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正峰拜過祖母之後,起來站在那裡。
他本就個子極高的,比一般男子都要高上一截,如今這麼威猛的一個男子,站在一群嬸母嫂子侄女侄媳婦的花紅柳綠之間,頗有些不搭調,就好像萬花叢中樹著一棵筆直的白楊。
不過他泰然自若地上前,沉聲道:“祖母,今日正峰過來,卻是有事相求。”
一聽這話,蕭家老夫人慵懶地抬眼,打量了下自己這孫子,歎了口氣,對一旁的孫媳婦道:
“看吧,原說我命苦,不知道怎麼攤上這麼一個孽障,每日裡總是不娶啊不娶的,看不中這個,相不中哪個,說什麼三年不娶,如今卻又要來求我!想來總是沒什麼好事,罷了罷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管你了,你就是六年不娶,我也沒法子!”
蕭正峰聽著祖母這一連串的抱怨,頗覺得無奈,唇邊竟泛起點笑來:“祖母,今日這事兒,按理,倒是一件好事。”
蕭家老夫人依然沒好氣:“是好事那你就說吧!少吞吞吐吐的,倒是吊人胃口!”
一旁的蕭家二夫人笑著道:“正峰,到底今日這是怎麼了?”
蕭正峰默了下,想起此事,當著這麼一群長輩同輩晚輩女眷的面,他竟覺得臉上有些發燙,不過依舊還是笑道:
“今日個陪著齊王去見皇上,皇上親口允了婚的,要為我和一位姑娘賜婚。”
蕭家老夫人一聽這話,開始猶自不信的,瞪著眼睛問一旁的重孫媳婦:
“如月啊,他這是說的什麼?什麼賜婚?我沒聽錯吧?”
當下其實不光這蕭老夫人,其他眾位女眷也是吃了一驚,隨即大家都面上露出喜色,紛紛恭喜道:“哎呦,這可沒聽錯呢,這是皇上要給九堂叔賜婚呢!看來老祖宗再也不必等三年了!”
蕭老夫人聽著大家這般說,才信了自己的耳朵,當下竟是猛然坐起,就要逼問蕭正峰:“賜婚?好好的怎麼賜婚?對方是哪家姑娘?你可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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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正峰堅毅的唇微抿,眸底帶著笑意:“是顧左相家排行第三的阿煙姑娘,祖母以前見過的。”
他說出“阿煙姑娘”這幾個字的時候,聲音異常的輕柔。
其實這是第一次,他光明正大的在自己的至親面前那樣提起她的名字來。當他這麼說的時候,隻覺得那幾個字猶如煙雲一般在心間繚繞,撩得人心裡發癢發軟。
蕭家老夫人自從那次之後,也是知道蕭正峰愛慕的是顧家三姑娘,原本想著對方那等顯赫的地位,一般姑娘家隻有高嫁的,哪裡有嫁入他們這種武將世家的,是以根本沒抱什麼指望。
如今聽得蕭正峰這麼說,一時喜不自禁,竟然過去拉著蕭正峰的手,不敢置信地道:
“可是當真?這怎麼會?那左相大人可是答應了的?顧家這位姑娘也是願意?”
蕭正峰想起之前在宮中顧齊修的話語,知道他其實是已經認了這門親的,他認了,阿煙姑娘自然也是默許的。
他想到這裡,心間竟然猶如喝了百花蜜那般的甜,剛硬的臉龐上也洋溢出溫柔的笑來:
“左相大人自然是允了的,阿煙姑娘應該也是願意。隻是如今這婚事倒是要儘快,怕夜長夢多,所以還要煩請祖母請了媒婆,上門提親。”
這話一出,蕭老夫人頓時猶如吃了返老孩童的仙丹一般,一張布滿皺紋的臉上發出彆樣的光彩。
“正峰,你意思是馬上就要提親?”她簡直是高興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把個拐杖一下子扔到一旁,就差仰起脖子大笑幾聲了:
“太好了,太好了!明日個咱們就去提親!”
一旁的眾位大小輩分的三代媳婦們,也都有些或詫異或驚喜,因為關於那位顧家三姑娘的傳聞,她們也都聽人說過的。
這麼一個原本堪當太子妃的左相千金,怎麼就落到她們蕭家當媳婦了呢?
不過此時蕭老夫人顯然是不管這些的,當下忙召喚來掌管中饋的大兒媳婦,開始吩咐起來:
“明日個就去提親,咱們熟知的媒婆,哪個最能上得台面的,趕緊請了來。你再去翻翻咱們庫房裡,挑那些好的上年代的老東西出來,都拿過來給我看看,總是要撿幾個好的,才不失了咱正峰的臉面。”
一時她又開始多想了:“那可是當今左相家的千金呢,咱們的聘禮自然不能少,要不然可委屈了人家姑娘!”
