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休沐(1 / 1)

這次月事來勢洶洶,翌日傅歸荑起床時覺得渾身酸痛,腹中更是絞疼難忍,差點站不起來。

素霖進來伺候更衣的時候一眼就看出她是強弩之末,臉色煞白,唇無血色,在束胸時眉頭一刻也未能舒展。

素霖一邊給她擦拭額角的冷汗,一邊勸她今日不如告假休息。

傅歸荑輕輕搖頭,艱澀地開口拒絕。

她沒那麼虛弱,這點痛最多忍一會兒就習慣了。

傅歸荑從前跟著父親在外四處遊走時也出現過腹痛異常的情況,她不能,也沒有資格因為這點小事拖累大家進度,更不可能坐在馬車裡安穩休息。

自從決定女扮男裝的頂替哥哥身份的那一刻開始,她便把自己當成了男人。

況且她若忽然請假不去上書房,必定會有人察覺異常,萬一被人懷疑什麼,一切就要前功儘棄。

眼看馬上就能找回哥哥,傅歸荑不能承受出一點差錯。

謹慎小心已經成為刻在她骨子裡的本能。

素霖見她態度堅決,不好再勸,暗中對外面的宮女使了個眼色,那人點點頭便悄然離開。

穿戴整齊,傅歸荑抿著慘白的唇往外走,剛剛踏出東宮的門檻,趙清迎面趕來攔她。

“貴人留步,”趙清氣喘籲籲,但不敢耽擱正事,一字一喘地往外拋:“太、太傅昨日偶感風寒,告假三日。太子殿下下令這三日諸位世子留在宮內自行溫習,不得隨意走動。”

傅歸荑聞言,目光疑惑地在趙清和素霖兩人之間流轉,最終也沒看出什麼來。

“知道了。”傅歸荑轉身往回走。

兩人對視一眼,趙清又馬不停蹄跑回前朝,素霖匆匆跟著傅歸荑進了房間。

“有三天假,貴人不必束胸,奴婢來給您更衣。”素霖說著就要上手去扯傅歸荑的衣服,被她擒住手腕。

傅歸荑目光冷淡,說出的話更冷:“是你去通風報信的?”

素霖搖頭,連忙否認。

傅歸荑眼眸微沉,端詳半天也沒看出破綻,心裡卻不信,天下間的巧合絕大部分都是有心人蓄意為之。

“彆自作聰明,我不需要。”甩開素霖的手,她寒著臉一言不發走近內室。

傅歸荑沒有解開胸口的白綾,這對她來說雖然是束縛,但也給了在陌生地方的她一絲聊勝於無的安全感。

不用去上書房,她也仍然沒有懈怠學業。

沒人逼她用功,是她自己想多學一點東西。南陵作為一個傳承千年的帝國,有太多的智慧結晶和偉大發明。

傅歸荑這次來學習前本以為裴璟隻是做做樣子,卻沒想到他是真的願意無私分享這些寶貴的知識,尤其是還有些製弓之術。

她很感興趣,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將自己連弩的設想變為現實。

有時候傅歸荑也會納悶,裴璟難道不怕他們這些人學了回去反過來對付南陵麼?

實際上傅歸荑所憂慮的,裴璟早就考慮到,但他算計得更深,更遠。

他給這些世子們學習的不過是皮毛而已,為的是拋磚引玉。

先給點甜頭,若是想要更多,需得拿其他東西來換,傅家的騎兵,池家的礦山,烏家的人丁……諸如此類。

當然,如果有人膽敢心存異心,平津侯鄂圖就是前車之鑒。

他不願意交出鑄造兵器的方法,還妄想勾結北蠻自立為王,裴璟怎會容忍,以雷霆之勢迅速滅了他全族。

是震懾,亦是警告。

然而威逼總是落了下乘,采用武力脅迫或許能得到一時的效果,後患頗大,弄不好就是二次戰爭。

他想從進京世子們中間找到一個缺口,撬動整個世子團。

裴璟要他們心甘情願的送上東西,做自己的刀,捅穿南陵的腐朽門閥世族。

上述種種,傅歸荑皆無所查,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妄圖用書本來隔絕裴璟對她的影響。

