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的長子納蘭揆敘也在猶豫中。
畢竟明珠一直以來都是大千歲黨,雖然自康熙二十七年之後,不再受到皇上重用,但是私下裡,他還是跟大千歲來往最多。
但大千歲是個實打實的武人,納蘭揆敘自己卻是個實打實的文人。
再者,一家子父子倆都跑去支持大千歲,未免太過惹眼。
故而,納蘭揆敘沒打算跟哪個皇子走得特彆近,更彆說明珠和大千歲的敵人太子了。
加上他娶的是和碩柔嘉公主的女兒耿氏,耿氏因母親之故,跟宮內關係親厚,更有資格喚皇上一句舅舅,故而仕途這方面也並不發愁。
雖說有八福晉的額娘是耿氏額娘的妹妹這一層關係,八福晉和耿氏關係不錯,納蘭揆敘自己也跟八貝勒來往較多,但對外都是當尋常親戚走動。
這回八福晉忽然有孕,夫妻倆沾了太子喜氣的傳聞一出,一直沒有生育的妻子耿氏當即就催促起來。
耿氏隔三岔五就進宮去,眼瞧著八福晉面色愈發好,又聽了幾戶人家的媳婦遇喜,打聽過得知男人在幫著太子做事,當即覺得一定是納蘭揆敘沒有沾到太子的喜氣,才導致自己沒能遇喜!
納蘭揆敘與妻子感情甚篤,成婚數載房中並無妾侍,無論他意在何處,妻子都未曾加以乾涉,更是將府裡料理得極好,讓他從來沒有後顧之憂。
這樣的情況下,揆敘哪能舍得拒絕妻子的要求?
然而到了這個份上,人人都借著沾喜氣的由頭去投奔太子,就算他嘴上再怎麼解釋自己真的是去沾喜氣的,誰信?
他雖然不才,但也自幼先後受教於吳兆騫、唐孫華,如今任翰林院掌院學士,兼禮部侍郎,他不信太子肯輕易放他走。
揆敘想來想去,仍然對現在的時局不大清楚。
要知道自打前些日子起,皇上的幾位千歲們就忽然間不大對勁兒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先是太子複寵,插手軍務,後是大千歲忽然對自己阿瑪不理不睬,轉頭一心一意幫著太子,揆敘自認消息靈通,這會兒也著實辨彆不了消息真假。
耿氏心裡知道他的糾結,但也勸他寬心,哪裡就有他想的那麼多了?
太子跟他合不合得來還兩說呢?
彆人還罷了,揆敘一向得舅舅賞識,要是朝中真有什麼不好,及時抽身而退,倒也連累不了什麼。
得了妻子安慰,揆敘當即打起精神來,去找太子蹭喜氣了。
頭一日,無事發生。投去太子那兒的人不少,篩選也得有個過程。
頭一月,耿氏還沒懷孕,揆敘開始理解太子的一些舉動,發現這人也不是外頭傳聞的那麼倨傲暴戾。
第二個月,沒有懷孕的耿氏開始嘀咕,是不是太子的福氣都給人蹭走了啊,揆敘去遲了?
納蘭揆敘則為了跟隨太子一事,和明珠大吵一架。
第三個月,耿氏隔幾日進宮蹭喜氣,按著陳大夫教的
那些東西保養身子,算著日子同房,終於遇喜,正要歡天喜地地去尋夫君告知這個好消息時,發現揆敘不在家中。
侍女:“二爺這幾日早出晚歸,倒有大半時日都在太子跟前兒呢!”
*
太子借此機會很得了幾個得力助手,處理起政務來頭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茶杯也不每日一換了,日子越過越有勁兒。
等他回想起來自己有好些日子沒給康熙問安時,康熙詢問的信件已經送回來了。
是的,自打那次瑚圖裡胡言亂語之後,康熙隔日便出巡京畿,中途為著太子妃有孕回來過一次,沒待多久又走了,這回去的不是北邊,也不是南巡,而是去了沿海的幾個地方。
太子起先羨慕得不行,汗阿瑪出巡,十次裡頭有七次都不帶他,被人都能跟著出去遊山玩水,就他被留下監國。
要是順利也就罷了,偏偏手底下好使的人不多,太子給康熙寫信,十之八九都在埋怨為什麼不帶他一起?
