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月最終還是去見了大公子。

見宋明月眼神中藏著疲憊之色, 宋朝玉問：“可有什麼難處？”

宋明月很難形容自己面對大公子的感覺。

或許是當日大公子降臨宋家，便是如雲端明月一般高不可攀的姿態，加上父親和族人小心翼翼地奉承, 她下意識便有些畏懼和不敢靠近對方。

不過，如紫劍所言, 大公子是將她從梧桐城帶到宋家來的人。從心底裡，比起宋家其他人，她更信任他一點。

少女說出了自己的煩惱，明豔的面容上顯露出忐忑和慌張：“我很害怕辜負家族對我的期待。”

她小心翼翼地望向宋朝玉：“大公子，我聽他們說, 你從小身上就承載著家族對你的期望, 你有過這樣的時候嗎？”

宋朝玉一時有些為難。

他猶豫片刻，還是選擇實話實說：“從來沒有。”

他從來都很通透, 並不會因為這些事困住自己。

宋明月愣了愣，了然道：“大公子天之驕子, 自然不擔心……”

“你也不必擔心。”宋朝玉溫和地看著她。

“明月，如你所見, 宋家很大，很大。”

宋明月不知他想說什麼, 隻認同地點了點頭, 宋家確實很大。

“你可以當做，你如今享受到的一切, 是家族對你的一種投資。”宋朝玉示意她坐下, 又有人過來，替宋明月倒了一杯清心凝神的茶水。

宋明月捧著茶杯，聽著大公子不疾不徐的話語，心神竟然真的緩緩變得寧靜下來。

大公子說, 宋家是自願給你這些待遇，他們賭的，是你的天賦和你的未來。

若你做到了，宋家自然不會虧。

而若是你達不到宋家的期望，那也隻是宋家自己眼光不佳，投資失敗，和你沒有半分關係。

“我聽族裡說，你的天賦很好，連三長老都十分滿意，主動提出收你為弟子。”宋朝玉好奇，“你在害怕什麼呢？”

宋明月沒想到大公子竟然真的有關注自己的事，她頗有些受寵若驚，又因宋朝玉的話不好意思。

“我……”

宋明月張了張口，意外地不知道說什麼。

正要細說，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害怕什麼。

望著少女惶惑不安的清亮眼眸，宋朝玉心軟地歎氣。

她和秦不負一樣大，也是還不到十七歲的年紀。孤身一人來到完全陌生，對她而言又猶如巨獸一般的宋家，心有迷茫，是正常的。

他放柔了一點聲音：“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都會待在族中。你若是有什麼疑惑，可以隨時來找我。我長你幾歲，也算是你的兄長。”

宋明月不由地朝著他看過去，大公子還是那麼端方清雅，猶如端坐雲端的神明，比起初次見面，神色卻柔和了許多，不見那股可望不可即的高冷之意。

她忍不住思緒飄遠，心想，難道，大公子對待族裡的弟妹，都是這樣溫和的態度嗎？

那麼，那些宋家子弟，那麼喜歡他，似乎也不是很奇怪了。

見她發呆，宋朝玉以為她還沒有想通。

他略一思忖，喊她的名字：“明月。”

宋明月頓時回過神來，憶起自己剛剛在胡亂想些什麼，忍不住臉上一紅。

卻聽上首之人說道：“你可還記得，當日見到我，你說了些什麼話嗎？”

那日，他問面前的小姑娘，願不願意隨他去古神域。那裡離梧桐城很遠，修行也會很苦。

宋明月連一絲猶豫也無，隻是目光晶亮地問：“古神域有很多超凡強者嗎？去了主家，我能不能超越家族的先輩，變得更強？”

“你是為了什麼而來的，你忘了嗎？”

他的語氣並不重，卻猶如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宋明月腦海之中。

混亂的腦海之中刮起一陣颶風，將這段日子以來所有雜亂的思緒全都撕裂吹走。

宋明月的目標頓時變得清晰，目光也逐漸變得堅定。

是啊，她從小不愛玩耍，不愛熱鬨，三歲就背著小木劍學著哥哥的模樣比劃，會認字起就琢磨家中的各種武技。

她一直的目標，不就是變得更強嗎？在得知主家看中了自己的天賦，要接自己過去修煉的時候，她不是純然激動而歡喜的嗎？

怎麼，如今一切都比想象中的更好，自己反而遲疑不安了呢？

她站起身來，真誠而鄭重地對宋朝玉行了一禮：“多謝大公子點醒我。”

宋朝玉見她已想通，露出一抹笑意：“是你自己意誌堅定。即便沒有我，再過段時間，你也能自己想明白的。”

送宋明月離開，宋朝玉回到自己住宅的後院。

他住的院落，說是院落，不如說是一座莊園來得合適，占據極廣，後院還有一處溫泉。

知道他喜歡溫泉，每次外出回來必定會泡，院子裡的侍從已經提前在溫泉中放了許多珍貴的藥材，每一樣放在外面，都是能上拍賣場的寶貝。

舒舒服服泡完溫泉，宋朝玉鬆鬆披上外衣，也沒用真氣將身上濕氣烘乾，就這麼懶洋洋地拿著本書靠在院子裡躺椅上，享受這份難得的安寧。

可惜這份愜意並未持續太久，很快，院子外傳來了護衛的聲音：“大公子，百裡家的百裡戰求見大公子。”

