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欽接下來又是早出晚歸, 沈瑤很難見到他。
白日她去園子裡逛一逛,再去上房陪老太太說話,大家看到她手上的玉鐲都很稀罕, 紛紛過來捧著瞧,老太太更是高興的笑成一朵花, 悄悄告訴她, “你這鐲子獨獨一個便可買京城一棟宅子。”
沈瑤當場愣住。
她也曉得貴重,卻不知如此貴重。
她為了買一棟五百兩的宅子省吃儉用,吃儘苦頭, 謝欽隨隨便便給她買對鐲子就花了兩萬兩。
這廝怎麼舍得下手!
老太太就想給兒子申功,不成想嚇著了兒媳婦。
沈瑤心裡七上八下, 手腕仿佛戴著不可承受之重, 十分不自在,
“夫君過於破費了。”
這話落在妯娌侄媳的耳郭裡便是炫耀。
除此之外, 各房更加震驚於謝欽的家底。
離開了延齡堂, 幾位侄媳湊在荷風軒玩牌,便聊起了這事。
“平日六叔忙於朝政, 不顯山露水,不成想家底如此豐厚!”
“可不是, 我常聽祖母說, 六叔對吃穿用度不上心,還以為他兩袖清風呢。”
五奶奶崔氏與四奶奶許氏均是滿臉的豔羨。
二奶奶周氏跟著二夫人掌家, 消息比崔氏二人靈通, “四弟妹彆這般說,六叔兩袖清風沒錯,可不意味著他沒有家底。”
崔氏與許氏瞬間湊了過來,“二嫂, 你都知道些什麼快些說一說。”
周氏可不趟這趟子渾水,朝坐在一旁自顧自扇風的大奶奶寧氏道,
“多的我也不知曉,你們得問大嫂。”
寧氏見她往自己身上推,臉色拉長,“都是些陳年舊事了,有什麼好說的。”
周氏癟癟嘴沒吭聲。
崔氏與許氏相視一眼,猜到怕是有內情,各自回去尋心腹打聽,崔氏平日大方,路子也多,心腹嬤嬤很快替她問到一些消息。
“聽聞老太爺仙逝後留下一大筆家產,這些家產並未分給幾個兒子,他隻將國公爵交給咱們大老爺承襲,家產全部交到老太太手裡,二房這些年為何討好老太太想方設法把持家業?便是打著家產的主意,二奶奶今日這麼一說,怕是懷疑老太爺那筆家產給了六老爺。”
崔氏一聽頓時就不樂意了,“闔家的家產,人人都有份,怎麼能全部給六房?”
嬤嬤道,“此事還沒有定數,奶奶慎言。”
此時此刻的故吟堂,沈瑤也問起了黎嬤嬤,“咱們爺哪來這麼多銀子買這麼貴重的手鐲?”沈瑤心裡有另外一層擔憂,謝欽兩袖清風,在朝中聲譽隆重,若是攤上貪汙的名聲,於他不利。
黎嬤嬤道,“夫人不要擔心,兩萬兩而已,於咱們爺來說是小數目。”
沈瑤震驚了,再一次意識到自己與謝欽之間的差距。
“這話怎麼說?”
黎嬤嬤道,“具體的我也不知,您怕是得問平陵。”
平陵是謝欽心腹,朝平陵打聽,無異於覬覦謝欽家底,沈瑤搖搖頭,“不必,我隻是好奇罷了。”
後來實在不放心,又問了一句,“這些銀子來路正當吧?”
黎嬤嬤差點笑破肚皮,“您真是想岔了,爺的銀子不是旁人孝敬的,也不是老太太老太爺給的,是他自個兒掙來的產業。”
謝欽當年走南闖北,查出不少官商暗中勾結朝官貪汙銀兩,搜刮百姓,一次遇到十分棘手的重案,為了套取對方情報,遣心腹辦了一家錢莊引蛇出洞,不料錢莊日漸壯大,因著聲譽極好,遠播四海,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皆要與錢莊打交道,後來謝欽索性將錢莊留了下來。
原也不是奔著掙銀子去的,無心插柳柳成蔭。
謝欽從來不將黃白之物放在眼裡,也不過問,全部交給底下的人打點,大約是用銀子時吩咐平陵去取。他怕是連自己有多少家底也全然不知。
不過這些皆是機密,黎嬤嬤並不知曉,故而也解釋不出個所以然,隻曉得來路明正。
沈瑤默默愧疚了一會,隨後鬆了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午後歇個晌,一覺睡到傍晚,將將醒來沒多久,一個小丫頭鑽了進來,手裡提著一個食盒,恭敬地朝她施禮,
“夫人,沈家來了一位公子,給您送了一盒嶽州來的艾葉青團,讓您嘗一嘗。”
沈瑤沒太放在心上,聽著是嶽州來的,便沒立即回絕,隻道,“擱下吧。”小丫頭將食盒放下便退出去了。
沈瑤喝了一盞涼茶,碧雲已將食盒給打開,上面果然有一籠蔥綠的青團,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信封,碧雲嘖了一聲,將之遞給沈瑤,“姑娘,像是劉二公子的信。”
沈瑤一驚,連忙將信封打開,裡面是一張雪白的紙箋,寥寥數字,正是劉二哥劉端親筆所書,約她在府外角門一敘。
這麼說,送青團的是劉二哥本人?