這次大不一樣了,得了這麼多人投誠,幫著處理政務,他忽然覺得留在京城也挺好。
給康熙寫的信,慢慢地就給落下了。
信起先送到了毓慶宮,楚鳶拿過來的,看著太子阿瑪忙,乾脆打開準備念給他聽。
【早就好奇這父子倆還能肉麻到什麼地步,今天終於能親眼看到了!】
太子嘴角微揚,要不是怕瑚圖裡再把他和誰湊成一對兒,他非得把老四叫過來聽一聽。
他能改得了起居注,他還能把汗阿瑪和他通過的信件全都燒了不成?
拆了信一瞧,楚鳶看到康熙打頭寫道:想必你並不想念阿瑪,否則為何不來信問……
楚鳶一邊念,一邊心中感慨。
【看這幽怨的語氣,微微責怪但是又不忍心真的責問,隻好欲說還休……真是濃濃一股寡婦帶娃的感覺……】
正在埋頭批改折子的太子猛然抬頭,這又是什麼新詞兒!?
寡婦帶娃?
難道是指他和汗阿瑪?
上回瑚圖裡說的那些他可是還記得的,後世人怎麼就這麼喜歡胡亂編排?
可是細細想來,似乎也有點道理?汗阿瑪對他著實看護得緊,到現在都不願意放手,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活像沒了男人的......
太子心一跳,連忙把這個年頭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擔心她再說點彆的奇怪事情,太子朝著女兒招手:“罷了,揆敘今兒應該也快到了,你去找他說話吧,這信阿瑪自己看就是了。”
楚鳶當然不肯,把信遞給太子,自己在一邊坐下:“還是我和阿瑪一起看吧!”
然而一封信看到後面,康熙除了開頭陰陽怪氣一句,後面就隻是問候身體和宮裡的人,寫了一些外面的所見所聞,以及稍稍期許了一下以後和太子一起去那兒玩,再沒彆的了。
【失望,還以為能看到康熙思念太子,叫太子送去他穿過的衣服自己穿上呢!】
【或者毓慶宮不是做了多餘的桃乾,太子阿瑪怎麼不說給康熙送一點啊?上次送過去他不是特彆高興嗎?】
【還有什麼?送雞蛋?雖然大概率會被壓碎,還要康熙再寫信回來安慰就是了。】
【或者自製小刀?雖然坑坑窪窪質量不太行,康熙用一下刀刃就掉了……最後還是康熙找人修補好了哈哈哈哈哈!】
【什麼怕老父親吃不上新鮮水果蔬菜,所以千裡迢迢送上貢品櫻桃啊,時令瓜果呀!】
再一次被親女兒揭了老底的太子:......
老四刪起居注好像也沒什麼用處?
這些事情後世人怎麼也全都知道?
太子借故把女兒送出去,自己回身折返回來寫回信。
寫著寫著,他出了神,五年前送去的桃乾汗阿瑪好像確實高興,要不這次再送點兒?
時令的瓜果蔬菜倒是不必,外頭自然有的,隻是不知道汗阿瑪吃不吃得慣?
這會兒沿海一帶氣候不錯,但也不知道汗阿瑪身體如何,是不是得再送些丸藥太醫過去?
上回的自製小刀的確不好,這次可以送自己做著玩兒的印章,汗阿瑪應當喜歡。
自己的衣服……
太子面色一僵,衣服還是算了,送幾塊自己用過的玉飾過去為好。
正想著,方才出去的楚鳶捏著鼻子,帶著滿身的腥臭味回來了。
“阿瑪,您快些回毓慶宮去看啊,瑪法給您寄來的幾箱子海蝦海蟹都壞了!”
楚鳶失落至極。
她原本還想著蹭一口海鮮吃,誰知道這會兒的交通工具落後,雖然海鮮早就拿冰塊凍了,一路送過來也都細心護著,但還是放壞了。
雖然放壞了,但那也是康熙的一片心意,因此如今主事的李側福晉不敢擅作主張,讓人來找太子。
而太子不慌不忙,先回去信上又添了幾筆才走。
楚鳶湊過去一看,他寫的是這次海鮮送回來還是壞了,想必是路途遙遠之故,他沒吃到很遺憾,真想有時間陪著阿瑪一起去吃呀!