這一坐,太陽不知不覺隱匿於天空,今夜無月。

裴璟忙了一天回到東宮時,第一時間就往西廂房走,剛進門就看見傅歸荑挑燈於案幾前,手持書卷認真的模樣。

平靜的燭火穩穩當當地照在她所處的盈尺之地,臉上籠罩一層柔和的火光,後背之外被黑暗包圍籠罩著。

明暗交錯,一念神魔。

裴璟站立在黑暗裡,看向光處,心裡從未如此寧靜。

“怎麼不多點一盞燈?”

他從暗處走出,來到傅歸荑身邊,從她手中的書冊奪走時瞥了一眼,認出是《南陵六記》中的史記。

傅歸荑僵了一瞬,很快順著他放手。

裴璟一聲令下,屋內瞬間燈火通明,宮人們魚貫而入,不多時便布置好晚膳。

傅歸荑被他帶到桌前,挨著他坐下。

“聽人說晚膳你都沒叫,是身體不舒服?”裴璟替她夾了一筷子燉羊肉。

傅歸荑心裡暗暗叫苦,羊肉膻味重,她平日裡最不愛吃。

都怪她看書太過專注忘記時間,現在倒好,落得個與裴璟同食的下場。

“我不餓。”傅歸荑拿起筷子假裝碰了一下碗中的肉,又放在一邊。

裴璟見她滿臉抗拒,頓時沉下臉。

腦子裡立馬浮現她第一次進東宮時吃不下東西,反複嘔吐的樣子。

他無端遷怒起來。

自己就這樣不受傅歸荑待見,看見他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

但他好歹知道現在人身體不適,強行壓住心頭火,親自夾了一塊羊肉送到傅歸荑嘴邊。

膻味入鼻,傅歸荑差點沒當場吐出來。

眉頭擰成一團麻花,她艱難地扯開黏在一起的牙關,屏住呼吸,顫抖著雙唇咬了下去。

在即將入口刹那,裴璟的手往後撤,傅歸荑咬了個空。

“你不喜歡吃,為什麼不說。”他沉聲道。

裴璟微涼的目光化作一根無形的繩索縛在她脖頸間,給予她些許窒息感。

她僵硬地闔上嘴,垂眸沉默片刻,輕聲答:“不喜歡,就可以不要嗎?”

裴璟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冷笑道:“說的也是,人在世上,哪能事事順心。”