沈瑤心一下子噔得老高,又是高興又是忐忑,不消說,定是沈黎東借著劉家來拉攏甚至是要挾她。
不,要挾他們還不敢,謝欽在此,沈家沒膽子跟她為對,怕是籠絡居多。
沈瑤自小與劉端一起長大,情分不一般,在嶽州那十年,與劉家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劉端好不容易入了京,她又如何能不去見一面?
她立即換了一件素裙,梳著墮馬髻,與以前在嶽州裝扮相似,出了角門,乍一眼沒看到劉二哥,她沿著一丈寬的巷道往北走,烏金西垂,火紅的太陽如圓盤掛在天際,餘暉將她窈窕的身影長長投在青磚石道上,她瞧見前方轉角處立著一身著瀾衫的年輕男子。
他手執一卷書冊,氣度平遠悠然,眉梢間那一抹溫潤如雲似霧。
沈瑤定睛一瞧,
果然是劉二哥!
劉端遠遠地朝她作了一揖,抬眸撞入她溫柔嫻靜的目光裡,喃喃而笑,“肆肆,我來京城讀書,聽沈伯父說你嫁了人,想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他與沈黎東提了一嘴,沈黎東身邊的侍從便將他送到此處。
他嗓音如這個人一般溫潤如玉。
沈瑤眼眶頓時一熱,與碧雲相視一眼,主仆二人均露出喜色,相攜往他奔去,
“劉二哥!”
“二公子。”
劉端看著翩然奔來的姑娘,臉上的笑蘊藏幾分酸楚,數月不見,她氣色十分的好,水嫩嫩的面頰紅彤彤的,一雙眼如新月般耀眼清澈,劉端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見她跑得額尖生汗,如往常那般便要將袖中的帕子掏出遞給她,忽想起她已嫁了人,及時收了手。
沈瑤來到他身邊,仔仔細細端詳他一番,“你這是在哪讀書?”
一副書生的打扮,比在鄉下更添了幾分書卷氣。
劉端解釋道,“沈伯父舉薦我入國子監讀書。”
沈瑤稍稍一番思量,便猜到了沈黎東的目的,這一招還真是...沈瑤暗暗吸氣。
不管怎麼說,她也希望劉端能有個好前途。
她暫且壓下心頭的不恁,問起劉端現住何處,吃穿用度如何之類。
劉端面露窘然,“沈伯父替我尋了一抄書匠的活計,我白日在國子監聽講,夜裡會去翰林院外面的彆苑抄書,聽說一月結一次,足夠我用度,肆肆,你放心,我一定會照料好自己。”
朝中六部偶有文書核對或抄錄的公務,會從國子監或各部循吏抽調人手,久而久之,戶部便在翰林院開辟了一間雜院,專門外包朝廷各類不重要的文書抄錄之務,許多家境貧寒的子弟在此兼職,隻是這畢竟也是一份報酬不菲的活計,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這裡掛名,沈黎東替劉端謀得此務,算是幫了大忙。
便是沈瑤,也尋不出錯處來,為了討好她這位“首輔夫人”,沈家還真是絞儘腦汁了。
沈瑤暗自冷笑,並未在劉端面前表露出來,她笑吟吟道,“挺好的。”
“那你呢,你好嗎?你父親告訴我,你嫁了人。”劉端面色和氣問,
沈黎東怕泄露自己的動機,並未告訴劉端沈瑤所嫁何人,隻道是感激劉家照料沈瑤,便舉薦他入京讀書。
沈瑤哪敢將自己與當朝首輔假成親的事告訴劉端,隻不痛不癢揭過去,
“我很好,你可還記得當年被我種活的那顆李桃樹?我近來正在鑽研此術,回頭待結了果子我便賣出去,攢了銀子便可買個宅子了。”
劉端聞言心口倒湧一股酸氣,他問她嫁了何人,她便顧左右而言他,劉端與她一道長大,對她的性子再熟悉不過,定是過得不好,不想告訴他真相。
她雖出身尊貴,卻是鄉下長大的,在這遍地權貴的京城如何能站得住腳跟。
劉端幾乎什麼都明白了,心口鈍痛,他不再問,甚至強顏歡笑與她探討嫁接之術。
就在這時,一道格外高峻的身影從另一處巷道繞出來進入劉端的視野,他穿著一件黑青的玄衫,衣擺獵獵,俊美的五官仿佛罩了一層淡淡的寒霧,氣勢巍然。
劉端嗅到了一絲危險,毫不猶豫將沈瑤往自己身後一拉,防備地看著謝欽。
沈瑤被他猝不及防拉了一把,扭頭對上謝欽沉鬱的眼,雙目豁然睜大,“謝....”意識到劉端在身側,慌忙住了嘴,與此同時也迅速將衣袖從劉端手中抽離,小跑來到謝欽身側,
“你回來啦....”
劉端發覺沈瑤與謝欽相識,微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湧上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警覺,
“肆肆,你們認識?”
