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班主任討論到最後,秋頡隻能點頭答應,行屍走肉般收拾自己的東西走出學校門口。
初夏的日光明明溫柔豔麗,秋頡卻覺得所到之處陰冷得讓人發顫。他溫熱的血液仿佛停止流動,逐漸變得冰冷。他的眼皮是青色的、手背是紫色的,像失去生命的軀體無處可放,隻能躲在棺材裡。
秋頡站在烈日下,打量寂靜無聲的校門口一圈。最後,他還是邁開沉重的步伐往秋慶雨住院的醫院走去。
他來到醫院前台,詢問護士秋慶雨的病房門號。
護士們這些天被各式各樣追債的人搞得心煩氣躁,人心惶惶,看見秋頡氣不打一處來,生氣地斥責道:“秋頡,你可總算來了,都不知道你還是不是他的親生兒子。爸爸的手掌被砍斷,仇家每天都來追債,你都不來看一眼!真沒良心!”
秋頡緘默地聽護士一通埋怨和數落,走到秋慶雨的病房門口,右腳還未跨入病房,就聽見嘈雜的聲音如海嘯般一股腦地湧來。
他擰著眉目,抿緊嘴角,走進去。隻見幾名男人圍繞著秋慶雨,不停地逼問道:“秋慶雨,你欠莊哥八十萬都還清了,我們這些人加起來也就五十來萬的錢怎麼就沒錢還?!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們?還是非得我們砍斷你另外一隻手才肯還錢?”
秋慶雨靠在病床與牆面的角落裡,嘴皮子耍得極滑溜,大哥大哥地叫喚,低聲下氣地忽悠道:“各位大哥,等我兒子來了,我讓他還,你們彆著急嘛。”
一名微微魁梧點的男人,一臉的不屑,譏諷道:“你兒子就跟我女兒差不多大,還是個學生,你指望他還錢?他拿命給你還?!我看你就是想忽悠我們!”
秋慶雨嬉皮笑臉地伸出未被砍斷的右手,舉起手指,列舉道:“彆這麼說,我欠莊哥八十萬也是我兒子還的。我坦白告訴你們吧,我兒子釣到了一個富二代。一百萬對於有錢人來說都是小事,彆說你們這小小的十來萬。到時候我兒子要是不還了,你們就假意要打死我,他一心軟就找富二代拿錢了。”
剛剛還咒罵秋頡的護士現在聽不下去了,她拿起病床旁邊櫃子擱置的一杯涼白開,用力地潑在秋慶雨的臉上,怒斥道:“你還是人嗎?秋慶雨,難怪你的兒子不肯來看你!”
堵在秋慶雨面前的那堆人聞聲看向護士身邊,發現一名穿著校服的高挑清瘦男生,這下都無意識地讓出一條路給他,並嗓門極大地吼道:“你就是你老子說能勾搭富二代的秋頡是吧?你來的正好,我們也不想管你和你老子那檔破事。但你老子說你有錢,你趕緊給我們還錢,不還,我們真砍斷他另一隻手!”
秋頡腰杆挺得很直,雙手倏地緊握成拳,連個眼神都沒分給秋慶雨,不動聲色地對這群人誠懇地說道:“各位叔叔,我沒錢。如果你們不介意等個十年八載,我一定努力工作把錢還給你們。”
為首的魁梧男人李民生,穿著微微起球的廉價西裝襯衫,厚重的眼皮耷拉在眸子上方,遮住大半眼球。
此時凶神惡煞地瞪眼呲嘴,露出滿口黃牙,他惡聲惡氣道:“秋頡你彆給我扯這些沒用的東西,你要是再不把錢還給我,你和你老爸今天都彆想走去這個門口!”
秋頡也不惱火,好聲好氣地解釋道:“叔叔,誰欠你錢,你就找誰去,我一個學生,我去哪裡找十萬還給你?”
李民生撩起襯衫的袖子,雙手的關節扭得哢哢作響,惡言惡語道:“你爸說你有個富二代男朋友,八十萬都還得了,也不差我們這十萬吧?”
“什麼十萬,還有我的五萬!”
“還有我的三萬元!”
其餘人一聽沒算上他們的錢,都按捺不住地喊叫了起來。
秋頡等他們吵完,看向縮在一旁的秋慶雨,露出一抹極淺極為諷刺的笑容,建議道:“那秋慶雨沒告訴你你們,他欠莊戾八十萬,卻騙我還莊戾一百萬。有二十萬極有可能被他自己私吞了?”
他頓了頓,接著道:“也就是說,他還有二十萬能還錢,你們找他要不就好了。”
秋慶雨臉色突變,用完好無損的手猛地拍向桌子,叱罵道:“你這混小子,那二十萬是我的養老錢,你怎麼敢打它的注意?!”
“拿你一隻左手換二十萬真廉價,”秋頡的瞳孔似枯萎的杏花漸漸凋零,他微眯眼睛,忽然咧開嘴笑了起來,反問道:“秋慶雨你到底還欠了多少人的錢?不如你一次性告訴我,我看看我的一隻左手能不能換這個錢替你還債?”
