鬟簇擁著出了門。

女眷們相繼在側門處等候,沈瑤卻被黎嬤嬤領著來了正門,一輛寬大的馬車停在最前,平陵親自替她打簾,沈瑤便知謝欽該是在裡頭了,踩著腳蹬上去,果然瞧見謝欽一身一品仙鶴補子靠在車壁養神,聽到她進來方緩緩睜開眼。

他臉色略顯陰沉,細看還有些許黯然。

沈瑤彎腰進來給他請安,“侯爺。”隨後坐在他身側。

她對謝欽這副模樣習以為常。

謝欽罕見盯著她臉瞧了片刻,總覺得與以往不同,後來才發覺是塗了脂粉的緣故,很快便明白沈瑤在擔心什麼。

“我已安排好人暗中看顧你,你隻管跟著皇後與長嫂,宴席結束我會來接你。”

沈瑤頭一回入宮,對皇宮宴席一無所知,“我們不一起嗎?”

她還當會與謝欽同席,她也安心些,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本能地對他多了幾分依靠。

謝欽看著沈瑤眼巴巴的模樣,連日來抑在心底的躁意無端去了些,

“朝臣在奉天殿與宴,女眷在仁壽宮。”

沈瑤小嘴一嘟,神情低落地點點頭。

謝欽心又軟了,“我不是說了安排人照顧你麼?你不用怕,太子絕無可能對你做出什麼事。”

皇後也好,三皇子妃那頭,他全部已打了招呼,連著皇宮的暗棋也啟動了,他會確保沈瑤安全。

沈瑤心裡還是有些犯怵,隻是她還不習慣與謝欽撒嬌,便忍著道,“我知道了。”眉目間隱隱流轉出淡淡的憂傷,被人覬覦並不是值得高興的事,現在有謝欽護著,將來離開了京城呢,是能避開太子等貴胄,卻也不知會不會再有彆人?

她本是一介浮萍,沒有生根之處,若哪兒還能讓她生幾分親切,便是嶽州了,大不了毀容,這是自保唯一的法子。

謝欽察覺她神色黯淡,眉間那抹沉鬱越發濃重,原先水嫩光豔的面頰白的有些僵硬,多麼好看的姑娘要刻意藏起自己的美,謝欽心裡也不好受,連著腔調也軟下來,

“你高高興興的去,不必遮掩什麼,誰也不敢拿你如何。”

沈瑤猜到謝欽看出來她的妝容,有些意外,她還當謝欽眼裡看不到這些細枝末節,她靦腆地笑了笑,撫了撫面頰,

“無妨。”

“姑娘家的還是要藏拙些好。”

謝欽眼底一絲黯淡一閃而逝,她本可以不必藏拙,偏生那個路子她不選。

這一路沉默至皇宮,下車時,他扔下一句,

“即便你離了京,我也會安排人暗中護著你,你不必害怕。”

沈瑤怔了一下,心頭仿佛有什麼東西炸開,她喃喃看著男人挺拔的身影一點點踏入晨陽裡,遇見他何嘗不是她的幸事。

有這麼一句話,便有了後路,沈瑤心頭的陰霾散開,人也跟著精神了。

謝家人被率先優待入了宮,謝欽與沈瑤方向不一樣,一個往東,一個往北。

沈瑤走出一段距離忍不住往回看,謝欽立在通往奉天殿方向的角門,晨陽在他周身鍍了一層光,他負手立著,神情瞧不真切,那道挺拔毓秀的身影卻格外讓人安心。

他在等著她離開。

沈瑤覺得自己有些像無理取鬨的小孩,笑著朝他揮手,隨後大大方方往前跟上大夫人。

引路的宮人果然對沈瑤十分關照,一路告訴她宴席的規矩與流程。

壽宴擺在仁壽宮,從正門進了空曠的庭院,裡裡外外已候了不少人,因著時辰還早,不少女眷不急著入內,相互在寒暄。

大夫人剛要帶著沈瑤進去,迎面便有一位夫人殷切地走了過來,熟稔地拉著大夫人說話,“許久不見,上回我家小孫兒滿月你怎麼沒得空來?”