沈瑤面色一僵,轉過身來往旁邊的謝欽瞟了一眼,謝欽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氣度嶽峙淵渟,眼尾下垂,帶著銳利的弧度,即便不說話,氣場依然強大到令人膽寒,劉端在國子監求學,難保今後不會遇見謝欽,再過一年多她也該離開京城了,若叫劉端曉得她嫁了謝欽,回頭解釋不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鬼使神差地朝謝欽指了指,嘟囔了一句,
“鄰...鄰坊...”
謝欽瞳仁猛地一縮,
沈瑤不管他什麼臉色,又往劉端比了比,
“謝大人,他姓劉,也是我在嶽州的鄰坊...”
都是鄰坊....
餘暉落儘,天地垂落一片清明,很好的掩藏了謝欽眼底冷冽的寒意。
一個什麼樣的人,值得沈瑤當著他的面撒謊,隱瞞他們夫妻關係。
男人的直覺,有的時候也格外敏覺,無論是謝欽,還是劉端,眼神慢慢相交時幾乎已明白了對方是什麼身份。
謝欽從來沒有這麼認真打量一個人,即便他隻是一介布衣。
劉端看得出來謝欽常年身居上位,雖未著官服,那一身赫赫官威幾乎掩藏不住。
他雙手合袖朝謝欽行了個禮,“晚生見過謝大人。”
謝欽睨著他,淡淡頷首,“原來是劉公子。”
沈瑤既然沒與劉端坦白身份,自然也就不能邀請他進府喝茶,劉端敏銳察覺出沈瑤與謝欽之間的尷尬,很識趣地朝沈瑤告辭,
“肆肆,我就住在國子監學舍,你若有事可讓沈伯父與我捎消息。”
沈瑤擔著謝欽妻子的身份,又怎好隨意與外男往來,心想回頭怕是得喬裝出門去見劉二哥,便笑眯眯道,“時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我心裡有數的。”
劉端看了一眼牆內亭台相接樓台高聳的謝府,朝二人再施一禮,沿著小巷離開了。
目送劉端遠去,沈瑤回過神來,卻撞入謝欽幽黯的視線裡,她略生幾分尷尬,往角門一比,“咱們快些回去吧。”
謝欽深深看著她,沒接她的話,先一步跨入角門。
沿著西面長廊徑直抵達故吟堂,謝欽腳步快,沈瑤提著裙擺小跑方才跟得上,待謝欽從夾道進了堂內,沈瑤抄近路從浴室的甬道鑽進了正屋,來到明間東西張望不知謝欽在何處,黎嬤嬤努著嘴往西次間指了指,沈瑤趕忙掀開珠簾進去。
謝欽端坐在桌案後,手裡正擒著一杯涼茶,臉上已恢複了雲淡風輕,往窗下的藤椅一指,“坐。”
沈瑤抿唇乖巧地站在他前方,小聲道,“我不坐。”她垂著眼,總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事,隻是細細一想,她也沒什麼不對,他們確實是假夫妻。
謝欽抬起眼,目光直勾勾盯著她。
這眼神好像與以往有些不同,沈瑤不敢大意,便挨著藤椅保持正襟危坐的姿勢。
謝欽臉色這才緩了下來,淡聲問,“他是何人?”
沈瑤眨巴眼答道,“就是先前我與你提過的劉二哥,他是我在嶽州莊子上的鄰坊,他家裡兩個兄弟,劉大哥已娶妻生子,劉二哥致力科考,他父母皆是莊稼人,劉嬸對我可好哩,我年少時不太會動針線,衣裳破了都是劉嬸給我縫補的。”
“我與劉二哥一起長大,他教我讀書認字,我視他為兄長。”
謝欽一個字一個字的聽完,眉目低垂目光落在前方的筆架,又似看著虛空,
“所以,和離之後,你打算回嶽州?”
沈瑤不假思索點頭,“是。”
謝欽眼神陰沉沉的,陷入靜默。
沈瑤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問這個,卻還是解釋道,“我畢竟在那裡長大,對嶽州一帶熟悉,鄰裡鄉親的都對我極好,那邊的鎮上宅子隻要四五百兩一棟,我攢些銀子回去,買一棟宅子,盤兩畝地種果子,營生有了,吃穿不愁....”
再找一個老實人嫁了...
說到最後她嗓音怯怯的,“我就是想給自己安一個家....”
他深深閉上眼,心頭躁意一陣又一陣翻滾,半晌,他緩聲道,
“我明白了。”
僵硬的起身,大步離開了故吟堂。
沈瑤也沒跟著相送,而是從撐開的窗牖處探出一個頭,待他走遠,方如釋重負地吐了吐舌,高高興興去了後院尋碧雲,碧雲剛將挑回的幼苗栽入苗圃裡,一身灰撲撲的,“姑娘,您離我遠些。”
沈瑤卻不介意,抱著她胳膊撒嬌,“劉二哥來了,得了空咱們出府去尋他。”
碧雲覺察到謝欽好像不大高興,“侯爺會答應嗎?”
沈瑤眨眨眼,心想方才她都已經跟他說明白了,有什麼不答應的,“我會說服他。”
“劉二哥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這幾日咱們便給劉二哥準備些衣裳,回頭送給他。”
*
六月初六是皇後壽宴,前一日老太太遣人喚沈瑤過去交待規矩,路上沈瑤問黎嬤嬤,
“府上準備了什麼壽禮給皇後娘娘?”
