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1 / 1)

庸俗關係[追妻] 柒合 7106 字 6個月前

我有小事大如鬥

站在桂花島山腳渡口處,陳平安輕輕跨出一腳,便踏上了倒懸山。

桂姨事先就跟陳平安說好,在桂花島靠岸的那一刻,就是渡船最繁忙的時分,那些來自寶瓶洲、俱蘆洲和桐葉洲的貨物卸載,不能有絲毫差錯,否則老龍城範家的金字招牌就要砸了,所以她和老舟子以及馬致三人,需要親自盯著每一手貨物的交易,沒辦法帶他去倒懸山客棧下榻,原本桂姨想讓金粟領著陳平安,去往那間與桂花島世代交好的客棧下榻,被陳平安婉拒,惹來金粟心中微微埋怨,這座倒懸山,無奇不有,讓人遊曆再多次都會覺得新鮮。

結果這位正鬱悶的桂花小娘,看到那背劍少年朝咧嘴一笑,似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金粟狠狠瞪了一眼,少年跟桂夫人老舟子三位老神仙揮手告彆,似乎不敢金粟眼神對峙,已經轉身快步跑向渡口。看著少年落荒而逃的背影,金粟忍不住笑了起來。

陳平安行走在人頭攢動的人流之中,深呼吸一口氣。

終於到了。

通過倒懸山去往劍氣長城,不是隨時隨地都可以,除了一枚進入倒懸山的青木通關牌外,需要再過一關的桂花島百餘人,多領了一枚玉牌,同時得到告知,他們在三天後的子時通關,一炷香後就要輪到下一撥人,過時不候。

陳平安走下船,腰間懸掛著那枚隻篆刻有一個“涯”字的白玉牌,桂姨告訴他,倒懸山上風景各異,商鋪林立,趁著這三天功夫,可以多走走,若是相中了心儀的法寶器物,手中錢財不夠,可以跟客棧掌櫃借,十顆穀雨錢以下,那位掌櫃都會答應,而且按照老規矩,記在桂花島頭上。

山崖畔的這座渡口,名為捉放渡,源於渡口附近有一座曆史悠久的古亭,懸掛匾額“捉放亭”,是某一脈道統前任老掌教的親筆手書。

倒懸山上有九座建築,隸屬於此方天地的道家,其餘高樓庭院商鋪等地皮,早已賣給八方來客,其中八座,捉放亭,敬劍閣,上香樓,雷澤台,靈芝齋,法印堂,師刀房,麋鹿崖,分彆屹立於倒懸山八方,加上中央的孤峰,總計九塊地盤。

相較於方圓百裡有餘的倒懸山,道祖二弟子這一脈道統,無論是地盤大小,還是徒子徒孫的人數,在倒懸山都不算太誇張。

“陳公子,陳公子。”

有人在陳平安背後急乎乎嚷著,陳平安回頭一看,是那個自稱劉幽州的綠衣少年,後者一路小跑到陳平安身邊,竹筒倒豆子,問了一連串問題,“陳公子,你在倒懸山上住哪兒?有約好的地方嗎?沒有的話,不然去我那邊?我家在這邊有棟宅子,靠近一個叫敬劍閣的地方,據說宅子還挺大,我一直想要謝你呢,不然給我個機會?”

陳平安搖頭笑道:“不用,桂花島幫我安排好了,去鸛雀客棧住。”

那個來自北方皚皚洲的少年一臉失落,仍是不願死心,“這樣啊,那我回頭能找你玩嗎?我是,印章底部篆刻有“銀河垂落”四字,陳平安因為有一本李希聖注解詳細的《丹書真跡》,對於古篆字已經認得不少。

聽金粟說,法印堂的印章隻收不出,不會賣給任何人。

早年唯一一次差點破例,是如今皚皚洲的劉氏當代家主,揚言要一口氣買下一層樓的印章,最後堂主道人不得不稟報孤峰大天君,後者的答複很簡單,從孤峰高樓處砸下一道劍氣長虹,將猿蹂府的後花園給銷毀殆儘,結果當時還隻是劉氏嫡子、尚未繼承家主之位的年輕人,叉腰仰頭大罵孤峰老神仙,大意無非是老子有錢,你有本事再來。

然後大天君道人便灑下了一陣劍氣大雨,偌大一座世代經營而出的仙家猿蹂府,破損慘重。

直接將猿蹂府那座號稱可擋劍仙百劍的大陣,打得點滴不剩。

好在並無一人受傷。

之後便有了一次膾炙人口的問答。

那個年輕人臉色不變,隻是轉頭詢問老管事,那位天君如此跋扈行事,合乎規矩嗎?

