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衣服(1 / 1)

翌日清晨,傅歸荑照例在卯時醒來,她今日還要去上書房。

溫暖的屋子,柔軟的被衾,尤其是不被束縛的呼吸,即便是在陌生的環境也讓她忍不住貪睡片刻。

深深吸了一口氣,傅歸荑果斷掀開被子下床。

屋內的地龍燒得很旺,她僅穿中衣也不覺得冷。

然而傅歸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外衫,更彆說她束胸用的一應物品,無可奈何下隻能向素霖求助。

素霜早已準備好東西候在門外,聽見屋內響動請示入內。

“貴人安好,這是給您準備的衣服,奴婢伺候您更衣。”

素霜神色自然拿起一塊微微泛著珍珠白的斜紋布條替她束胸,這不是她原來用的布料。

剛一上身,傅歸荑便察覺出不同,這塊布看似尋常,實則柔軟細膩,輕薄透氣,縛在身上一大圈也輕若無物,比她之前用的料子舒服很多,呼吸也沒有那麼壓抑。

素霜邊幫她更衣邊叨念:“這是專供南陵皇室的曦光綾,又輕又柔,太子殿下平日的裡衣均由此物織成,一年才得幾匹,外面有價無市。”

傅歸荑聽見這是裴璟做貼身之物的東西,瞬間就想將它扯下來。她站在原地,任由指尖陷入掌心,生生忍住這股衝動。

素霖裝作沒看見她的難為情,又快速幫她把裡衣,外袍等一應衣物穿戴整齊,最後束上腰帶。

“貴人身量比太子殿下略微單薄,殿下十六歲時做的這身衣服正合適。”

傅歸荑瞳孔一縮,頓時覺得自己喘不上氣,全身上下冒出雞皮疙瘩,聲音提高了半調:“什麼?這是……這是他的衣服?”

她的四肢像是被套進了一個名為“裴璟”的鐵籠裡,渾身僵硬,手腳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放置,呼吸都笨拙了幾分。

素霜解釋道:“東宮暫時沒有適合您的衣物,還請您將就一下,新的今日之內就能送來。”

傅歸荑婉拒道:“這不合規矩,太子殿下的衣裳我豈敢上身。”

說著準備動手脫下來,被素霜眼疾手快阻止。

沒想到她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手勁兒倒是不小,傅歸荑一下子沒能掙脫。

素霜放開傅歸荑的手,低聲道:“貴人放心,這套衣服是便服,沒有按照太子規格所製,常人認不出來。”

傅歸荑的五官擰成一團,一副想脫下來又不知道該不該脫的糾結樣,耳根子紅成一片,漸漸往下蔓延至脖頸。

素霜適時提醒她太傅快要到上書房,傅歸荑才勉強壓下心裡的彆扭勁兒,皺著眉往外走。

她的背影看上去十分勉強,還帶了幾分莫名的羞惱。

素霖凝視傅歸荑消失在大門口,心中的大石頭落了地。

太子殿下交代的事情總算是辦成了。

傅歸荑甫一進入書房就捕獲在場全部人的注意力,原因無他,實在是這身衣服襯得她容貌昳麗,活色生香。

一身的天青色綢緞交領長衫襯得她身量修長,衣角邊緣繡著零星的飛魚花紋與頭頂的羊脂玉飛魚簪交相輝映。面如皎月,瞳如漆墨,偏偏雙唇豔紅,極致的色彩反差讓她瞬間成為全場焦點。

草原來的漢子們不講究打扮,寒冬夠暖,夏日清涼便好,頭發更是隨意捆綁,之前傅歸荑用頭繩束發都算是個精致人。

現下她這麼一拾掇,活像個從小富養的世家小公子掉進了土匪窩。

傅歸荑本就不自在,被他們這麼一看更是覺得渾身都刺得慌,他們的目光像是能看透她的秘密似的。

又仿佛他們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穿著裴璟的衣服。

她咬著牙低頭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打開書冊假裝專注瀏覽,大家的視線直到頭發花白的太傅走進來才從她身上移開。

一整個上午,傅歸荑都坐立難安,宛如千萬隻螞蟻爬過。

這件衣服明明隻有皂角和太陽的味道,可她偏偏總是能聞見裴璟身上的檀木香,熏得她腦袋發昏,身體滾燙。

偶爾還有探究好奇的視線投來,傅歸荑有些心浮氣躁,面色愈加冰冷。

好不容易熬到上午放堂,她還沒起身,烏拉爾先一步湊上來攔住去路。

他嘴裡嘖嘖有聲:“阿宜,今天是什麼日子,你怎麼穿得這樣好看。這套衣服我從沒見過,怎麼感覺不像是蒼雲九州的款式。”

烏拉爾灼灼的眼神讓傅歸荑如芒背刺,她垂下眼眸保持沉默。

恰在此時,池秋鴻手裡拿著書冊,滿臉笑容走過來,他打量了一眼安靜的傅歸荑,念念有詞誇她:“傅世子身上的外袍好像是專供皇室用的雲錦,這顏色你穿上正合適。”

他本意是想讚美傅歸荑深受隆恩,聽得人心裡卻咯噔一下,素霖不是說沒人能認出衣服的出處嗎?

烏拉爾好奇問:“雲錦又是什麼稀罕的東西?”