大夫人到了外頭便是體面的一品國公夫人,也顯出幾分雍容的氣度來,

“本是要來的,家裡女兒出了些事,便讓京丫頭代我慶賀。”

那夫人目光有意無意往沈瑤瞥,大夫人何嘗不知她的意思,無非就是想結識沈瑤,沈瑤客氣地打了招呼,“長嫂先忙,我去殿內等候。”

殿內人就更多了,遠遠地上了抄手遊廊,便聽得裡面傳來一片嗡嗡的說話聲,笑聲接連不斷,其中有一道溫柔婉轉的嗓音格外吸引沈瑤,她嗓音跟夜鶯般好聽又流暢,能讓人聯想到慈眉善目的婦人。

沈瑤聽了片刻,方慢慢回過味來,這婦人該是她母親段氏。

還是頭一回聽到段氏在笑。

殿門洞開,迎面一股涼爽的冰氣撲來,殿內該是鎮了冰鎮,沈瑤隨著宮人跨入,無數視線聚了過來,金碧輝煌的殿宇敞耀而明亮,目光所及之處衣香鬢影,語笑喧闐,看到她進來,殿內寂靜了一瞬。

沈瑤神色無波徑直往前走。

想起前段時日沈瑤為侄女兩肋插刀,定是個悍然的性子,大家心有顧慮誰也不敢上前攀談,隻暗道這位首輔夫人好大的派頭。

沈瑤走了幾步,聽到左前方有人朝她親昵地喚了一聲“四妹”,是三姐沈杉的聲音。

沈瑤知道躲不過去,便止步朝段氏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沈家三位姐姐簇擁在段氏身側,還有些不知名的夫人也在,想必是沈家姻親,大家都殷切且驕傲地望著她,好似在這樣的場合,唯獨她們有資格與首輔夫人搭上話。

沈瑤面無表情來到段氏跟前,段氏臉上的笑溫柔而嫻靜,像極了一位慈母,“肆肆...”

這大概是段氏第一次喚她的乳名,這樣的畫面她暢想過無數次,或是某個賴床的早晨,或是某個愜意的午後,又或是她犯了錯被她擰起耳郭耳提面命,含嗔帶怒,卻絕沒想到是這樣的場合。

些許了麻木了,沈瑤未露出半點情緒,隻朝段氏稍稍屈膝,“義母。”

這一聲義母並不是段氏想聽的,她面色僵了下,很快又露出和軟的笑容。

“肆肆,時辰還早,你隨我在這裡坐一坐吧,我有些話想與你說。”

沈瑤深深看著她,想起劉二哥的事,微不可見頷首。

沈家幾位姻親立即逮著機會與沈瑤見禮,其中一人打量了段氏與沈瑤幾眼,心直口快道,“我怎麼瞧著首輔夫人與沈夫人有幾分相像?”

認親宴已辦,段氏臉皮還沒厚到出爾反爾,在外頭無論如何得認沈瑤是義女,她早就預備著有人這麼說,笑得溫雅自如,“當初就是看著這孩子與我有幾分像,便認了她。”

“果真是緣分。”

與沈瑤打了招呼後,姻親們均識趣地給她們母女敘舊的機會。

沈檸,沈柳與沈杉三人陪坐,沈杉倒是熱情,主動從宮婢手中接了茶遞給沈瑤,沈瑤接過握在手裡,沒有旁人在側,她也沒興趣惺惺作態,直截了當問段氏,

“你們將劉二哥弄入京城是何目的?利用他來要挾我?”

段氏面露焦急,“肆肆,你怨我我無話可說,隻是你也不瞧瞧,我們敢威脅你嗎?”

沈瑤面色冷峭問,“所以呢?”