老管事笑答,天君在倒懸山,就是規矩。

經此一役,倒懸山天君的強橫武力,以及皚皚洲劉家的有錢,同時傳遍天下。

陳平安之後沒有登上三樓,直接下樓去法印堂外等待金粟。

金粟晚到了一刻鐘,看到背劍少年坐在台階上發呆,歉意道:“來遲了,因為三樓有一方印章新孕育出一位極其玄妙的精靈,能夠幻化成與它凝視的人物,特彆好玩。好多人在那邊排隊呢,陳平安,不好意思啊。”

陳平安起身拍拍屁股,展顏一笑,“咱們又不趕時間。”

幾乎同時,當金粟在倒懸山第一次直呼陳平安的名字後,孤峰山腳的兩個看門人,看書小道童和抱劍中年人,不約而同地睜開眼睛。

然後一人從蒲團站起身,走出廣場,去往上香樓。

抱劍男子則轉過身,彎曲手指,對著鏡面輕彈一次,但是漢子驀然一笑,猛然擰轉手腕,如同撈取某物,收回了先前的彈指傳訊。

他繼續打瞌睡。

倒懸山並無術法禁製,那小道童一步跨出,就是數裡之外,最後他來到一座紫煙嫋嫋流散的閣樓之前,大步走入其中,許多魚尾冠道士見到那個粉雕玉琢的小道童,紛紛彎腰作揖,尊稱為師叔祖,甚至是太上師叔祖。

小道童臉色冷漠,從不搭理任何人,跨過大門後,一揮袖子,將數位道冠、道袍迥異的敬香道人給一拍而飛,瞬間飄去了兩側牆壁之下,嚇得這些中五境道士差點心神失守,小道童大步向前,一人獨占燒香位置,從旁邊案幾香筒中撚出一支香,香案上,供奉有四幅畫卷,道祖最高,位置高到了以至於香客稍不留神,就會當做不存在。

下邊三位道士的神像畫卷,並肩懸掛。

居中道士懸掛桃符,左側道士手持法劍、身披羽衣,右邊道士頭頂蓮花冠。

巨大香案之上,隻有一隻供香客們插放香火的大香爐。

這座上香樓,傳說道士和心誠的善男善女在此敬香,可以有機會讓另外那座天下的道祖和三清掌教知曉,幾乎所有道士進入倒懸山後,第一件事情往往就是來上香樓點燃三炷香。當然龍虎山天師府的道士,肯定不會踏足上香樓半步。

頭戴魚尾冠的小道童,對著那位蓮花冠掌教拜了三拜,將手中那炷香放入爐中後,閉上眼睛,念念有詞。

最後小道童愣了一下,睜開眼後,覺得有些無聊,轉過頭去,最後看到了一位貌似美人的年輕人,皺眉問道:“身為中土陸氏子弟,你為何先去敬劍閣,而不是來此燒香?!”

年輕“女子”怡然不懼,笑道:“咱們死心塌地認這位高高在上的掌教,為自家老祖,可是老祖宗從來不曾認咱們是他的子孫啊,幾千年下來了,陸家燒了多少香火,不一樣半個字答複都沒有?我多燒一炷香,就有用了?”

小道童稚嫩臉龐上有些怒容,“還敢在此放肆?!”

那個前來燒香的家夥,笑眯眯道:“天君你又不是我陸家老祖宗一脈的道人,為何如此執著這點外人禮數?”

小道童冷哼道:“不知好歹的東西,滾出去!”

一袖揮去,比美人還要絕色的年輕人倒飛出去,摔落在上香樓外的街道上,嘔血不止,掙紮坐起身後,仰起頭,望著那幅千百年來無動於衷的右側畫像之人,大笑不已。

今日亦是如此無情。

曆史上一次次陸家身陷絕境,一次次傾覆之危,畫像之人,從未理睬。

小道童跨出門檻後,瞥了眼那個狼狽不堪的年輕人,一閃而逝。

陳平安在金粟帶領下,正午時分趕到了靈芝齋,見識過了那柄傳說中的靈芝如意。

陳平安看過了靈芝齋那些天價的法寶靈器,既沒有購買,也沒有賣方寸物裡的一些東西,去往今天最後一處景點,師刀房。

師刀房的引人入勝,不在景觀,而是一堵牆壁上的一張榜單,上邊記載著不同的懸賞賞格,對象千奇百怪,可能是南海島嶼的一頭精魅大妖,某洲的一國君主,或是一位陸地神仙的仙家長老,某些作亂四方的妖魔邪道,甚至就連南婆娑洲的一位陳氏儒家聖人,都在榜上。