黎嬤嬤攙著她,“一座十二開的百鳳朝陽雙面繡巨幅屏風,皇後娘娘五十整壽,陛下早放了話要好好慶賀,咱們府上的壽禮一年前便定好了,這一年來府上繡娘日夜趕工,各房女眷又象征性繡了幾筆,權當是闔家女眷協力所作。”
沈瑤明白了。
到了延齡堂,老太太定了明日由大夫人與沈瑤領銜入宮,為了不厚此薄彼府上五位爺的媳婦均去,姑娘裡則隻讓長房嫡長孫女謝京隨行。
大夫人是國公夫人,時常入宮,老太太倒是放心,唯獨沈瑤是頭一回,她很擔憂,拉著她囑咐,
“你夫君是首輔,明日定是萬人矚目,皇後膝下無子,她養尊處優不參與朝爭,最是和善不過的人,對你定是款待,倒是東宮那頭,你得堤防,無論如何不能離開你大嫂,切記入嘴的東西要謹慎。”
一提到東宮,沈瑤不免緊張,數月前與太子打過照面,那一雙陰鷙的眼給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先前數次皇宮有賞賜,礙著她與太子的過節,免她入宮謝恩,這一回無論如何逃脫不過。
老太太又囑咐大夫人要如何看好沈瑤之類,大夫人自是應下。
沈瑤回了房多少生了幾分忐忑,甚至如臨大敵,她已數日不曾見到謝欽,盼著他回來也好商議明日的事,不成想謝欽始終不見蹤影,這一夜輾轉睡過,六月初六天蒙蒙亮,黎嬤嬤便喚她醒來。
四五名丫鬟端著缽盂銅盆洗漱之物入內,黎嬤嬤與碧雲一道伺候她梳洗,依著她身份十幾個丫鬟不算少,實在是她與謝欽的事隱秘,謝欽隻留下這五名丫鬟,平日裡丫鬟們本分可靠,院子裡也沒多少煩心事。
入宮赴宴,得盛裝出席,少不得要敷一通脂粉,平日沈瑤幾乎是素面朝天,隻是今日不同,為了應付那太子,她特意將臉厚厚敷了一層粉,顯得面龐生硬,再換上一品誥命的朝服,由仆婦丫鬟簇擁著出了門。
女眷們相繼在側門處等候,沈瑤卻被黎嬤嬤領著來了正門,一輛寬大的馬車停在最前,平陵親自替她打簾,沈瑤便知謝欽該是在裡頭了,踩著腳蹬上去,果然瞧見謝欽一身一品仙鶴補子靠在車壁養神,聽到她進來方緩緩睜開眼。
他臉色略顯陰沉,細看還有些許黯然。
沈瑤彎腰進來給他請安,“侯爺。”隨後坐在他身側。
她對謝欽這副模樣習以為常。
謝欽罕見盯著她臉瞧了片刻,總覺得與以往不同,後來才發覺是塗了脂粉的緣故,很快便明白沈瑤在擔心什麼。
“我已安排好人暗中看顧你,你隻管跟著皇後與長嫂,宴席結束我會來接你。”
沈瑤頭一回入宮,對皇宮宴席一無所知,“我們不一起嗎?”
她還當會與謝欽同席,她也安心些,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本能地對他多了幾分依靠。
謝欽看著沈瑤眼巴巴的模樣,連日來抑在心底的躁意無端去了些,
“朝臣在奉天殿與宴,女眷在仁壽宮。”
沈瑤小嘴一嘟,神情低落地點點頭。
謝欽心又軟了,“我不是說了安排人照顧你麼?你不用怕,太子絕無可能對你做出什麼事。”
皇後也好,三皇子妃那頭,他全部已打了招呼,連著皇宮的暗棋也啟動了,他會確保沈瑤安全。
沈瑤心裡還是有些犯怵,隻是她還不習慣與謝欽撒嬌,便忍著道,“我知道了。”眉目間隱隱流轉出淡淡的憂傷,被人覬覦並不是值得高興的事,現在有謝欽護著,將來離開了京城呢,是能避開太子等貴胄,卻也不知會不會再有彆人?
