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瑜從華洲公館出來時,整個人憔悴又恍惚。
膝蓋烏青一片,她沒臉再穿連衣裙,又沒衣服褲子換,隻好穿路今安的。
路今安高她整整二十公分,這套男款運動服穿著鬆鬆垮垮,褲腿往上挽好幾圈,用一字發卡才固定住。
原本彆頭發的發卡用來彆褲腿,江晚瑜倒長不短的劉海垂下來,分開在兩邊,洗完吹乾,多了幾分蓬鬆感,彆樣好看。
臨走前,路今安將她高高束起的馬尾拆掉,發圈扔進垃圾桶,抬起她下巴。
嫩白如瓷的臉龐被他左右扳看,仔細打量一番,最後得出結論——
“小模樣挺俏。”
這位京圈公子哥雲淡風輕評價道。
江晚瑜霎時覺得,自己在他眼裡,無非一個商品。
轉念又想,於他而言,自己算什麼寶貝?
這場戀愛在開始前,就已經定好,四年後自願分手。他不會娶她,她也不稀罕嫁。
江晚瑜把淚憋回去,掐斷心裡那點矯情。
華洲公館門口停了一輛勞斯萊斯幻影,司機站在車前等候:“江小姐,您好。”
抬腿上車時,又是一陣鑽心疼,江晚瑜眼泛淚花,到底沒忍住,掉了幾滴小珍珠。
疼痛真實存在,與矯情無關。
她又不是鐵打的。
昨晚她也哭了,路今安待她實在算不上溫柔。
江晚瑜低頭,抬手抹淚,聞到一陣香。
是令人舒適和放鬆的檀香。
路今安櫃子裡放了檀香條,香氣被衣服沾染去。
他身上也是這味道,不過混合了洗發水和沐浴露的薄荷香。
勞斯萊斯停在京師大南門門口,幾乎同時,江晚瑜手機震了一下。
微信彈出新消息。
路今安:【到了麼?】
江晚瑜懷疑這人在車上裝了監視器,怎麼跟掐著點兒似的?
她沒回,把手機塞進書包,腿打著顫一瘸一拐走回寢室。
“喲,拚命三娘回來啦!”丁楠正在追劇,聽見開門聲扭頭看過去。
江晚瑜瞧見丁楠桌上的泡面碗,問:“楠楠,還有泡面麼?我沒吃午飯。”
“自個兒拿,管夠!”丁楠從桌下拉出一個大紙箱,拍拍箱子,看著她忽然愣住,“哎你裙子呢?這衣服怎麼這麼大?”
江晚瑜道聲謝,拿出一包清淡的雞湯味拆開,面餅放進不鏽鋼飯盒裡,低頭倒水,儘量讓自己語氣聽起來輕鬆自然:“裙子弄臟洗了,又沒帶衣服換,借工友的暫時穿穿。”
這套一看就是男裝,丁楠挑高眉毛:“男工友吧?好家夥,還挺有錢,穿這個牌子的。”
江晚瑜心虛:“彆瞎想!”
丁楠見她不樂意被開這種玩笑,沒再打趣,又問:“不是說廠裡包飯麼,咋還餓著肚子回來?”
江晚瑜扣上飯盒蓋,拉過椅子,坐下又是一陣鑽心疼。
她蹙眉不作聲,丁楠以為這是餓得胃痛,罵起來:“什麼破廠子啊,工作時間這麼久,連頓飯也不包,小瑜兒,要不彆乾了。”
前面上鋪簾子忽然拉開,高萌萌探出腦袋:“是啊小瑜兒,今天王鑫學長還問我你找著活兒沒有,他表哥有家培訓學校,正缺英語老師,說你要是沒找著,可以過去乾兼職,看在校友情分上,他讓表哥給你多開點工資。”
疼勁兒總算緩了緩,江晚瑜扯出一個笑。
“我也以為包飯來著,沒想到不包。”
昨晚八點到今天中午兩點,她不是被折騰,就是累得昏睡,起床後洗了個澡匆匆離開。
被人吃乾抹淨不說,自己饑腸轆轆回來,罵一句萬惡的資本主義,不過分吧?
