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 1)

而此刻的納蘭揆敘,也久久無法入睡。

漢臣在朝中一貫被壓製,前明時候科舉取士,本是收攏天下讀書人,為國家效命的法子,到了這一朝,朝中真正說話有用的卻不是通過科舉戰戰兢兢升官做事的人,而是那些憑借祖先蔭庇的勳貴們。

上升渠道被堵住,既然無法位極人臣,本就讓一些人得過且過,就是有心懷天下的讀書人,在朝中獨木難支,說出來的話又怎麼會有用?

可今日太子家的郡主話語中帶出幾分這些來,是不是暗有所指呢?

難道太子有這份心思?

納蘭揆敘光是想想,就覺得渾身上下充滿了乾勁兒!

當今聖上固然聖明,可是前有三藩之亂,後有準噶爾不安分,中間還要忙著休養生息,自然心思放不到這上頭來。

如果太子果真有這樣的心思,說句不尊敬的話,來日龍馭賓天,太子登基,是不是就要付諸行動了?

納蘭揆敘此刻忽然覺得滿洲那些勳貴攻訐得倒沒錯,太子果然是讓漢臣教養大了,一心都是偏的。

可是,偏的好!偏的妙啊!

納蘭揆敘越想越激動難安,恨不能現在就披衣起身,找幾個友人痛痛快快地訴說一番。

雖然如此,他心裡也還有分寸,知道這些事情也不好一下子都傳揚開來,畢竟事以密成,語以泄敗,這點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隔日,他慎之又慎請了幾位極為親密,又在文壇素有名聲,不愛張揚的友人,少之又少地將這消息透露了些許。

不出所料,這些人起先都不屑一顧,覺著太子就算身邊圍繞著漢臣又如何,他終歸是個滿人,首崇滿洲的思想怎麼會改變?隻是可憐黎民百姓,不久就又要飽受戰亂之苦了,何其悲哉!

然後一轉頭,納蘭揆敘就知道這些友人都派了家人拿了銀兩分散各地去找讀書的同窗子弟了。

肯定是快馬加鞭往家裡帶這個好消息去了。

彆以為讀書人都是傻子,也有腦子很靈活的,哪怕這個太子就是裝樣子搞製衡又怎麼樣?再裝樣子,肯定也要提拔漢臣的。

隻要有一絲能夠爬上去的機會,他們也要努力爭取,一旦上去了,想拉下來可就不那麼難了。

聽說這位太子手下得用的人不多,他們也得早做打算才是,各地都有些頗負盛名的才子,早些接來京城落腳,屆時沒準就近水樓台先得月了呢?

*

淩晨激動不已,暢想未來的太子一覺醒來,看著桌案上面以各種理由拖著武學進度的折子,一瞬間被潑了一盆冷水,整個人打回原形。

想遠了想遠了,他現在手下缺人,連個武學都辦不好,哪來的能力去做其他的?

太子想到這裡就覺得又憋屈又後怕。

武學這件事,從直郡王到後面老八都是支持的,八旗的兵力不能這麼衰弱下去,否則就是等著被洋人打。

這件事,汗阿瑪打一開始沒摻和,太子能

理解。

他們這些皇子做了,是想另辟蹊徑做出一番事業來,在朝臣看來就是小打小鬨,不至於傷了八旗的根本。

所以重臣也不會認真起來反對,就是各種推脫,各種扯皮,雖然不同意,也不會反過來暗地裡使多大絆子。

一旦汗阿瑪也表現出要改革的想法,這就不是小打小鬨了,重臣們一個不依,暗地裡使手段,一個不小心著了道,這件事闖出禍端來,大臣們就有了足夠多的理由反對。

屆時,汗阿瑪吃力不討好,反倒威望受損,他們就更彆說了,輕則奪爵,重則圈禁。

所以這件事真的就是幾個皇子摻和,太子本來以為他們這些兄弟,後來都能鬨出九龍奪嫡的事情來,想必本事也大著呢。

誰知一上手,他們連個戶部都搞不定。

就這還九龍奪嫡?

太子深深懷疑自我,所以他其實真的是敗給了汗阿瑪吧?老四能力也沒有想象那麼厲害,他最大的優點就是平安無事活到了汗阿瑪駕崩那日?

今年才二十三歲的四貝勒胤禛:......

楚鳶老早就知道太子阿瑪在為了錢發愁了。

隻可惜辦一所武學少說也要上千兩銀子,這還是最開始的,她想想自己雖然已經算得上是暴富,但存下來的錢也不過是九牛一毛,想幫忙也有心無力。

她坐在一邊看著幾個叔叔伯伯苦悶的樣子,不由得搖搖頭。

【做出這麼一點小變革就要死要活的,這滿人就這麼害怕我們漢族人嗎?】

太子:......不是我,我沒有。

才知道自家侄女在三百年後是漢族的眾人:......怪不得她一開始透露他們的未來時,語氣都特彆歡快,原來是在幸災樂禍?

但與此同時,他們也覺得這話似乎有些道理。

要是不害怕,怎麼就這麼嚴防死守的?