她本是一介浮萍,沒有生根之處,若哪兒還能讓她生幾分親切,便是嶽州了,大不了毀容,這是自保唯一的法子。
謝欽察覺她神色黯淡,眉間那抹沉鬱越發濃重,原先水嫩光豔的面頰白的有些僵硬,多麼好看的姑娘要刻意藏起自己的美,謝欽心裡也不好受,連著腔調也軟下來,
“你高高興興的去,不必遮掩什麼,誰也不敢拿你如何。”
沈瑤猜到謝欽看出來她的妝容,有些意外,她還當謝欽眼裡看不到這些細枝末節,她靦腆地笑了笑,撫了撫面頰,
“無妨。”
“姑娘家的還是要藏拙些好。”
謝欽眼底一絲黯淡一閃而逝,她本可以不必藏拙,偏生那個路子她不選。
這一路沉默至皇宮,下車時,他扔下一句,
“即便你離了京,我也會安排人暗中護著你,你不必害怕。”
沈瑤怔了一下,心頭仿佛有什麼東西炸開,她喃喃看著男人挺拔的身影一點點踏入晨陽裡,遇見他何嘗不是她的幸事。
有這麼一句話,便有了後路,沈瑤心頭的陰霾散開,人也跟著精神了。
謝家人被率先優待入了宮,謝欽與沈瑤方向不一樣,一個往東,一個往北。
沈瑤走出一段距離忍不住往回看,謝欽立在通往奉天殿方向的角門,晨陽在他周身鍍了一層光,他負手立著,神情瞧不真切,那道挺拔毓秀的身影卻格外讓人安心。
他在等著她離開。
沈瑤覺得自己有些像無理取鬨的小孩,笑著朝他揮手,隨後大大方方往前跟上大夫人。
引路的宮人果然對沈瑤十分關照,一路告訴她宴席的規矩與流程。
壽宴擺在仁壽宮,從正門進了空曠的庭院,裡裡外外已候了不少人,因著時辰還早,不少女眷不急著入內,相互在寒暄。
大夫人剛要帶著沈瑤進去,迎面便有一位夫人殷切地走了過來,熟稔地拉著大夫人說話,“許久不見,上回我家小孫兒滿月你怎麼沒得空來?”
大夫人到了外頭便是體面的一品國公夫人,也顯出幾分雍容的氣度來,
“本是要來的,家裡女兒出了些事,便讓京丫頭代我慶賀。”
那夫人目光有意無意往沈瑤瞥,大夫人何嘗不知她的意思,無非就是想結識沈瑤,沈瑤客氣地打了招呼,“長嫂先忙,我去殿內等候。”
殿內人就更多了,遠遠地上了抄手遊廊,便聽得裡面傳來一片嗡嗡的說話聲,笑聲接連不斷,其中有一道溫柔婉轉的嗓音格外吸引沈瑤,她嗓音跟夜鶯般好聽又流暢,能讓人聯想到慈眉善目的婦人。
沈瑤聽了片刻,方慢慢回過味來,這婦人該是她母親段氏。
還是頭一回聽到段氏在笑。
殿門洞開,迎面一股涼爽的冰氣撲來,殿內該是鎮了冰鎮,沈瑤隨著宮人跨入,無數視線聚了過來,金碧輝煌的殿宇敞耀而明亮,目光所及之處衣香鬢影,語笑喧闐,看到她進來,殿內寂靜了一瞬。
沈瑤神色無波徑直往前走。
想起前段時日沈瑤為侄女兩肋插刀,定是個悍然的性子,大家心有顧慮誰也不敢上前攀談,隻暗道這位首輔夫人好大的派頭。
沈瑤走了幾步,聽到左前方有人朝她親昵地喚了一聲“四妹”,是三姐沈杉的聲音。
沈瑤知道躲不過去,便止步朝段氏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沈家三位姐姐簇擁在段氏身側,還有些不知名的夫人也在,想必是沈家姻親,大家都殷切且驕傲地望著她,好似在這樣的場合,唯獨她們有資格與首輔夫人搭上話。
沈瑤面無表情來到段氏跟前,段氏臉上的笑溫柔而嫻靜,像極了一位慈母,“肆肆...”
這大概是段氏第一次喚她的乳名,這樣的畫面她暢想過無數次,或是某個賴床的早晨,或是某個愜意的午後,又或是她犯了錯被她擰起耳郭耳提面命,含嗔帶怒,卻絕沒想到是這樣的場合。
些許了麻木了,沈瑤未露出半點情緒,隻朝段氏稍稍屈膝,“義母。”
這一聲義母並不是段氏想聽的,她面色僵了下,很快又露出和軟的笑容。
“肆肆,時辰還早,你隨我在這裡坐一坐吧,我有些話想與你說。”
沈瑤深深看著她,想起劉二哥的事,微不可見頷首。
沈家幾位姻親立即逮著機會與沈瑤見禮,其中一人打量了段氏與沈瑤幾眼,心直口快道,“我怎麼瞧著首輔夫人與沈夫人有幾分相像?”
認親宴已辦,段氏臉皮還沒厚到出爾反爾,在外頭無論如何得認沈瑤是義女,她早就預備著有人這麼說,笑得溫雅自如,“當初就是看著這孩子與我有幾分像,便認了她。”
“果真是緣分。”
與沈瑤打了招呼後,姻親們均識趣地給她們母女敘舊的機會。
沈檸,沈柳與沈杉三人陪坐,沈杉倒是熱情,主動從宮婢手中接了茶遞給沈瑤,沈瑤接過握在手裡,沒有旁人在側,她也沒興趣惺惺作態,直截了當問段氏,
“你們將劉二哥弄入京城是何目的?利用他來要挾我?”
段氏面露焦急,“肆肆,你怨我我無話可說,隻是你也不瞧瞧,我們敢威脅你嗎?”
沈瑤面色冷峭問,“所以呢?”