高萌萌撇撇嘴:“看你累得,黑眼圈都出來了,趁早辭職吧!上王鑫表哥那當老師,怎麼不比去廠裡乾苦力強?”
三天前,江晚瑜辭去學校食堂的兼職。
同一天,她跟路今安定好,與他維係四年的情侶關係。
路今安要求她課餘時間隨叫隨到。
為避免室友起疑,她隻能扯謊,說老鄉給找了個廠裡的活兒,什麼時候有空什麼時候過去乾,多勞多得。
江晚瑜搖頭:“算了,湊合乾吧,給得倒是挺多。”
暖壺裡的水是昨天下午打的,已經不燙了,方便面泡出來半軟不硬。
江晚瑜餓得前胸貼後背,口感不重要,填飽肚子就行。
湯喝精光她才感覺到飽,心滿意足去洗碗。
水聲稀裡嘩啦,混著外面高跟鞋踩地噠噠噠的聲響,江晚瑜知道,蘇曼回來了。
寢室瞬間安靜。
丁楠、高萌萌跟蘇曼不對付,平常沒少背地裡嚼舌根。
蘇曼自然知道她倆對自己什麼看法,也不慣著。
她們說她矯情,她便越發拿腔拿調;她們說她浪,她在她們面前走路腰都扭出花兒來。
江晚瑜保持中立,從不站隊。
其實她覺得大家心眼都不壞。
丁楠熱情直爽,高萌萌單純可愛,蘇曼女人味十足。
丁楠和高萌萌性格相似,所以投緣,但這並不代表獨來獨往的蘇曼不好。
江晚瑜從小接觸的人魚龍混雜,深知人性複雜,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不能單以自己見到的某一面來評判對方。
周末蘇曼總去約會,晚上快閉寢才歡天喜地回來,今天頭一次這麼早回寢,還冷著臉,全然不像出門前那麼高興。
蘇曼踢掉高跟鞋,脫下黑色緊身吊帶,換了涼拖和寬鬆睡裙開始卸妝。
寢室門砰地關上。
丁楠和高萌萌出去了。
這是宿舍常態。蘇曼在,她倆就走;蘇曼走,她倆就回來。
除開睡覺時間,仨人要是待一塊兒,不出半小時準吵架。
門被摔得震天響,蘇曼往那邊瞥了眼,“嘁”一聲,面露不屑。
江晚瑜知道她現在心裡有火,沒吱聲。
從書包裡拿出手機,江晚瑜點開那條新信息,驀地愣住。
五分鐘前,路今安往她卡裡轉了四十萬。
江晚瑜眼睛都直了,呆呆盯著屏幕,好半天回不過神。
路今安承諾過,作為男朋友,這四年內,每個月定期給她零花錢。
這筆巨款來得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總之,一次性收到四十萬打款,江晚瑜感覺恍若如夢,極不真實。
她抖著手正要將錢全部轉給母親,又停住,自己留了一千提到微信裡,立馬給丁楠轉去泡面錢。
“曼曼,我打算買支口紅,你覺得什麼色號適合我?”
見蘇曼敷著面膜從廁所出來,江晚瑜微笑示好。
蘇曼從抽屜裡拿出一瓶指甲油:“你啊?長這麼純,那就豆沙色好咯,心機裸妝,直男斬。”
這方面江晚瑜一竅不通,按照她的提示,在網上搜起了關鍵詞。
指甲油抹完左腳抹右腳,蘇曼提醒道:“彆買太便宜的,劣質口紅擦了容易得唇炎。”
江晚瑜點頭道謝。
蘇曼冷不丁問:“談戀愛了?”
江晚瑜正全神貫注,沒聽清這話,習慣性“嗯”一聲。
難怪呢,平時素面朝天的拚命三娘忽然想打扮了。蘇曼笑起來:“誰啊,咱們學校的?”