“你拿手還什麼債務?就零碎的幾十萬,你喊你男朋友再給你一點不就行了嗎?真是的……”秋慶雨的怒火如同泄氣的皮球,癟了一大半。他低著頭,眼神閃躲,不敢看向一臉絕望、悲憤的秋頡。
秋頡見他還死守著喬寺給的二十萬,還指望自己找喬寺要錢,驟然暴怒!他萬目睚眥地瞪著秋慶雨,咆哮道:“秋慶雨,你把騙喬寺的二十萬拿出來還給他們不行嗎?你是不是非得逼死我,你才開心?!”
秋慶雨摟著自己包紮好的斷手,縮在病床上一聲不吭。他目光怯懦,一下看看旁邊那群對自己虎視眈眈的人,一下看看臨近崩潰的秋頡,這才瑟瑟地說道:“二十萬也還不完啊,我還了這個還不了那個,那你讓我拿這二十萬還給誰?都怪莊戾,明明說好一百萬,一人五十萬,我才肯把手剁掉。現在手沒了,錢也沒了,你說我怎麼辦?”
秋頡一聽,氣得嘔血,他兩步作一步衝到秋慶雨的面前,一把提起他的衣領,叱罵道:“欠莊戾五十萬,你還要為自己打算五十萬?!秋、慶、雨,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秋慶雨面露驚懼,用完整無缺的手拚命拍打秋頡的手,嘶吼道:“我這不是也沒拿到手嗎?錢大部分都進了莊戾手裡啊,區區二十萬,我連養老都不夠啊!”
秋頡雙眼赤紅,血絲自瞳孔蔓延至眼尾,密密麻麻的全是恨意。他揚手舉起的拳頭,在空中停止了很久,愣是下不來手,隻能喃喃地說道:“瘋了,你真的瘋了,為了五十萬、為了騙我,你連手都剁了,你是不是瘋了啊?!”
李民生突然一把扯開秋頡,將他拽到一邊,發黃的手指著他們的鼻子,咒罵道:“你們父子倆不要在這裡演戲啊,趕緊還錢,否則你們誰也離不開這個門口!”
“就是,演給誰看呢?”
“就這種人,是我就直接揍他一頓!”
秋頡見秋慶雨還是不肯拿錢出來還債的模樣,氣得七竅生煙、怒火攻心。他再次走到秋慶雨的面前,歇斯底裡地咆哮道:“把你二十萬給我拿來!”
“給不了!”秋慶雨撿起一旁的枕頭往秋頡身上重重一砸,不顧臉面地哀嚎道:“這是我斷掉一隻左手的錢,誰也彆想奪走我的錢!我就爛命一條,你們砍死我吧!”
秋頡用手擋住這竭儘全力的一砸,他面無表情地定在原地,冷冷地望著秋慶雨,逐字逐句、斬釘截鐵地說道:“如果你不把錢拿出來還債,我發誓這一次以後,你就算死在路邊,我都不會再看你一眼,你也彆指望老時我會送終。”
秋慶雨瞪著秋頡,一點都不猶豫,決絕地說:“你不送終就不送終,我也不可能給你掏出我僅有的二十萬!”
秋頡想一拳頭讓秋慶雨清醒一點,這筆錢是喬寺想儘辦法借錢借回來的,而不屬於秋慶雨他自己的!
李民生這下再也忍不住了,衝上去往秋慶雨的臉狠狠一砸,將他從病床上掀翻在地,揪著他的衣領咆哮道:“秋慶雨你彆以為你在這裡耍賴就能不還錢了!你真以為我不敢動你是吧?今天我就要把你另一隻手砍斷!”
秋頡見到這一場景,瞳孔驟然縮成針眼般大小。他的本能推著他將李民生一腳踹趴在冰冷的地磚上,緊跟著擋在秋慶雨的身前,臉色鐵青地低沉道:“錢我會想辦法還,但你們彆在我面前打他!”
李民生抬手摸到自己疼痛的下巴,怒火衝冠地從地上爬起來,想也不想地朝其餘人喊道:“媽的,他們就是在演戲不想還錢!給我打死他們!”
場面裡瞬間亂作一團,哭鬨聲、毆打聲充斥著整個病房。護士急得打電話報警卻被人奪走了手機,控製在一旁。
李民生撲過去要揍秋頡,秋頡沒還手,用手擋住頭部,被圍過來的幾人揍翻在地。
“你小子敢撐英雄,你不想你老子斷手,就斷你的手好了!”李民生橫眉豎目地叱罵道,將秋頡的右手抽出來。他高高抬起腳,準備一腳將秋頡的小臂踩斷!
就在千鈞一發的時刻,幾名穿著黑色西裝的保鏢橫衝直撞地闖了進來,單手將李民生提起來丟到一邊,還將壓著秋頡身上的人全部踹倒。
秋頡渾身疼痛地趴在地上,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就聽到“踢踏踢踏”的腳步聲從遠漸近,最後停在自己的面前。
清冷、矜貴的女聲在萬籟俱寂的病房響起,“你就是小寺的男朋友?”
秋頡愣了愣,捂著滿是鮮血的鼻子,不顧疼痛,快速地從地上爬起來。他用寬大的校服袖子擦乾淨臉上的血液,極力保住自己僅有的形象。
然後,他微笑地抬眸直視看向這名穿著典雅華麗、舉止優雅高貴的女士,輕聲問道:“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