段氏也有些難以啟齒,“你爹爹倒也沒彆的指望,就希望你逢年過節也來走動走動。”

沈瑤冷嘲熱諷道,“是,以前在嶽州我也是這麼想的,希望有人逢年過節來走動走動。”

段氏臉色一僵,不過很快她恢複如常,那麼多女眷都看著她呢,決不能讓人瞧見她們母女不和睦。

沈檸與沈柳面面相覷,二人與沈瑤不熟,也開不了口來勸她,獨沈杉悄悄拉了拉沈瑤的袖子,

“肆肆...”她很聰明,並不多勸,隻給了一個央求的眼神。

大庭廣眾之下,沈瑤自然也不會鬨得太難堪,無非是見不得段氏兩面三刀而已。

段氏見她垂下眸喝茶,又想起一樁要事,問道,“你總是不回府,有些事我來不及交待你,我問你,謝侯爺屋子裡可有通房妾室?”

沈瑤聽了這話十分不耐煩,“怎麼,管起我房裡的事來?”

段氏一副教導的口吻,“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提點你,沒生嫡長子之前,萬不能讓妾室爬了床,即便真有,也必須喂避子湯。”

沈瑤氣笑,“你當初就該喝避子湯,沒準我也能投胎去個好人家。”

段氏聽了這話,險些當場斷氣,可偏生她還不能表現出零星半點,臉上的表情頓時就豐富了,紅一陣白一陣,眼睫也顫著,極力忍住怒火與憋屈,甚至還不得不擠出一個僵硬的笑,

“肆肆....”段氏是一個將面子刻在骨子裡的人,絕不願人前丟臉示弱,故而無論沈瑤說什麼,她都得受著。

有了沈瑤這句話,她是再也開不了口在人前演繹母女情深。

沈瑤看著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忽覺好笑,

“皇後娘娘快到了,我便不作陪了。”

沈瑤起身離開。

入了宮諸位命婦的位置便是依照丈夫官銜而定,彆看沈瑤年紀輕輕隻十七歲,她的位置安排在官眷第一個。

身旁坐著禮部尚書家的鄭夫人,戶部尚書呂家的呂夫人,個個均是京城最受矚目的貴婦。

鄭夫人是沈瑤與謝欽的媒人,少不了相互寒暄,呂夫人是太子妃生母,端著架子沒吭聲,隻朝沈瑤頷首便是見過禮。

場面越大,沈瑤越不懼,於她而言,她隻是京城的過客,以後與這些人毫不相乾,犯不著委屈自己去結交,她神色從容,鎮靜端方。

不多時皇後帶著一眾皇親貴胄駕臨,沈瑤倒是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謝家五姑奶奶謝曼,先前在謝府見過兩回,她是老太君的幺女,也是謝欽嫡親的姐姐,謝曼嫁入皇室為平南王妃,有限幾次相處,謝曼對她並不熱絡,沈瑤與她也是點頭之交。

皇後身側還有兩位年齡相仿,氣勢華貴的宮嬪,左邊那位神色端肅一看就不太好惹,甚至眉宇間與太子有幾分相似,當是太子生母戚貴妃,右邊那位一身湖藍色薄褙,神色沉斂清淡,想必是三皇子的生母李貴妃。

再往後跟著的是一身銀紅間明黃宮裝的太子妃,往後的鶯鶯燕燕,沈瑤便不認識了,隻感覺有一道目光幾乎是迫不及待越過人群打量過來,沈瑤摸不準她是何人,瞧著位份不太高,該不會是東宮的妃嬪?