百裡戰，武神域百裡家的繼承人之一，和宋家的宋朝玉，即是競爭對手，也是一起長大的好友。

“請他進來。”

他話音剛落，一道穿著銀色鎧甲的高大身影就出現在了院中。

百裡戰見到他的模樣，似乎怔了怔，冷淡的面上露出一絲笑意：“你倒是悠閒。”

宋朝玉將書放下：“看你這樣子，又去找誰切磋了？”

百裡戰走到他附近的石桌邊坐下來，身上的鎧甲隨著他的動作如流水一般消失，露出內裡玄色的勁裝。

“姬家的那個女瘋子。”百裡戰面上露出一絲殺意，“遲早打服她。”

宋朝玉聽了他的話也不意外，武神域雖然很大，各大世家卻在同一個圈子裡。

而宋家的宋朝玉，百裡家的百裡戰，姬家的姬天若……這一小群各大家族的繼承人，又是一個圈子。

百裡戰和姬天若是出了名的不對付，兩看生厭，偏偏他們又都和宋朝玉關係很好。

“找我有什麼事嗎？”

百裡戰打量著閒適的宋朝玉，若有所思：“聽說你昨日出現在了羅蘭城，你什麼時候離開武神域的？都在傳，你們宋家偷偷乾了件大事。”

宋朝玉端起手邊的茶盞。托著茶盞的手指修長如玉，百裡戰一眼掃過去，竟覺得那上好的白瓷都變得庸俗了。

就聽宋朝玉道：“我去做了什麼，彆人不知道，百裡家能不知道？”

百裡戰笑了笑：“都說，宋家的大公子親自去接了宋家一個旁支的弟子回宋氏，外頭都在好奇，那個宋家旁支弟子，究竟有多麼了不得的天賦。”

“那就好奇著吧。”宋朝玉淡聲道，“以後你們會知道的。”

百裡戰也不過那麼一說，他確實對宋明月好奇，但也有限。對於他這種生來就是天之驕子的人而言，能入他眼中的人，從來就隻有那麼幾個。

宋明月或許天賦不錯，但在她真正有所成就，展現出足夠的實力之前，百裡戰還不會投注過多的心思。

他真正的關心的是另一件事：“聽說，你並未同宋家的那個旁支弟子一道回來，甚至遣散了護衛，獨自消失了一個月。朝玉。這一個月，你做什麼去了？”

宋朝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說道：“百裡戰，算一算，我們也有一年多沒見了。我也不曾問你，過去一年都做了什麼。”

百裡戰一噎，知道他是不打算告訴自己。

他低聲道：“我倒是希望你問一問。”

宋朝玉聞言更奇怪了，不解地道：“我對打聽彆人的生活沒有興趣。”

換來百裡戰深深看了他一眼。

今天是熱鬨的一天。

百裡戰剛走不久，被他稱作“瘋子”的姬天若也來了。

事實上，姬天若的外貌氣質，和瘋子半點也不沾邊。她著金縷衣，梳淩雲髻，彩衣環佩，面若皎月。

姬天若剛要坐下，察覺到了什麼，鳳眸一轉，露出兩分嫌棄：“聞到了百裡家的臭味。”

語畢，竟是一拂袖，空地上憑空出現一張華麗軟塌，她才施施然坐了上去。

宋朝玉知道自己是看不成書了，無奈看向她：“你是今日第二個不請自來的客人，姬家的少君這樣閒嗎？”

想也知道第一個是誰，姬天若不去想那晦氣東西，面上笑意盈盈：“這不是許久未見朝玉弟弟，十分想念。一聽說你歸來，我便趕來見你了。”

宋朝玉不理會她的稱呼，隻問道：“你也是來問我，在你們查不到的行蹤的時間裡，我做了什麼？”

姬天若便知道百裡戰是來做什麼的，在心裡罵了一句蠢貨。

“我可沒有打聽彆人秘密的癖好。”她收起笑，正色道，“大公子，我之前說過的話，你可要考慮一下？”

宋朝玉：？

他仔細翻了翻記憶，但兩人說過的話實在太多，便誠懇地詢問：“你說的哪一句？”

姬天若目光緊緊地盯著他，見他神色不似作偽，歎了口氣。

“都說，武神域的天之驕子們，各有各的傲慢。要我看，誰也不及你宋朝玉。”

姬天若認真問：“你的眼裡心裡，可曾真正放進去過一個人呢？”

宋朝玉淡淡道：“恰恰相反，我的眼裡，明明看到了很多人。”

姬天若一笑，並不和他爭，隻說：“我想和你成婚，以你我的天賦，定能生出這世上資質最好的孩子。”

宋朝玉：……

他困惑地看了姬天若一眼：“你走火入魔了？”

姬天若語氣很冷靜：“不，我是認真的。”

宋朝玉也很冷靜：“那我拒絕。”

“為什麼？”姬天若說，“以我的天賦容貌，你也不吃虧。如果你不願意被束縛，不成婚也沒關係。”

宋朝玉禮貌地再次拒絕了她，並客氣地送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