說一千道一萬的,她簡直是恨不得把家裡的好東西都捧過去了。
這麼一來,府裡的大小媳婦們,有的自然是真心替蕭正峰高興,當然也有的,難免有幾分失落。
想著這老九的媳婦還沒進門呢,老祖宗已經把那姑娘當成個寶貝了,等她進門了,那還了得啊!
不過這個時候她們自然沒人敢在老祖宗面前說什麼,在蕭家,天大地大老祖宗最大,誰敢讓老祖宗不痛快,那就是家法伺候的。
第二日,得到消息的顧雲是一大早就過來了,聽說阿煙的婚事定了下來,她自然是很為阿煙高興的。先陪著阿煙說了一會子話,又幫著李氏開始為阿煙準備嫁妝。
也就在這個時候,永和帝的聖旨也已經到了,說是讓擇日成親。顧齊修接了聖旨後,也是滿面笑容的,想著總是放下一個大心事。
而就在蕭家,也是一大早便迎來了聖旨,果然是賜婚的聖旨。蕭老夫人聽了,自然是激動不已,穿上誥命服侍,在兒孫們的陪同下,接了聖旨。
捧著那金黃的聖旨,蕭老夫人越發開懷,當即便召來了大兒媳婦,說起上門提親的事兒。
如今這蕭正峰的婚事已經是蕭家的第一大事兒,除了此時正在任上的蕭家大老爺,其他人等已經都回來了。大兒媳婦分配下任務給數個妯娌兒媳侄媳輩,各自分彆去準備。而她自己呢,則是一大早已經尋來了一個媒人,這個媒人在燕京城裡也是有些名望的,請她來保媒的本來就多。又因為燕京城裡人們都知道如今皇後病重,怕是不行了,於是便都趕著要將親事定下來,是以如今請這位媒人竟然都是要排號的。
蕭家大夫人許諾以重酬,這才插了個號,請這媒婆去了左相大人府中提親。
其實早就是定下來的,不過走個形勢罷了,一切自然是極為順利。顧齊修自然不知道這個媒婆,可是顧雲卻認出來了,偷偷說道:“這竟然是馮婆子,前些日子安陽郡主還是請的她呢,燕京城裡最炙手可熱的媒婆子了!”
顧齊修聽到這個,倒是分外滿意,想著這個蕭家還算是有些眼色,做事倒也周到。
接下來便是問名,納吉和納征了,蕭老夫人自然是傾儘全力為蕭正峰備了厚禮,可是蕭正峰見此,卻婉拒了。他明白蕭家人丁太多興旺,雖則家中靠著祖上田地,又有一些商鋪經營著,是以並不會缺了金銀。可到底是家中子孫眾多,婆媳妯娌們在蕭老夫人面前自然是不敢說什麼,可是走出這個正屋,女人們難免攀比。若是如今祖母為了自己的婚事破了額定的慣例,那以後自己的嬸母管家可就難了。
是以他婉拒過後,卻是提議道:“納征者,納聘財也,古人多以鳥獸為禮,上古時聘禮須用全鹿,後世簡代以鹿皮,以金銀財帛為聘,卻是後世之事。如今顧左相將千金許正峰,所看重的並非錢財,而是正峰之誠意。”
蕭老夫人一聽,搖了搖頭:“你這傻孩子,卻是不懂了吧。沒有誠意是不行的,可是若不送上厚重的聘禮,你的誠意從何而來?難不成你以為誠意就是空口白話動動嘴皮?”
可是蕭正峰卻道:“記得早些年曾聽說,大名山中有白鹿,在大雪封山之時會在山中現身。我朝素來視白鹿為吉祥之物,二十年前有獵戶進山捕得白鹿一隻,獻給皇上,皇上龍顏大悅,曾賞了那獵戶百兩紋銀。此時正是大雪之季,倒不如我去大名山中,捕一隻白鹿來,當做聘禮,一則應了古人以鹿為聘之說,二則想必也是新穎彆致,三則呢,也顯我迎娶阿煙姑娘之誠意。”
蕭老夫人聽著這話,想了一番後,皺著眉頭道:“這雖是個好辦法,但是若是那白鹿是那麼好捕的,那咱燕京城裡倒是可以家家戶戶養一隻了,哪裡輪到你去捉!”
蕭正峰卻笑了下,一笑間露出整齊而潔白的牙齒:“祖母不必煩惱這個,我自有辦法。”
蕭老夫人卻依然覺得不妥,斜著眉嘲諷地望著自己孫子:“如果你一天捉不到那白鹿,難不成咱這納征之禮還做不成了?”