還不是因為漢民人口眾多,文化優秀,所以害怕有朝一日被推翻或者同化。

要是放在以前,這幾個皇子壓根不會覺得,也不會承認這一點。

他們隻會說反正最後是愛新覺羅氏贏了天下。

然而已經被侄女帶來的後世消息接二連三打擊到的眾人,已經根本不關心什麼同化不同化的了。

要知道中原之地文化綿延數千年,一向自稱□□,除自己以外的地方大都是尚未開化之地,人自然也都是野蠻人了。

就算對外交流上一向友好謙虛,那也是端著□□的架子,那是大國風範。

然後到了大清,就被洋人反過來一鍋端了?

想想就覺得丟人呐!

直郡王是個脾氣暴躁的,越想越生氣,大清正值風雨飄搖,危難之際,這些朝臣們不說為君分憂就算了,還反過來倒幫忙!

豈有此理!

他忽然猛拍著桌案,眼神炯炯看著太子:“既然這幫人不肯同咱們合作,咱們為什麼不找彆人?”

“二弟!你一向得漢

臣的心,他們也願意幫著你,我看啊,咱們不如乾脆拋開這幫子八旗裡的老骨頭,帶著漢人乾這事兒得了!”

“朝廷的錢用不了,那就去找個合適的地方悄悄辦,然後一邊叫選上的人來京城考,一邊讓人報到官府,來個先斬後奏!鬨不了多大還有用!”

直郡王越想越覺得是這個理,他雖然頭腦粗笨些,但身邊也有智囊出主意啊!

“漢臣在朝堂上一向被滿臣壓製著,你這時候拋根橄欖枝給他們,武學也是他們受益最多,他們心裡覺得你是明主,當然願意跟隨你,替你辦事!到時候人多勢眾,他們再反對還能怎麼樣呢?”

太子聽到這句“明主”心頭一跳,臉色有些不好,正要說話,又被自己女兒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心聲給打斷了。

楚鳶嘴上讚同一句不說,心裡也替直郡王搖旗呐喊。

她看不慣這些隻顧自己斂財,不管百姓死活,眼裡隻知道自己門前利益,根本不為整個國家考慮的蠹蟲們很久了!

【好好好!就該這麼做才是,讓這些人看看到底誰才是八旗的主人!到底誰才是他們應該忠心的人!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農村包圍城市——】

太子頓時覺得頭疼了,再看看旁邊幾個蠢蠢欲動的兄弟,一時間更無語了。

汗阿瑪不在,這幾個兄弟真的是毫無顧忌,這些話說出來也不怕犯忌諱的?

就算如今汗阿瑪大概也許應該不會在意,但是反對他的朝臣肯定不會放過的。

就算汗阿瑪在他失寵情況下,可以五十群臣意見,讓他二廢二立,但問題在於,他根本不想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被廢啊!

不過老大和瑚圖裡說的還有幾分道理。

他的確與漢人臣子更加親近,畢竟最開始立太子,也是汗阿瑪為了安漢人的心。

不說滿人入關前,就是世祖爺那會子,汗阿瑪也沒當過太子,更多是被宗室大臣推舉上位的。

滿人從來沒有這個習慣,都是成則為王敗則為寇。

所以他這個太子身份,天然就更加親近漢臣,也隻能親近漢臣,因為太子的存在,就意味著過去宗室貴族的話語權在被逐漸削弱。

但是他還不能毫無節製地去親近漢臣,一來,他不過是儲君,要那麼大勢力乾什麼?汗阿瑪心裡又會怎麼想?

二來,他雖然是太子,也是滿人,八旗是大清的根基,也是他的根基,如果根基毀了,他再是太子又如何?漢臣再親近他又如何?到時候說不準哪一路人揭竿而起,得了民心,漢臣眼裡他還算個啥?

他不過是窮途末路之下沒有選擇的選擇。

但現在第一個難題迎刃而解了,汗阿瑪不會再輕易猜忌他,就像如今的滿人和漢人面對洋人威脅,可以短暫放下仇恨一致對外一樣,他和汗阿瑪亦是如此。

他是漢臣沒有選擇的選擇,漢臣於他何嘗不是如此。

同樣的形勢,在不同的環境下得來的結果也有著天壤之彆。

他雖然不是八旗正經的主人,但也是儲君,想要轄製他們,自然也有的是手段。

不過此事也不可太張揚了,瑚圖裡說得對,應該廣積糧,緩稱——

這句話險些出口時,太子忽然精神一振,察覺到有些不對。

這句話怎麼這麼耳熟呢?

似乎是前朝那位明太祖起兵時——

他猛地抬頭看向自己的幾個兄弟,隻見他們一個個翻書的翻書——書拿倒了,對著窗外看風景的看風景——窗戶沒開,隻是臉上都憋著笑。

再看看自己女兒,正在紙上寫寫畫畫,心裡念叨著:

【大清總共給洋人賠了這麼多錢啊?讓我算算分給三百年後的人們,大家分彆能分到多少錢?】

【!!!這麼多!比我中彩票還要多,我可以給自己買套房子都!!!】

太子微微歎氣,哎,女兒隻是心裡這麼想,又沒說出來,俗話說君子論跡不論心,孩子還小,他能怎麼辦呢?

既然她喜歡,現在都這麼念念不忘,改天給她多置辦幾套宅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