段氏也有些難以啟齒,“你爹爹倒也沒彆的指望,就希望你逢年過節也來走動走動。”
沈瑤冷嘲熱諷道,“是,以前在嶽州我也是這麼想的,希望有人逢年過節來走動走動。”
段氏臉色一僵,不過很快她恢複如常,那麼多女眷都看著她呢,決不能讓人瞧見她們母女不和睦。
沈檸與沈柳面面相覷,二人與沈瑤不熟,也開不了口來勸她,獨沈杉悄悄拉了拉沈瑤的袖子,
“肆肆...”她很聰明,並不多勸,隻給了一個央求的眼神。
大庭廣眾之下,沈瑤自然也不會鬨得太難堪,無非是見不得段氏兩面三刀而已。
段氏見她垂下眸喝茶,又想起一樁要事,問道,“你總是不回府,有些事我來不及交待你,我問你,謝侯爺屋子裡可有通房妾室?”
沈瑤聽了這話十分不耐煩,“怎麼,管起我房裡的事來?”
段氏一副教導的口吻,“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提點你,沒生嫡長子之前,萬不能讓妾室爬了床,即便真有,也必須喂避子湯。”
沈瑤氣笑,“你當初就該喝避子湯,沒準我也能投胎去個好人家。”
段氏聽了這話,險些當場斷氣,可偏生她還不能表現出零星半點,臉上的表情頓時就豐富了,紅一陣白一陣,眼睫也顫著,極力忍住怒火與憋屈,甚至還不得不擠出一個僵硬的笑,
“肆肆....”段氏是一個將面子刻在骨子裡的人,絕不願人前丟臉示弱,故而無論沈瑤說什麼,她都得受著。
有了沈瑤這句話,她是再也開不了口在人前演繹母女情深。
沈瑤看著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忽覺好笑,
“皇後娘娘快到了,我便不作陪了。”
沈瑤起身離開。
入了宮諸位命婦的位置便是依照丈夫官銜而定,彆看沈瑤年紀輕輕隻十七歲,她的位置安排在官眷第一個。
身旁坐著禮部尚書家的鄭夫人,戶部尚書呂家的呂夫人,個個均是京城最受矚目的貴婦。
鄭夫人是沈瑤與謝欽的媒人,少不了相互寒暄,呂夫人是太子妃生母,端著架子沒吭聲,隻朝沈瑤頷首便是見過禮。
場面越大,沈瑤越不懼,於她而言,她隻是京城的過客,以後與這些人毫不相乾,犯不著委屈自己去結交,她神色從容,鎮靜端方。
不多時皇後帶著一眾皇親貴胄駕臨,沈瑤倒是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謝家五姑奶奶謝曼,先前在謝府見過兩回,她是老太君的幺女,也是謝欽嫡親的姐姐,謝曼嫁入皇室為平南王妃,有限幾次相處,謝曼對她並不熱絡,沈瑤與她也是點頭之交。
皇後身側還有兩位年齡相仿,氣勢華貴的宮嬪,左邊那位神色端肅一看就不太好惹,甚至眉宇間與太子有幾分相似,當是太子生母戚貴妃,右邊那位一身湖藍色薄褙,神色沉斂清淡,想必是三皇子的生母李貴妃。
再往後跟著的是一身銀紅間明黃宮裝的太子妃,往後的鶯鶯燕燕,沈瑤便不認識了,隻感覺有一道目光幾乎是迫不及待越過人群打量過來,沈瑤摸不準她是何人,瞧著位份不太高,該不會是東宮的妃嬪?
來不及細想,皇後已當先發現了她,細長的鳳眼緩緩眯起,好一陣打量,
“這便是咱們謝首輔的夫人嗎,本宮可算見到你了。”
大家先跪下行禮磕頭,皇後又吩咐身旁的女官親自將幾位重臣女眷攙起,除了兩位貴妃坐在皇後身側,皇親坐在皇後左下,官眷坐皇後右下,右下首第一個位置便是沈瑤。
皇後因沒見過沈瑤,拉著她說了好一通話,皇後無子,性子和善看得開,她眉目溫柔,就連眼尾那幾道皺紋看著都親切,沈瑤對她生了幾分好感,心想不愧是母儀天下的皇後,這氣度胸襟無人能及。
各府掌中饋的夫人依次上前獻禮,這個空檔,沈瑤再次感受到太子妃身後那名粉裙女子對她投來的深深敵意,想是旁邊的鄭夫人也察覺到了,悄悄與她道,
“那位是太子的戚側妃,戚貴妃娘娘的侄女,與太子青梅竹馬一道長大,平日十分受太子寵幸。”
原來如此,定是將她當做眼中釘了。
沈瑤搖搖頭,不做理會。
沈瑤在打量對方時,那戚側妃也正與身側的寧側妃議論沈瑤。
寧側妃盯了沈瑤許久,“瞧著也不怎麼樣,殿下是如何看上她的?”
戚側妃就更不滿了,眼中的嫌棄不加掩飾,“就是,那張臉乾巴巴的,塗了那麼厚一層脂粉,就為了這麼一個鄉下女子,殿下竟然拋下整個後宮。”
“輸給這麼一個女人,我心中不服。”
眼見戚側妃有些按捺不住,前方的太子妃扭頭嚴厲地看了她一眼,
“今日是什麼場合,側妃要給殿下丟臉嗎?”