傅歸荑輕咬下唇不再接話。

無言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裴璟再沒有為她夾過一次菜。

終於結束這場漫長的晚膳,裴璟拂袖而去。

傅歸荑等他走後暗自懊惱,自己何必逞那一時之氣,不過是一塊羊肉,怎麼就忍不了。

她心浮氣躁,書卷上的字不約而同地糊成一片,最後幻化成裴璟滿臉黑氣的樣子。

直到入睡前素霖將一卷登記冊和一碗湯藥端過來,傅歸荑的心才算是落了地。

因著後面兩日都不用去上書房,傅歸荑早上也憊懶地賴了會兒床,又打聽到裴璟一大早就出去了,不到晚上不會回來。

她這才偷偷鬆了束胸的綾布,脹痛的胸口瞬間得到解脫,呼吸都輕快不少。

一整天,她也沒出門,躲在屋子裡研究登記冊上已經摘錄出來的名字。

她本以為昨晚上裴璟自討了個沒趣不會再來,誰知晚上他又準時出現在晚膳前。

這次傅歸荑打定主意,除非他夾過來的是□□毒藥,否則怎麼樣都要硬著頭皮吃下去。

豈料這一頓飯裴璟吃得很安靜,桌上沒有見到羊肉,他也沒再紆尊降貴給她夾菜。

裴璟不說話,傅歸荑更不會出聲,她默默埋頭吃飯一不小心吃撐了。

素霖端來一碗消食的茶水,上面飄著幾朵泡開的玫瑰,淡淡的花香衝散了些許檀木香的味道,令她心曠神怡。

裴璟用完膳後不發一語地匆匆離去,他似乎很忙。

東宮內的氣氛也變得有些緊張,人人謹言慎行,神色肅穆。

傅歸荑察覺到異常,愈發不出門,隻顧自己的一畝三分田。

第三日,她的身體好轉很多,裴璟再一次在晚膳時踏入西廂房。

傅歸荑見怪不怪,自發老實地坐在圓桌前乖乖等上膳。

“太醫說你體寒,是小時候傷了身體落下的病根。”

撤了膳食,裴璟沒有立刻離開,坐在一旁忽然開口,沒頭沒腦地問了句:“怎麼回事?”

傅歸荑愣了一下,旋即從容自若道:“那年北蠻人要我們部族交出一半以上的牲口,還要強行擄走族內適齡女子。父親不同意,拔除營寨,連夜逃離,在被他們追趕的時候我不小心掉進了河裡。”

裴璟聽完後哦了一聲,神色絲毫不動。

傅歸荑的表情變得迷茫,眼前浮現出那年冬日發生的事,自己悄無聲息地落在冰冷的河水裡,她虛弱得無法發出呼救聲。

水底下又黑又壓抑,她以為自己就會這樣死去,耳邊是暗流湧動和噠噠的馬蹄聲。

若不是哥哥及時發現父親馬背後空蕩蕩的一片,不顧危險的返回找她,恐怕現在她早就成了冰川下的一堆枯骨。

眼眶漸漸濕潤,傅歸荑眨了眨眼,低下頭強行逼退淚霧。

“都過去了。”裴璟倏地抓住她的手腕,沉聲道:“世上再無北蠻,你從今往後也不會再顛沛流離。”

一句話,傅歸荑紅了眼眶。

人隻有經曆過流離失所,朝不保夕的日子,才知道安穩的可貴。

所以傅歸荑從沒有想過與裴璟,與南陵反目成仇。

其實她過得並不苦,父親母親因她生來孱弱總是格外悉心關照,族內最好的東西都緊著她用,否則她很難平安長大。

裴璟粗糲的手慢慢上移,漫不經心地把玩傅歸荑柔軟的手掌心和五指,隨意道:“你無須擔心,好好養養就能補回來。”

傅歸荑被揉搓得渾身不自在,也不敢抽回手,隻能裝作面上不在意的樣子任他拿捏。

裴璟最看不得她冷情冷性,冷靜自持的淡泊樣,偏愛她惱羞成怒,亦或者媚色生姿的臉孔。

手一用勁兒把人輕而易舉地提溜到自己雙膝上,傅歸荑受不住力伏倒在他胸前,臉色一變。

裴璟笑笑,大手順著背脊的弧度往上遊移,最後停在後脖頸處。

傅歸荑猛然一個觳觫,肩膀不受控製地抖動著。

裴璟不輕不重地捏著她後頸上的嫩肉,像是在安撫,更像是挑逗。他湊過去輕啄傅歸荑的耳後根,懷裡人顫得更厲害了。

他得意地繼續挑弄:“我剛剛發現你手上一點薄繭都沒有,像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主似的,那你的箭術為何如此出眾,難道有什麼秘法還沒有告訴我?”

吐出是絲絲熱氣像刷子一樣剮蹭著敏感嬌嫩的皮膚,傅歸荑五官擰作一團難受得說不出一個字。

裴璟不放過她,低啞著嗓子打趣她:“傅世子天生菩薩心腸,不如行行好告訴我,嗯?”

傅歸荑僵硬地擠出一句話:“我、我不怎麼射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