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無上法(六)(1 / 1)

白腳狸貓,身量很小,體型卻頗有些圓潤,一對耳朵又大又尖,不像貓耳朵,反而有幾分像狐狸,仰著腦袋看人時雙目圓睜,簡直稱得上殷切。

陸輕舟手指微動,有意將她抱到懷裡,可餘光觸及一旁的嶽觀霧,又沒有這樣做。她妥帖的收起婚書,朝鬱潤青微微一笑道:“有什麼話,等你找回肉身再說也不遲。”而後又看向嶽觀霧:“玹嬰如今已是化神之境,強欲與爭,無異以卵擊石,依我看宗主還是暫避為好。”

嶽觀霧手壓著劍柄,望著西窗外淒冷的冬日殘陽,過了好一會才側過臉,烏黑清冷的鳳眸裡霎時燃起一簇明亮的火光,是燭台的倒影。

“以卵擊石也好過怯戰而逃。”嶽觀霧十分平靜道:“人人都想著留得青山,到頭來不過是埋骨青山。”

陸輕舟聞言並未再相勸,她看著窗外逐漸幽暗的天色,笑道:“今日是冬節,至夜綿長不寐天,這會金陵城裡應當很熱鬨。”

鬱潤青失神一瞬,忽然跳到嶽觀霧身旁的書案上,用筆洗裡渾濁的水飛快地寫下“秦淮河”二個字。

嶽觀霧道:“替身在秦淮河?”

鬱潤青看著她,點一點頭。

正如陸輕舟所說的那般,今夜金陵城熱鬨極了,尤其是秦淮河一帶,兩岸遍布高大的燈樓,船上載著威風凜凜的鼇山,各式各樣的燈籠懸在竹棚底下,年輕的男男女女穿梭在人聲鼎沸的集市中,一路賞玩,快活無邊。

陸輕舟在岸邊等了會,見有船靠過來,便隨著人潮登上了燈火通明的畫舫。

這畫舫極大,可輕易容納百餘人,花廳裡面擺了小戲台,請了一班小戲子,小戲子們雖然年幼,但嗓門很亮,算得上金陵城裡的名角,今日畫舫上大多數茶客都是衝著這戲班子來的。

陸輕舟付了一兩茶錢,被跑堂笑容滿面的請進了二樓雅間,跑堂肩上搭著一條白手巾,很細致的擦了擦桌椅,隨即用那一口烈辣利落的腔調問道:“夫人飲茶麼還是喝酒?要點心不要?瞧夫人自己拎了食盒,是怕我們這吃食不合心意?”

陸輕舟將食盒放到八角桌上,對跑堂笑笑:“一壺碧螺春,旁的不要。”

跑堂應了一聲,正轉身要往外走,又被叫住。陸輕舟問:“這船待會可是要往天寶樓去?”

跑堂忙道:“自然是要去的呀,等一刻過了寅這片都黑漆嘛烏的,哪有天寶樓熱燥,夫人來的將將好,到天寶樓正趕上演水戲!”他說到這裡,話鋒忽而一轉,壓低聲音道:“不過夫人想進到天寶樓裡頭怕是不行了,我方才在樓下聽聞今日天寶樓被人包了場子,真不曉滴哪來的富戶,乖乖,出手那叫一個闊綽。”

“是嗎……”陸輕舟想了想說:“無妨,我難得來金陵一次,在外邊看看也是好的。”

跑堂露出一口白牙道:“看看還不容易,夫人待會隻管往窗外瞧,喏,就這扇窗,水戲啊天寶樓啊都看的嘛清清楚楚。”

陸輕舟點點頭,柔聲向跑堂道了聲謝,待跑堂出去後

才將留了一道縫的食盒打開,由著小狸貓從裡面探出半個身子來。

“悶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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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狸貓晃晃腦袋,蹲到窗台上向外張望。

玹嬰到金陵來,必定不是單槍匹馬,那些魔修藏在暗處,不得不提防。陸輕舟自覺抱著一隻貓走在街上太惹眼,乾脆將鬱潤青裝進食盒裡,待畫舫靠近天寶樓,再叫鬱潤青悄悄溜進去。

這是笨辦法,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誰讓鬱潤青現下這副模樣,隻有觸碰到自己的肉身才能元神歸體。

陸輕舟站在她旁邊,看著岸上浮光搖曳的燈樓,忽然開口道:“我聽小六說,玹嬰一逃出蠻荒就來找你,是為了讓你幫她解開血咒。”

鬱潤青仰起頭,是個很意外的樣子。

“小六知道分寸,隻將血咒的事告訴了我,連瑤貞也未曾透漏。”陸輕舟自顧自道:“倘若我沒猜錯,那血咒大抵是當年你在幻境之中設下的,而玹嬰受了血咒挾製,殺不得春蓬劍主,因此每每交手都隻有落荒而逃的份……”

話說到這裡,鬱潤青仰著頭往她身上蹭一蹭。

陸輕舟不由得笑起來:“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鬱潤青敏銳的聽到外邊傳來腳步聲,躲到陸輕舟身前,跑堂緊跟著推門進來,仍然是一團和氣的笑臉,“夫人,你的碧螺春。”又提醒說:“再過不遠就是水戲了。”

