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067章(一更) 自首(1 / 1)

第六十七章

林舒月沒說話, 她也不需要林舒月進屋,便指了一把椅子,讓林舒月坐下, 為了安林舒月的心, 她也沒有給林舒月倒水。

林舒月坐下後,問她:“你是怎麼找到我的電話的?”

對面女人說:“我從昨天開始, 就把整個鵬城的記者都查了個遍,到了晚上的時候, 我正好看到你在瀏覽帖子,所以我想, 你應該也在找我們吧。”

“林記者, 我看過你發的報道,知道你是個為女性說話的人, 所以我才主動約你過來。”

林舒月看著她, 驚訝於她知道自己在瀏覽貼子,也驚訝於她會因為自己曾經發過的報道要找自己。

這是在容梨水後, 第二個因為她曾經發的報道,找自己的人。她問:“我在瀏覽帖子你都知道?”

“是,我曾經是海角論壇的員工,我叫楊寧, 我在今年七月份離職了。”楊寧坦然地說。

“我想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會離職。”楊寧轉頭看了坐著輪椅的那個女人,笑了笑, 又眨了眨眼,眼淚水濕了睫毛。

林舒月從包裡拿出錄音筆:“介意嗎?”

楊寧笑著搖搖頭:“不介意, 您請便。”

林舒月摁下開關,不再說話,那個老年婦女和珠珠也從屋裡走了出來, 坐到了楊寧的旁邊。

楊寧看著那支錄音筆,組織了一下語言,說:“我叫楊寧,是曾經的一名網絡工作者,大學畢業後,我就留在了魔都,在那邊生活,工作。”

“今年七月份的一天,我像平常一樣給我媽媽打電話,我們聊著家常,說著每日遇到的事,特彆開心。然後就在這個時候,我父親回來了,然後,我聽到了叮鈴哐當的一陣響,我知道,他又打我媽了,我在那邊等著,等他發泄完,我媽給我保平安。但那天,我一直沒等到。”

“從我記事起,他就喜歡打人,我和我媽,就是他毆打的對象。他在外面受氣了回來打,睡醒心情不好也要打,有時候我媽做飯口清了淡了,我回答他說的話慢了一兩秒鐘,都會挨巴掌。”

“他從小打我們打到我大,打到我有了工作,還不肯停手。那一天,我給我媽打了好幾個電話,我媽都沒接,我擔心得很,連忙趕往機場,坐上了回鵬城的飛機。”

“當我到家時,他已經不在家了,我媽躺在血泊裡,呼吸微弱。”

“到了醫院,醫生說,我媽的手筋腳筋,都被他挑了,已經過了最佳的鏈接時間,我媽往後這一輩子,都得在輪椅上過了,她的手也動不了了。”

“我從小就是我媽養大的,我媽媽為了供我上學,什麼苦活累活都乾過,好不容易開了一家大排檔,生意也還可以,家裡生活富裕了,他拿著我媽賺的錢在外面瀟灑,卻在回來後說我媽因為做生意跟男人多看兩眼,是不檢點。我問他為什麼那麼對我媽,他說,我媽拋頭露面,丟了他的臉。”

“我恨啊,我恨死了。所以我在我媽的身體好轉後,起了殺他的心思。我提前在周圍的領居面前說他要出遠門的事,然後又在他有一天深夜喝醉回來時,將他綁了起來,拖到後院裡,澆了汽油,一把火燒掉了。”

“那天也是下雨天,雨特彆大,我把燒他的灰骨頭還有輪椅的支架,都埋進了土裡。”

楊寧說著自己的作案過程,語氣非常平靜,平靜得仿佛像是在說彆人的事情。林舒月的心裡梗得難受。

當受害者等不到法律上給的公平正義時,便由受害者,化身為施暴者,這樣的報複,不是不行,可是她們殺了人,這是不行的,她們觸犯法律了。

楊寧看著林舒月眼裡那感同身受的難受,忽然笑了:“我們是打算去自首的,林記者不用為我們難過。能手刃仇人,我們死而無憾。”

林舒月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麼,楊寧說:“林記者,我已經想好要給我媽媽送到養老院去了,錢也交得足夠了,我也沒有彆的親近的親戚,能不能請你,時常幫我去看看她呢?”

楊寧什麼都不怕,她怕的,是她媽後半輩子,無所依。

林舒月看向那個坐在輪椅裡的中年婦女:“既然你知道你媽媽這個情況,當初,你為什麼不留留手呢?”

楊寧苦笑一聲:“當時什麼也想不到了,就想讓他的命,你不知道我多恨他。我在十三歲的時候,他招呼他的朋友在家裡喝酒,他甚至做得出讓我陪他朋友睡覺的事情。還好我媽媽提前把我的房間上鎖,否則,我還不知道要經受什麼事情呢。”

楊寧摸上她耳朵:“我的有一隻耳朵聽力很差很差,那也是被他打的。”

她看了看林舒月,又看了看身邊的兩人,然後道:“我的事情說完了,林記者,她們的事情,讓她們自己說吧。”

楊寧起身,回到坐輪椅的中年婦女身邊蹲下,將頭埋在她的膝蓋上,她媽媽用力抬起手,將手放在她的頭上。

林舒月收回目光,開始聽另外兩個人的陳述。

六十多歲的婦女叫任先英,她的經曆就跟她在帖子裡發的事情一樣,她男人一輩子對她不好,現在退休了,看上了一個同樣有退休金的寡婦,他不想一把年紀還離婚,就希望她自殺。

任先英說:“我本來都已經走到了天台了。我這人,軟弱了一輩子,從嫁到他家開始,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他不把我放在心上,我的子女們也有樣學樣,我兒子,從上初中開始,就沒有再叫我一聲媽。有一次,我去老年活動中心叫他回來吃飯,卻在老年活動中心,看到我兒子,一口一個阿姨的叫那個寡婦。”