來不及細想,皇後已當先發現了她,細長的鳳眼緩緩眯起,好一陣打量,

“這便是咱們謝首輔的夫人嗎,本宮可算見到你了。”

大家先跪下行禮磕頭,皇後又吩咐身旁的女官親自將幾位重臣女眷攙起,除了兩位貴妃坐在皇後身側,皇親坐在皇後左下,官眷坐皇後右下,右下首第一個位置便是沈瑤。

皇後因沒見過沈瑤,拉著她說了好一通話,皇後無子,性子和善看得開,她眉目溫柔,就連眼尾那幾道皺紋看著都親切,沈瑤對她生了幾分好感,心想不愧是母儀天下的皇後,這氣度胸襟無人能及。

各府掌中饋的夫人依次上前獻禮,這個空檔,沈瑤再次感受到太子妃身後那名粉裙女子對她投來的深深敵意,想是旁邊的鄭夫人也察覺到了,悄悄與她道,

“那位是太子的戚側妃,戚貴妃娘娘的侄女,與太子青梅竹馬一道長大,平日十分受太子寵幸。”

原來如此,定是將她當做眼中釘了。

沈瑤搖搖頭,不做理會。

沈瑤在打量對方時,那戚側妃也正與身側的寧側妃議論沈瑤。

寧側妃盯了沈瑤許久,“瞧著也不怎麼樣,殿下是如何看上她的?”

戚側妃就更不滿了,眼中的嫌棄不加掩飾,“就是,那張臉乾巴巴的,塗了那麼厚一層脂粉,就為了這麼一個鄉下女子,殿下竟然拋下整個後宮。”

“輸給這麼一個女人,我心中不服。”

眼見戚側妃有些按捺不住,前方的太子妃扭頭嚴厲地看了她一眼,

“今日是什麼場合,側妃要給殿下丟臉嗎?”

戚側妃輕哼一聲,忍氣吞聲閉上了嘴。

太子妃又看了一眼寧側妃,寧側妃立即垂下眸,這兩位側妃平日就愛掐尖吃醋,比起她倆,太子妃倒是巴不得沈瑤能入宮,一個沈家義女一旦入宮必須捏在她手裡,而她也可以利用沈瑤來對付兩位側妃。

至少絕不會出現戚側妃一家獨大的局面。

太子妃轉過身後,戚側妃對著她背影瞪了幾眼,這時,上方的戚貴妃朝她望來,戚側妃敢對太子妃無理,就是因為婆婆戚貴妃給她撐腰,面對戚貴妃戚側妃就老實多了,連忙端正坐著不動。

她今日也是有備而來,太子三月多不曾臨幸後宮,此事已招來戚貴妃十分不滿,昨夜戚貴妃便將她喚了去,言下之意讓她想法子,戚側妃絞儘腦汁尋了一種無色無味的藥粉,正打算今日借戚貴妃的手讓太子喝下。

東宮後宅裡,就屬她姿色最為出眾,隻要太子回後宮,一定會臨幸她。

戚側妃勸自己沉住氣,靜待太子來拜壽。

女眷獻禮結束,皇後吩咐開宴,鐘鼓司歌舞助興。

各人面前擺著一張小幾,陸陸續續上了十多道菜,沈瑤記著老太君的吩咐,裝模作樣吃了一些,實則滴水不沾,身旁的鄭夫人瞧見了,猜到她有顧慮,悄悄將自己吃過的一疊豆沙糕,夾了幾塊給她,

“墊墊肚子。”

沈瑤感恩戴德,“多謝您了。”

兩塊豆沙糕下肚,沈瑤咕嚕嚕的肚皮果然舒服多了。

宴席過半,外頭響起內侍尖細的嗓音,

“太子殿下駕到...”

沈瑤纖手一抖,悄悄將筷子擱下,隨同其他命婦一道起身給太子行禮。

餘光中,那道明黃的身影大步跨入,他個子也極高,與謝欽幾乎不相上下,面容仿佛被刀削過似的,棱角格外尖銳,就連那目光也如刀斧般壓來。

沈瑤明顯察覺到太子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她不由自主繃緊了神經,將面額壓得更低。

他步伐越近,來到皇後跟前,離著她隻有三步遠的位置,

“兒臣恭祝母後千秋無極,洪福齊天。”

太子在跪下的同時,悄悄朝沈瑤投來一眼,因著沒了身高差距,二人這一眼對了個正著,太子眼神極深,跟鷹隼一般令人心悸,沈瑤心猛地一跳,趕忙垂得更深。

太子唇角往上揚了揚。

皇後沒察覺到他的小動作,溫和地笑道,

“難為你有孝心,快些起來吧。”