這倒懸山師刀房不知何時沿襲下來的規矩,自己可以發榜張貼,其餘任何人也都可以,但是張貼之人,必須將懸賞金額押在師刀房,否則沒錢就敢胡亂發榜,那就要領教一下師刀房的法刀厲害了。

師刀房。

道老二這一脈道統,其中又有分支,法器一律為刀,這一支道人在中土神洲曾經闖下偌大名頭,與墨家賒刀人不相上下,一個強橫,一個神秘。

在浩然天下,比惹上劍修更麻煩的事情,就是跟懸佩法刀的這夥道人起糾紛,因為“師刀”道人一向出手果決,甚至可以說是狠辣,斬妖除魔乾脆利落,與練氣士廝殺,同樣不留情面。師刀道人脾氣怎麼個差法,曾經有個說法,一次師刀道人的高功道士,與龍虎山一位出身天師府的黃紫貴人,碰到了一起,都要斬殺一頭道行高深的邪魔,若是常理,要麼並肩作戰,要麼各自為戰,要麼避讓一頭,結果那師刀道人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跟那位張家天師打得天翻地覆,重傷了天師之後,這才去獨自降魔。

這場風波當時在金甲洲鬨得很大,以至於天師府一位本姓師祖,萬裡迢迢從中土神洲趕到倒懸山興師問罪,最後又是一場巔峰大戰,坐鎮孤峰的大天君親自出手,與那位輩分極高的張家天師戰於倒懸山千裡之外,隻是最終勝負如何,外人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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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塵藥鋪,今天擔任店夥計的貌美婦人和妙齡少女,少了一個,正是那個掌櫃鄭大風還欠著一本書錢的小丫頭。

鄭大風便有些惱火,拍桌子說丫頭片子真是造反了,仗著自己漂亮水靈就敢無法無天,這位掌櫃放狠話,說她竟敢不請假不吱聲,就不來鋪子乾活,簡直就是沒把他這個玉樹臨風的掌櫃放在眼裡,要扣掉她那本書的三四十文錢,嘮嘮叨叨的漢子氣咻咻的,可惜鋪子裡的婦人少女就沒一個當真的,嗑瓜子的嗑瓜子,閒聊家長裡短的繼續閒聊,反正誰也不信掌櫃的漢子真會扣工錢。

然後有一位戰戰兢兢的範氏老祖,親自來到藥鋪門口,一臉賠罪的惶恐神色。

鄭大風臉色微變,立即收起比婦人還碎嘴的埋怨念叨,繞過櫃台,走到門口,輕聲道:“就在這裡說吧。”

那位範家祠堂裡的真正話事人,自己都覺得無奈,今天竟然是為了一個與家族沒有任何關係的市井小丫頭,而範家明明沒犯任何錯,卻要來此跟人賠禮道歉,而且家族上下,還都一肚子忐忑不安,生怕被遷怒牽連。

老人歎息一聲,“鄭大先生,今兒沒來藥鋪的小姑娘,死了。”

鄭大風哦了一聲,面無表情。

老人誤以為這位武道九境大宗師,並未上心,鬆了口氣。

鄭大風揮揮手,示意老人可以走了。

漢子坐在門檻上,不再說話。

藥鋪裡的婦人少女直覺敏銳,都察覺到了門口那邊的氣氛詭譎,一時間竟是誰也不敢大聲喧嘩,更不敢去跟掌櫃的插科打諢。

漢子:“哈哈,這回真不用還錢了。”

可其實他臉上沒有半點笑意。

他望向巷子一處陰影,“我信不過範家,人品和本事都信不過了,老趙你親自去查一下。我等著你的消息。”

鄭大風站起身,就這麼耐心等著。

老龍城,風起於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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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懸山夜幕中。

廣場上,除了繼續翻書的小道童,以及到了晚上反而不再瞌睡的抱劍男子,他們之外,已經空無一人。

兩根大柱後的鏡面之中,突然走出一位英姿颯爽的少女,腰佩長劍。

她眉如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