江晚瑜扭頭,滿臉茫然:“啊?什麼學校的?”
蘇曼撇嘴:“我問你男朋友,是不是咱們學校的。”
江晚瑜嚇得冷汗直冒,攥緊手心:“什麼男朋友?我沒談戀愛啊。”
蘇曼肩膀一垮,白眼飛上天:“得了吧,少裝,剛才你都承認了。”
江晚瑜還想否認,發現自己臉燙得厲害,不用照鏡子也知道,現在一定面色通紅。
就她這副樣子,騙彆人或許還行,騙蘇曼這種人精,根本不可能。
“確實談了一個,不過我覺得現在時機還不太成熟,不想公開。曼曼,替我保密行麼?”江晚瑜眼神懇求。
“切,搞這麼神秘,難不成他有家室?”蘇曼擰起眉頭。
她這人吧,騷是騷了點,可還算有底線有節操,戀愛可以多談,但絕不碰已婚男。
這方面江晚瑜跟她想法一致。
“沒結婚沒孩子,跟我在一起時,也沒女朋友。”江晚瑜解釋。
蘇曼瞧著她這張素淨俏臉:“你底子那麼好,完全不需要怎麼化妝,抹抹口紅就行了。就算化,也彆搞大濃妝,太豔麗不適合你。”
江晚瑜笑笑:“受教了。”
蘇曼瞪大眼睛八卦:“你倆在一起多久?哪個地步了?”
江晚瑜臉紅到脖子根兒,沒有正面回答,咬著唇沉默片刻,抬眼看蘇曼,聲音小得不能再小。
“曼曼,男人是不是都喜歡騷的?”
路今安沒少罵她騷,可瞧著他那樣兒,又好像挺受用。
蘇曼心裡大概明白怎麼回事了,抬起手來,垂眸看著五個殷紅的指甲。
“一部分男人,喜歡床下清純的。但幾乎所有男人,都喜歡床上騷的。”她拍拍江晚瑜肩膀,“做好措施,彆搞出人命。”
江晚瑜臊得沒話講。
蘇曼意味深長笑了笑,拿起手機,扭著腰離開寢室。
挑挑選選半晌,江晚瑜還是沒聽蘇曼的勸,買了支九塊九的雜牌口紅,剛付完錢,路今安電話就打過來了。
“有空收錢,沒空回消息?”
他沉著聲,聽起來不太高興。
寢室沒彆人,江晚瑜索性放開了演,夾著聲兒,慵懶又嬌嗲:“在你那累壞了嘛,剛睡醒,正準備回呢。”
那頭不作聲。
她怕大少爺生氣,語氣正經了些,小心翼翼解釋:“剛才上網買了支口紅,總覺得素面朝天的,會給你丟人。”
那頭不鹹不淡“嗯”一聲。
江晚瑜拿不準這人什麼心情,生怕得罪他,一秒入戲戀愛腦:“什麼時候再見面呀?”
那頭傳來一聲輕笑。
“我尋思讓你緩幾天呢,怎麼,不難受了?”路今安帶著笑腔問。
江晚瑜心臟猛不丁扯一下。
臉上假笑僵住,唇角沉下來。
路今安總有這個本事,讓她覺得自己像個不值錢的破布娃娃。
時間到了,玩膩了,他就棄之如敝履。
那些在她身上心裡留下的傷痕,隻能靠她自己來縫補修護。
“難受,特彆疼。”江晚瑜聲音很輕,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實話實說。
聽筒裡傳來嘈雜的笑鬨聲,路今安那邊很吵,有人唱歌,有人打牌。
他好一會兒沒說話,江晚瑜以為自己聲音小,他沒聽見。
“你先忙吧。”江晚瑜很懂事。
“嗯,疼就休息,多喝熱水。”路今安漫不經心敷衍,摸到個五筒,握著麻將叩了下桌面,“清一色,自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