金陵的水戲很有名堂。

數九寒冬的,足有二十多個少男少女穿著單薄的衣裳,赤著腳,好似十分輕盈的懸於水面,男子用紅布巾紮著頭,衣襟散開,露出精瘦的胸膛,手裡攥著同樣裹了紅布的鼓槌,齊整整的圍一圈,屈膝彎腰,手起錘落,隨著驚雷般的鼓聲,水面上掀起巨大的水花,與此同時,那十幾個身姿妙曼的少女也隨著鼓聲在鼇山下高歌起舞,一揮袖,一抬腿,水花四濺,是那樣的美而有力,動人心魄。

至於大名鼎鼎的天寶樓,一眨眼間也近在咫尺了。那燈火輝煌的樓閣上,似乎坐著一排身著小紅襖頭戴醒獅帽的奶娃娃,一個挨著一個緊抱著闌乾,都高高興興的看著水戲。

百姓們隻當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孩子們出來遊玩,掃一眼就罷了,不以為然,可於修真者而言,此刻整座天寶樓都陷在滔天的怨氣與陰邪之氣中。

陸輕舟蹙起眉,神情有些凝重了。

縱使魔修上天入地,也不過凡人之軀,身死則魂斷,不堪一擊,而那些傀儡遠比魔修更難纏。

到了天寶樓跟前,畫舫悠悠停住了。陸輕舟正想問鬱潤青怎麼過去,就見那小狸貓一個猛子紮進了水裡,很快消失在燈火下的黑暗中。

雖然不是該笑的時候,但陸輕舟還是沒忍住輕笑一聲。

站在窗邊,目不轉睛的盯了一會,見小狸貓濕漉漉的爬上天寶樓下的石坡,陸輕舟才將目光轉向上方的廊閣上。

離得近了,看得更清楚了。那一幫面目全非的傀儡後站著個看上去不過十四五六的稚嫩少女,也穿著一件透亮的小紅襖,衣襟上匝著一圈紅狐狸

柔順光滑的皮毛,似乎是站在風口有些冷,她雙手攏在袖子裡,微微收著下巴,那紅狐狸毛襯在臉上,顯得臉色雪白,瞳孔烏黑。

玹嬰。

陸輕舟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某個除夕夜,曾在小拂嶺見過玹嬰,她差不多也是這副打扮,乖巧文弱的坐在院子裡,眼巴巴看著鬱潤青紮燈籠。

陸輕舟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對憨態可掬的兔子燈籠,就像……此刻“鬱潤青”手裡提著的這個。

即便明知道那是替身在操控肉身,可看著“鬱潤青”提著兔子燈籠從玹嬰身後走出來,陸輕舟心裡還是不禁一顫。

“鬱潤青”身著玄衣,眼覆黑綢,整張臉沒有一丁點血色,棱角分明的唇卻紅潤潤的,隻見她唇瓣一張一合,好似很不情願地說:“這樣行嗎。”

玹嬰稍稍偏過臉去,打量了一眼兔子燈籠,很不留情道:“歪七扭八。”

“鬱潤青”嘴一抿,唇角繃直了,一副強忍怒氣的模樣:“我就能做成這樣了!你愛要不要!不要我給彆人去!”

那一眾童屍聽到動靜,紛紛轉過身去,在“鬱潤青”身旁圍作一團,一邊唧唧喳喳的喊著“我要”,一邊蹦著高的搶燈籠。

“鬱潤青”還舍不得把燈籠給他們,高高舉起來說:“不行,我好不容易做好的,你們該給我弄壞了。”

玹嬰這時才淡淡地開了口:“拿來。”

得了主人號令,方才還不敢真動手搶的童屍一下子躥起來,從“鬱潤青”手中奪過燈籠,獻寶似的遞給玹嬰。

玹嬰將燈籠提起來,微弱的火光映著她半是青澀半是嬌媚的一張臉,任誰也瞧不出她的心事。

“鬱潤青”在旁道:“燈籠你收下了。我們說好的,我給你做個燈籠,你就讓我回房去睡覺。”

玹嬰又偏著臉望向“鬱潤青”,說:“你不能睡了。”

哪怕用靈氣喂養,替身符最多也隻能支撐月餘,“鬱潤青”臉上已然沒了血色,符咒將散不散,恐怕倒頭睡下,用不上一炷香的功夫就會化作一縷飛煙。

替身與正主意識相通,“鬱潤青”自然能聽明白玹嬰的言下之意,怔愣了片刻說:“我不想死,你不能想辦法留住我嗎。”

“……”

“她不愛你,我愛你,求你留下我……以後每年我都給你做燈籠,好不好……”

“鬱潤青”在說謊。

她作為替身,察覺不到自己身上浮動著絲絲縷縷的陰邪之氣,可玹嬰看來卻是一目了然。

本是代人受過的替身,從一開始就有了私欲,時至今日,甚至想要徹底占據正主的肉身,代替正主活在這世上。

玹嬰原以為是鬱潤青目不能視物,畫錯了符,後來想一想,又覺得是鬱潤青偷拿符紙的時候錯拿了她的陰兵符。

玹嬰的陰兵符兩面都是空白的,乍一看和普通的黃符紙沒兩樣,事實上隨手一揮便能召來深埋於地下的陰兵。

陰兵符上疊了一層替身符,就難怪替身是這個樣子。

玹嬰嘴角一挑:“你再說一次。”

替身很清楚玹嬰想讓她說什麼:“以後每年我都給你做燈籠……”

話音未落,一支竹筷似利箭般從河面上襲來,玹嬰側身避開,手中的燈籠繩卻被竹筷擊斷,歪七扭八的兔子燈一骨碌滾落在地,頃刻間便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