楚鳶摸摸胳膊:......這父子倆真夠肉麻的。
把這身滿是海鮮臭味的衣服換下,楚鳶帶著庫房找出來的地球儀去了偏殿。
裡面納蘭揆敘正在和九阿哥對著一本書研究。
那是楚鳶本來準備讓九阿哥去海外找的幾本書,九阿哥把她給的名字翻譯成洋文,就覺得眼熟,然後在宮裡找啊找,最後發現康熙的書房裡就有。
隻是找到的書都是比較專業的,比如牛頓的《物體在軌道中之運動》,《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這些,不光楚鳶看不懂,九阿哥看不懂,博覽群書的納蘭揆敘也看不懂。
雖然看不懂,但他們都覺得裡面有的東西有道理,並且準備研究研究。
楚鳶覺得他們是在浪費時間,這裡面有好多數學公式,不是精於此道的人,估計要從頭學起,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面,倒不如學點彆
的。
所以她搬來了毓慶宮庫房裡的地球儀。
納蘭揆敘這個名字,對於後世人來說不怎麼出名,但是他是明珠的兒子,大名鼎鼎的納蘭容若的弟弟。
納蘭容若和清初文人顧貞觀交好,顧貞觀又有個好友叫吳兆騫,這人是納蘭揆敘的老師。
總之,圍繞著納蘭容若,顧貞觀,吳兆騫甚至納蘭揆敘這些人的好友,在如今的文壇上都負有盛名,屬於清流中的清流,也具有相當的影響力。
楚鳶最難以置信的就是,身為一個接受儒家教育的古代文人,納蘭揆敘居然相信地球是圓的!
納蘭揆敘翻書翻得頭痛,起來一邊活動筋骨一邊提醒:“郡主,您彆忘了我也是滿人呐!”
這倒也是。
據楚鳶自己觀察,大部分滿人對漢文化的態度都很極端,一部分覺得漢文化在囉唆些什麼?都是垃圾,我們滿洲最厲害!一部分覺得漢文化好厲害,我們滿人好垃圾!
……
但滿人推崇漢文化和漢人推崇漢文化還是不一樣的。
滿人就是學過來用,並不會真的將其當成信仰,同時也不會忽略了自己的騎射,一面是皇上還在提醒要練習國語騎射,一面是漢人自己也說,文武雙全。
漢人就不一樣了,大約是受了儒家文化影響過多,有些人輕易聽不得對自己先祖先師的駁斥言論。
而地球是個圓的,恰好就撥動了一些人敏感的神經。
楚鳶感覺自己似乎發現了清朝故步自封的原因之一。
就是清朝內部矛盾重重。
本來滿人對中原歸屬感就不強,想著大不了回關外,又怎麼能真的沉下心來好好治理發展國家?
而滿漢之間隔著的血海深仇,觀念的不同,也讓兩者很難融合,和平共處。
就算等到有遠見的皇帝費儘心思把兩族融合起來,也早就落後世界了,更何況後來的皇帝沒有這個心思。
最後的結果就是滿人擺爛,能享受多久享受多久,漢人也在時時刻刻想著恢複舊河山,具體參照乾隆末期開始的一係列農民起義。
從古來封建王朝,勝者為王,開始享受數百年的安樂來看,滿人的想法似乎沒毛病,而無故低了滿人一頭的漢人想要迎回正統,聽起來也是師出有名。
兩方都沒錯。
但時機不對,誰讓他們碰到了國外的第一次工業革命。
彆的國家瘋狂搶占殖民地,搜刮斂財,積累資本的時候,大清陷入了內戰。
彆的國家積累完畢,餓狼般的眼睛盯上這個垂涎已久的東方大國,遍地都是黃金的天朝上國的時候,恰好是大清立國兩百餘年,本就是王朝末期,還偏偏被被內亂拖拽得奄奄一息。
回到現在,楚鳶陷入沉思,國家強盛,但內部有解決不了的矛盾怎麼辦?
自然是把矛盾從內部轉移到外部。
把窩裡鬥的精力放在抵禦外敵上,豈不是兩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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