遊牧民族男人們常年在馬背上討生活,衣物多以結實的粗麻,耐用的綿帛為主。

他見過自家女眷們用這些金貴易損壞的絲織品做的漂亮衣裳,但了解不多。

池秋鴻如數家珍地道來雲錦工藝複雜,有“寸錦寸金”的說法。又指著傅歸荑的白色裡襟告訴烏拉爾這叫菱花綾,表面柔軟,質地輕薄,常用來製作裡衣。

南陵還有輕雲羅,緊密結實又兼顧通風透氣,南陵貴族女子最愛用它來製成夏季羅裙。

除此之外色彩豔麗的杭綢,光澤通透的繡緞,皆是南陵特有產物。北蠻強盛時期,他們每年都要求南陵進貢大量的綾羅綢緞專供皇室貴族。

烏拉爾聽完後對池秋鴻刮目相看,右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不出來啊,每次太傅考核你都險險過關,還懂這些東西?”

池秋鴻嗬嗬一笑不做解釋,擦了擦額頭上不存在的虛汗,烏拉爾的力氣太大,壓得他差點跪在地上。

忽然烏拉爾反應過來,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流轉,語氣有點揶揄又有點酸:“你們一個封地最廣,一個家裡最富,難怪能用得起這種金貴的東西。”

傅歸荑越聽越局促不安,生怕再說下去自己就要露餡,連忙找了個理由脫身。

晚上還要去東宮,她趁午間休息的時候回了一趟長定宮。

告訴鄧意自己用傅家騎兵,控弓之術向裴璟交換查閱京城登記冊一事,但因為涉及機密信息冊子不能帶出東宮,她不得不住進東宮一段時間。

再三跟他保證自己一定會小心保護好身份,要他彆擔心,更不要回去後把這件事告訴父親母親。

傅歸荑又急匆匆收拾了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

下午回來繼續上課時,傅歸荑仍然穿著裴璟的舊衣,素霖不知道用了什麼打結繩法,她沒辦法輕易地解開內裳。

這到底是禦用之物,若有損壞,少不得又被裴璟拿做筏子對付自己。

傅歸荑不願意給他任何找茬的機會,隻得繼續頂著這身衣服。

面對鄧意驚異的目光,當時她尷尬得說不出一個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最後匆匆逃也似的離開。

一想到全身上下都是裴璟的東西,傅歸荑整個人如坐針氈,做什麼都心不在焉,比勒三層束胸布還難受。

下午的課業進行到一半時,太傅有事出去了片刻,池秋鴻再一次湊上來,這次他沒拐彎抹角,上來就是一陣哭嚎。

“傅世子,三日後太傅要考核我的《南陵律》,但是我真的背不下這麼厚一本,你能不能……”

池秋鴻一把鼻涕一把淚嗚嗚地假哭著,抖動著二百斤的身體,讓傅歸荑莫名想到了家裡養的胖球。

胖球是哥哥養的一隻鴞鸚鵡,吃得圓滾滾的,最喜歡抖動羽毛跟傅歸荑玩,它的大臉盤子跟現在的池秋鴻簡直一模一樣。

傅歸荑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拿書來。”

她星眸含光,唇角上翹,好似濯濯青蓮綻放於盛夏,濯而不妖,豔而不媚。

池秋鴻乾澀的眼睛呆呆望著她,手裡的書掉在地上也沒反應,最後還是傅歸荑將它拾起。

裴璟站立在窗外看著屋內的二人,目光漸漸染上陰寒的冷意。

他就不應該放她出來,把人鎖在宮裡才能讓他省心。

今日上午裴璟處理完前朝的事,得知傅歸荑穿了自己的衣服去上書房,心念一動就想來看看她。

路上一直在猜她現在臉上會是什麼表情,是不是一邊心裡強忍住羞惱,一邊又不得不裝作若無其事,生怕彆人發現什麼。

裴璟眼前浮現她欲言又止,怒而不敢言的模樣,說不定氣得眼尾都是紅色的。

他心底不由地產生一種隱秘的滿足感。

想要傅歸荑沾染他的氣息,打滿他的標記,就像獸類圈地盤似的,裴璟迫切地想宣示自己對她的所有權。

她是他的。

昨晚徹夜輾轉未眠,裴璟得出一個結論。

他渴望傅歸荑,卻不僅僅隻是渴望她的身體。

心底的急切與雀躍驅使著他來找她,他迫切想見到她。

誰料遠遠就看見傅歸荑衝池家的那個小子在笑。

她笑得很開心,裴璟莫名又想到初遇傅歸荑那日,她對著天空的雪展顏一笑。

她好像從來沒有在他面前笑過。

這一個認知讓裴璟心底生出惱怒,面上愈加冰寒。

他唇角繃成一條直線,像把鋒利的薄刃,陰森駭人,跟在身後的趙清驀地打了個觳觫。

裴璟一言不發地走近屋內,窸窸窣窣地討論聲戛然而止,眾人呆愣片刻後紛紛起身行禮。

傅歸荑放下筆,抬眸不經意間對上裴璟,他眼中的寒芒直指她的面門,冷得她打了個寒顫。

她哪裡得罪他了?

傅歸荑微微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往池秋鴻身後挪了一步,躲開他駭戾的目光。

殊不知這一步才是真正捅了馬蜂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