戚側妃輕哼一聲,忍氣吞聲閉上了嘴。
太子妃又看了一眼寧側妃,寧側妃立即垂下眸,這兩位側妃平日就愛掐尖吃醋,比起她倆,太子妃倒是巴不得沈瑤能入宮,一個沈家義女一旦入宮必須捏在她手裡,而她也可以利用沈瑤來對付兩位側妃。
至少絕不會出現戚側妃一家獨大的局面。
太子妃轉過身後,戚側妃對著她背影瞪了幾眼,這時,上方的戚貴妃朝她望來,戚側妃敢對太子妃無理,就是因為婆婆戚貴妃給她撐腰,面對戚貴妃戚側妃就老實多了,連忙端正坐著不動。
她今日也是有備而來,太子三月多不曾臨幸後宮,此事已招來戚貴妃十分不滿,昨夜戚貴妃便將她喚了去,言下之意讓她想法子,戚側妃絞儘腦汁尋了一種無色無味的藥粉,正打算今日借戚貴妃的手讓太子喝下。
東宮後宅裡,就屬她姿色最為出眾,隻要太子回後宮,一定會臨幸她。
戚側妃勸自己沉住氣,靜待太子來拜壽。
女眷獻禮結束,皇後吩咐開宴,鐘鼓司歌舞助興。
各人面前擺著一張小幾,陸陸續續上了十多道菜,沈瑤記著老太君的吩咐,裝模作樣吃了一些,實則滴水不沾,身旁的鄭夫人瞧見了,猜到她有顧慮,悄悄將自己吃過的一疊豆沙糕,夾了幾塊給她,
“墊墊肚子。”
沈瑤感恩戴德,“多謝您了。”
兩塊豆沙糕下肚,沈瑤咕嚕嚕的肚皮果然舒服多了。
宴席過半,外頭響起內侍尖細的嗓音,
“太子殿下駕到...”
沈瑤纖手一抖,悄悄將筷子擱下,隨同其他命婦一道起身給太子行禮。
餘光中,那道明黃的身影大步跨入,他個子也極高,與謝欽幾乎不相上下,面容仿佛被刀削過似的,棱角格外尖銳,就連那目光也如刀斧般壓來。
沈瑤明顯察覺到太子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她不由自主繃緊了神經,將面額壓得更低。
他步伐越近,來到皇後跟前,離著她隻有三步遠的位置,
“兒臣恭祝母後千秋無極,洪福齊天。”
太子在跪下的同時,悄悄朝沈瑤投來一眼,因著沒了身高差距,二人這一眼對了個正著,太子眼神極深,跟鷹隼一般令人心悸,沈瑤心猛地一跳,趕忙垂得更深。
太子唇角往上揚了揚。
皇後沒察覺到他的小動作,溫和地笑道,
“難為你有孝心,快些起來吧。”
戚貴妃在一旁淡聲道,“這是應該的,來人,上酒,”
一位宮人端著錦紅漆盤一步步往前來,等著太子給皇後祝酒。
戚側妃看著盤中那一杯酒,心咚咚直跳。
太子率先接了過來,擒在手中,他並未第一時間給皇後敬酒,反倒是目光朝沈瑤投來,他見過沈瑤一面,那張春花秋月般的臉令他念念不忘,沈瑤刻意塗上厚厚的脂粉,反倒讓太子覺得她可愛。
她越逃,他越在意。
首輔之妻怎麼了,待將來他禦極,便是他的人。
太子罕見浮現一臉溫和的笑,看著沈瑤,
“母後,先前兒臣對謝夫人多有得罪,今日想借此與她賠個不是。”
皇後一愣,大家紛紛朝沈瑤看來。
沈瑤摸不準太子是什麼心思,狐疑地看著他。
皇後清楚個中緣故,頭疼地看了一眼戚貴妃,戚貴妃眉心皺起,“太子何意?”
太子將酒杯往沈瑤跟前一遞,“隻要謝夫人喝了這杯酒,今後便是化乾戈為玉帛。”
當朝太子將姿態擺到這個地步,沈瑤若不答應,就是冒犯儲君之威。
她無措地看了一眼鄭夫人,鄭夫人神色未動,沒有阻止其實就是默許。
她又看向皇後,皇後想了想,朝她頷首。
沈瑤咬了咬唇,這是宮人給太子備的酒,太子轉遞給沈瑤,想必不會下毒。
況且,太子若當真給她下毒,能這麼明目張膽?