任先英現在說起這件事情,還覺得痛苦:“我覺得這個日子過得真的沒有意思。我把我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他,為了他,我忍受了他爸爸他奶奶一輩子,到最後,我什麼都沒有得到。”

“我啊,懦弱了一輩子,臨老了,我終於硬氣一回了,林記者,你知道你的仇人被大火一點點燒滅的感覺嗎?太爽了。”老太太那滿是溝壑的臉上,掛上了一抹笑容。

林舒月卻覺得難受極了,她看了一眼楊寧,問她:“你和楊寧怎麼聯係上的?”

“通過海角論壇的注冊電話,聯係上了以後,她要經過走訪,確定我在海角論壇裡說的話是不是事實,要是事實,她才會幫我。”任先英道。

珠珠此時也插入兩人的話題:“我也是的。我的一輩子都被周翔給毀了,我以前有多愛他,現在就有多恨他,阿寧姐看了我們的聊天記錄,她說,周翔從一開始,就在引誘我,他一開始就看上了我的房子。”

果然是周翔,林舒月看著珠珠稚嫩青澀的臉,忽然覺得難受極了。

楊寧一直在聽她們說話,等珠珠敘述完自己的事情了,楊寧從裡面站起來,對林舒月說:“林記者,都說你認識刑警隊的人,那你幫我們jiao-人吧。我想跟我媽媽再待一會兒。”

“好。”林舒月拿起手機,開始打電話。

吳冬豔沒接電話,她轉而打給杭嘉白,杭嘉白聽到她現在在跟焚屍案的凶手在一起時,嚇得蹭的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凳子經受不住這個力道,倒在了地上。

“你彆掛電話,我們現在就過去。”杭嘉白迅速拿上武器,叫上隊員,開上警車烏拉烏拉的往歲山村菜市場走。

林舒月她們在等待。

楊寧、任先英、珠珠都很從容,她們把塑料凳,椅子,全都收起來,放進大排檔的裡面,林舒月要幫忙,楊寧製止了她。

她說:“林記者,我以後,沒有機會再幫我媽媽收拾攤子了,這一次,就讓我們自己來吧。”

林舒月站在邊上沒有動,她拿起照相機,給她們拍了個照,楊寧看見了,請求她給她和她媽媽拍一張照,林舒月同意了,楊寧跟她媽媽都笑了。

林舒月的心裡像是哽著一塊大石頭。

杭嘉白到的時候,大排檔已經被打掃得很乾淨了。

葉雪玉跟吳冬豔也來了,吳冬豔跟林舒月道:“我手機放在辦公室充電,沒有帶。”

“沒事。”林舒月將手裡的錄音筆遞給她:“聽聽吧。”

吳冬豔沒有聽,她拍了拍林舒月的肩膀:“走吧,你也跟我們去做個筆錄。”

楊寧三人已經被戴上了手銬,楊寧在最後上警車,她一步三回頭的往坐在大排檔裡痛哭不止的中年婦女看。

林舒月想了想,去輪椅後面,把她也推上,中年婦女不哭了,她不住地朝林舒月道謝,林舒月這才知道,她有口吃。

林舒月在刑警大隊呆到了晚上十點,楊寧的媽媽已經被刑警隊的人送到了楊寧給她定好的養老院。

林舒月靠在審訊室外面的牆上發呆,一個小面包遞到了她的面前,林舒月側頭,杭嘉白就站在她的身邊,林舒月接了小面包:“杭隊,你說,她們會被判死刑嗎?”

杭嘉白搖搖頭:“不敢保證,但我們會像檢察機關說出她們的情況,以及楊寧遞交給我們的證據。”

法律,是社會的道德底線的兜底措施。法不容情,她們犯了法,她們應該被法律處罰。可林舒月又希望法律有情,她們是殺人了沒有錯,可她們在成為施暴者之前,也是受害者啊。

杭嘉白看出林舒月的難受,他道:“我們查了,歲山派出所有多次出警楊寧家的記錄。大多都是因為家暴,她媽媽的身上,有多處陳年舊傷,楊寧的身上也有。”

“去走訪任先英家附近的人也回來了,他們帶回來的消息,跟任先英的口供對得上,我們還在死者孫顯順的電腦中,找到了一個調/教群,那個群中,都是教導男人怎麼去馴化女人、子女的。孫顯順多次在群裡發言,要讓他的老婆聽聽話話的去死,還每日在群裡彙報進度。”

“我們去探訪周翔的家中,從周翔的電腦中,找到了至少五名受害女孩的信息。珠珠,並不是他唯一的目標。其中有兩三個,還是未成年。”

林舒月將手橫在眼睛上,任由眼淚水打濕了她的手臂。

杭嘉白拍拍她的肩膀:“去外面待會兒吧,雪玉跟冬豔都在外面呢,雪玉已經哭了一鼻子了。”

人世間太苦,楊寧三人的經曆,就算是他,也忍不住動容。為案件受害者或者施害者哭的事情並不丟人,他們這些大男人有時候也會因此掉眼淚。

畢竟人非草木,豈能無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