戚貴妃在一旁淡聲道,“這是應該的,來人,上酒,”

一位宮人端著錦紅漆盤一步步往前來,等著太子給皇後祝酒。

戚側妃看著盤中那一杯酒,心咚咚直跳。

太子率先接了過來,擒在手中,他並未第一時間給皇後敬酒,反倒是目光朝沈瑤投來,他見過沈瑤一面,那張春花秋月般的臉令他念念不忘,沈瑤刻意塗上厚厚的脂粉,反倒讓太子覺得她可愛。

她越逃,他越在意。

首輔之妻怎麼了,待將來他禦極,便是他的人。

太子罕見浮現一臉溫和的笑,看著沈瑤,

“母後,先前兒臣對謝夫人多有得罪,今日想借此與她賠個不是。”

皇後一愣,大家紛紛朝沈瑤看來。

沈瑤摸不準太子是什麼心思,狐疑地看著他。

皇後清楚個中緣故,頭疼地看了一眼戚貴妃,戚貴妃眉心皺起,“太子何意?”

太子將酒杯往沈瑤跟前一遞,“隻要謝夫人喝了這杯酒,今後便是化乾戈為玉帛。”

當朝太子將姿態擺到這個地步,沈瑤若不答應,就是冒犯儲君之威。

她無措地看了一眼鄭夫人,鄭夫人神色未動,沒有阻止其實就是默許。

她又看向皇後,皇後想了想,朝她頷首。

沈瑤咬了咬唇,這是宮人給太子備的酒,太子轉遞給沈瑤,想必不會下毒。

況且,太子若當真給她下毒,能這麼明目張膽?

皇帝還在呢,太子不可能猖狂到這個地步。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鄭夫人放心讓她喝。

沈瑤深吸一口氣,雙手合在腹前朝太子屈膝,

“殿下誤會了,臣婦與殿下素不相識,何來得罪之說,殿下與夫君也隻是政見不合,此事朝野皆知,殿下如此慎重,倒是叫臣婦與夫君惶恐,隻是殿下之心意,臣婦不敢推拒,飲此酒,以示臣婦與夫君對殿下之敬意。”

太子眯眼一笑,“夫人雅量,孤佩服。”

沈瑤定了定心神,接過那杯酒,看著清澈的酒盞,她咬牙一口飲下。

那頭戚側妃面色發脹。

戚貴妃警告地看了侄女一眼,暗示她不要輕舉妄動,若露出馬腳,少不得擔個給太子下藥的罪名,陰差陽錯給沈瑤喝了,也便罷。

太子滿意了,隨後又重新斟了一杯酒給皇後敬酒,離去時,目光在沈瑤身上落了落,半個眼神也沒分給東宮的嬪妃,戚側妃等人面若死灰。

沈瑤喝了酒,心裡反而踏實了,看樣子太子是不打算再為難她。

熬到壽宴結束,皇後留諸位女眷聽戲,沈瑤借口不勝酒力要出宮歇著。

皇後吩咐謝家大夫人與段氏送她出宮。

大約是謝欽聽到了消息,午時剛過,他一身緋紅官袍出現在仁壽宮殿外,看到沈瑤被謝京等人攙著小臉紅撲撲的出來,他臉色微沉,上前牽著她往宮外走。

謝欽既然親自來接,謝家媳婦們便如釋重負,好不容易出門一趟,繼續逗留在宮中玩。

出了仁壽宮的角門,來到通往東華門的宮道,沈瑤心裡徹底踏實了。

謝欽卻不放心,側眸問她,

“可有不舒服?”