皇帝還在呢,太子不可能猖狂到這個地步。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鄭夫人放心讓她喝。
沈瑤深吸一口氣,雙手合在腹前朝太子屈膝,
“殿下誤會了,臣婦與殿下素不相識,何來得罪之說,殿下與夫君也隻是政見不合,此事朝野皆知,殿下如此慎重,倒是叫臣婦與夫君惶恐,隻是殿下之心意,臣婦不敢推拒,飲此酒,以示臣婦與夫君對殿下之敬意。”
太子眯眼一笑,“夫人雅量,孤佩服。”
沈瑤定了定心神,接過那杯酒,看著清澈的酒盞,她咬牙一口飲下。
那頭戚側妃面色發脹。
戚貴妃警告地看了侄女一眼,暗示她不要輕舉妄動,若露出馬腳,少不得擔個給太子下藥的罪名,陰差陽錯給沈瑤喝了,也便罷。
太子滿意了,隨後又重新斟了一杯酒給皇後敬酒,離去時,目光在沈瑤身上落了落,半個眼神也沒分給東宮的嬪妃,戚側妃等人面若死灰。
沈瑤喝了酒,心裡反而踏實了,看樣子太子是不打算再為難她。
熬到壽宴結束,皇後留諸位女眷聽戲,沈瑤借口不勝酒力要出宮歇著。
皇後吩咐謝家大夫人與段氏送她出宮。
大約是謝欽聽到了消息,午時剛過,他一身緋紅官袍出現在仁壽宮殿外,看到沈瑤被謝京等人攙著小臉紅撲撲的出來,他臉色微沉,上前牽著她往宮外走。
謝欽既然親自來接,謝家媳婦們便如釋重負,好不容易出門一趟,繼續逗留在宮中玩。
出了仁壽宮的角門,來到通往東華門的宮道,沈瑤心裡徹底踏實了。
謝欽卻不放心,側眸問她,
“可有不舒服?”
沈瑤搖搖頭,“我隻飲了一小口,並無大礙,就是肚子有點餓。”
那模樣有些委屈,想是餓壞了。
謝欽臉色轉緩,“出了宮便給你買吃的。”
“我想吃蔥油餅。”
嗓音帶著幾分天真,像個討好大人的孩子。
謝欽忽然生出一種養女兒的錯覺,仰眸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天光,“給你買。”
已經避開了人群,謝欽下意識便要鬆開她,誰知手一抽,沈瑤反而抓了下,這一下仿佛在他古井無波的心撓了撓,謝欽意外地看了一眼沈瑤,沈瑤全然不覺,雙目無神,一副困頓的模樣,依賴著他往外走。
定是又餓又困。
謝欽也就沒撒手。
天熱,手心不一會出了汗,沈瑤還沒有鬆開的跡象,謝欽也是納罕,隻得繼續牽著。
沈瑤走了一段渾身黏糊糊的,最後抓著謝欽的袖子,幾乎是由他半拖著出了宮,來到東華門甬道下,謝欽一招手,平陵立即架起馬車迎了過來。
謝欽將沈瑤扶著上了馬車,吩咐侍衛去買蔥油餅,
又與沈瑤道,“我回衙門,你回去好好歇著。”
裡面的沈瑤已趴在馬車的軟塌,聽了這話有些失望,愣生生地掀開車簾,一雙昏懵的眼迷糊望著他,
“你好久沒檢查我課業了,我已將文鳴的字帖臨摹好,你給我瞧?”不知是不是在宮裡受了驚嚇的緣故,現在看到謝欽格外依賴。
碎發黏在她額前,清晨塗得那層脂粉已被暈開,露出粉桃般的面頰。
謝欽喉結微滾,眼神深深,“好,夜裡我早些回來。”
“就這麼說定了,謝大人可不要食言。”沈瑤笑眼彎彎,媚而不知,就往軟塌倒了去。
謝欽不放心,再三叮囑平陵,“回去備好醒酒湯,若有不對,立即告訴我。”
平陵應是。
謝欽離開不久,侍衛便買來三個蔥油餅,沈瑤實在餓壞了,塞了一個給碧雲,自個兒吃了兩個,吃完人果然精神了,回了府,黎嬤嬤這廂也沏好了醒酒的蜂蜜水,沈瑤喝了一口,入內沐浴換了一身乾爽的衣裙,舒舒服服睡去了。
期間黎嬤嬤瞧過她幾回,呼吸均勻,面無不適,便遞話給平陵,告訴他沈瑤無礙。
下午申時,天突然轉了陰,到了傍晚,灰蒙蒙的天際炸開兩道雷。
謝欽結束一日的公務坐在書案張望長空。
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大雨的前兆。
門扉忽然被推開,露出鄭閣老笑吟吟的老臉,他手搭在門栓,懷裡還揣著些公文,“清執,今日也是呂尚書的壽日,白日在皇宮喝了皇後娘娘的酒,今夜該去呂家吃席,中午我不是聽你答應了麼,怎麼這會兒坐著不動?”
“再晚,外頭該要下雨了。”
謝欽目色如淵,今夜著實有應酬,隻是偏生答應了沈瑤,這樣的小事本不值得權衡,即便他不回去,沈瑤也不會生氣,卻不知為何,他枯坐在這案後,猶豫了許久。
他早已不是青蔥無知的少年,連日來心裡的躁意,與此時此刻的猶豫,意味著什麼,謝欽心知肚明。
抬手將冠帽擱下,起身往前,
“走。”
鄭閣老隻道他與自個兒一路,嘴裡喋喋不休,“這一月有半日在下雨,淮安水勢必定又漲....”
“呂尚書也真是的,明知你與太子不合,還非要拖著你去赴宴,他今夜可是搭了一台戲,等著唱給你聽呢.....”
“陛下老寒腿毛病又犯了,每到陰雨天氣便疼得厲害。”
“哎,多事之夏呀。”
半空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鄭閣老沿著長廊走了一段發現謝欽徒手遮雨往另外一個方向去了,
“哎哎哎,你去哪兒?”
遠遠的,那道巍然的身影消失在雨幕裡,隔著雨簾扔來二字,
“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