沈瑤搖搖頭,“我隻飲了一小口,並無大礙,就是肚子有點餓。”

那模樣有些委屈,想是餓壞了。

謝欽臉色轉緩,“出了宮便給你買吃的。”

“我想吃蔥油餅。”

嗓音帶著幾分天真,像個討好大人的孩子。

謝欽忽然生出一種養女兒的錯覺,仰眸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天光,“給你買。”

已經避開了人群,謝欽下意識便要鬆開她,誰知手一抽,沈瑤反而抓了下,這一下仿佛在他古井無波的心撓了撓,謝欽意外地看了一眼沈瑤,沈瑤全然不覺,雙目無神,一副困頓的模樣,依賴著他往外走。

定是又餓又困。

謝欽也就沒撒手。

天熱,手心不一會出了汗,沈瑤還沒有鬆開的跡象,謝欽也是納罕,隻得繼續牽著。

沈瑤走了一段渾身黏糊糊的,最後抓著謝欽的袖子,幾乎是由他半拖著出了宮,來到東華門甬道下,謝欽一招手,平陵立即架起馬車迎了過來。

謝欽將沈瑤扶著上了馬車,吩咐侍衛去買蔥油餅,

又與沈瑤道,“我回衙門,你回去好好歇著。”

裡面的沈瑤已趴在馬車的軟塌,聽了這話有些失望,愣生生地掀開車簾,一雙昏懵的眼迷糊望著他,

“你好久沒檢查我課業了,我已將文鳴的字帖臨摹好,你給我瞧?”不知是不是在宮裡受了驚嚇的緣故,現在看到謝欽格外依賴。

碎發黏在她額前,清晨塗得那層脂粉已被暈開,露出粉桃般的面頰。

謝欽喉結微滾,眼神深深,“好,夜裡我早些回來。”

“就這麼說定了,謝大人可不要食言。”沈瑤笑眼彎彎,媚而不知,就往軟塌倒了去。

謝欽不放心,再三叮囑平陵,“回去備好醒酒湯,若有不對,立即告訴我。”

平陵應是。

謝欽離開不久,侍衛便買來三個蔥油餅,沈瑤實在餓壞了,塞了一個給碧雲,自個兒吃了兩個,吃完人果然精神了,回了府,黎嬤嬤這廂也沏好了醒酒的蜂蜜水,沈瑤喝了一口,入內沐浴換了一身乾爽的衣裙,舒舒服服睡去了。

期間黎嬤嬤瞧過她幾回,呼吸均勻,面無不適,便遞話給平陵,告訴他沈瑤無礙。

下午申時,天突然轉了陰,到了傍晚,灰蒙蒙的天際炸開兩道雷。

謝欽結束一日的公務坐在書案張望長空。

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大雨的前兆。

門扉忽然被推開,露出鄭閣老笑吟吟的老臉,他手搭在門栓,懷裡還揣著些公文,“清執,今日也是呂尚書的壽日,白日在皇宮喝了皇後娘娘的酒,今夜該去呂家吃席,中午我不是聽你答應了麼,怎麼這會兒坐著不動?”

“再晚,外頭該要下雨了。”

謝欽目色如淵,今夜著實有應酬,隻是偏生答應了沈瑤,這樣的小事本不值得權衡,即便他不回去,沈瑤也不會生氣,卻不知為何,他枯坐在這案後,猶豫了許久。

他早已不是青蔥無知的少年,連日來心裡的躁意,與此時此刻的猶豫,意味著什麼,謝欽心知肚明。

抬手將冠帽擱下,起身往前,

“走。”

鄭閣老隻道他與自個兒一路,嘴裡喋喋不休,“這一月有半日在下雨,淮安水勢必定又漲....”

“呂尚書也真是的,明知你與太子不合,還非要拖著你去赴宴,他今夜可是搭了一台戲,等著唱給你聽呢.....”

“陛下老寒腿毛病又犯了,每到陰雨天氣便疼得厲害。”

“哎,多事之夏呀。”

半空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鄭閣老沿著長廊走了一段發現謝欽徒手遮雨往另外一個方向去了,

“哎哎哎,你去哪兒?”

遠遠的,那道巍然的身影消失在雨幕裡,隔著雨簾扔來二字,

“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