蕭正峰上前,扶著自己祖母,安慰道:“祖母放心,隻給我兩日功夫,我必捉來!”
蕭老夫人越發無奈,搖了搖頭道:“你以為這白鹿是你家養的嗎?不過也罷,便給你兩日,你若能捉來也好!”
蕭正峰得了祖母允許,當下不敢耽擱時間,便忙告辭,稍作收拾,徑自趕去大名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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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阿煙的婚事是緊鑼密鼓的進行著,漸漸地這消息也就傳出去了,女學裡都知道她要嫁給一個不入流的武將,聽說還是個莽漢。一時大家心思各異,擔心的有,幸災樂禍的也有。那些素日嫉妒的,此時無非來句感歎:
“當日顧煙和孫雅薇可是女學裡的兩個才女,兩個人的父親一個是當朝左相,一個是威武大將軍,一文一武,撐起了大昭的半邊天。如今可好,兩個人一個和太子勾搭,還不知道到底如何呢,另一個呢,竟然要嫁給一個四品武將了,可真真是命運捉弄!”
這些姑娘們,有和阿煙要好的,知道她要嫁人了,以後便不會去女院了,都紛紛帶了禮物前來看望。其中何霏霏是素日和阿煙最好的,自然是帶了一份厚禮,卻是一套筆墨紙硯。那硯台是青州紫金石硯,石色純紫,色潤細膩,發墨如端歙,一看便知不是凡品,筆則是兔毫而製成的宣筆,觀之裝璜雅致,毛色純白。
阿煙拿起那筆略一端詳,便不由歎了聲:“你倒是實在送了我一份厚禮呢。”
原來於這筆上,阿煙受顧齊修的熏陶,倒是知道一二的,這跟兔毫筆剛柔適中,尖圓齊健,更兼其色白毛細、鋒嫩性柔,絕非出於普通人之手,阿煙約莫已經猜出,這應該是出自宣州霍家的。據說宣傳霍家每年隻出十隻筆,每一隻幾乎都是傳世之寶,文人墨客爭相收藏,那才是千金難買呢。
何霏霏卻是渾不在意,笑攬著阿煙道:“你可是我最好的姐妹,你如今要嫁了,我總得送你點東西!若是你我去送那金銀,反倒俗了,你也不放在心上。唯獨這個,我猜你一定喜歡的。”
阿煙看著何霏霏笑得一派純真無邪的樣子,忍不住捏了捏她好看的鼻子:“你啊,也趕緊找個夫婿來吧,都是老大不小了!”
何霏霏聽了這個,倒是撲哧笑了出來:“人說女人一旦嫁了人,便開始勸著周圍的姐妹都要嫁人,如今看來,果然不假的!”
這話說得阿煙滿面羞紅,當下便忍不住去打她,她卻躲過去,於是姐妹二人在這裡笑鬨個不停。
笑鬨過之後,恰好其他姑娘們也都過來,大家齊聚一堂,說說笑笑。青峰那邊自然早已派人準備了各樣吃食點心,招待這群同窗姑娘。
姑娘們說笑間,倒是再次提起了孫雅薇,原來如今太子的婚事也定下來了,果然是那位博遠侯家姑娘,而孫雅薇呢,說是要去當側妃的,威遠侯也同意了。
這麼一來,大家都有些詫異,想著孫雅薇不知道心中憋了多少氣呢,要論起才氣容貌身世,孫雅薇都甩了那位博遠侯家的姑娘幾條街,然而卻是人家為正妃,她為側妃,以後永遠要被壓一頭了。便是以後生個兒子出來,你占了有個側字,那兒子都是庶出呢!
大家一時歎息不已,不過正歎息著,卻有一個姑娘正色道:
“我看哪,咱們今日固然同情她,可是她卻是心裡痛恨著咱們呢!當日若不是咱們撞破了這件事,導致她德性有虧,或許今日這正妃便是她呢。”
另一個姑娘見此,吞吞吐吐地道:“其實前幾日我去看過她了,她臉色不太好,說話間充滿了怨恨,我瞧著,她如今的精神好像和以前都不太一樣,仿佛鑽了牛角尖呢……也不知道這心裡存了多少恨呢……”
這下子大家都有些默然,最後還是何霏霏道:
“這事兒咱們原本也不是有意的,她若是不做了那等事,能被咱們逮住嗎?再說了,就是被咱們逮了,那太子若是真心愛她,自然不會虧待了她,哪裡可能拋下她另外再娶彆人呢。這事兒說來說去,怎麼也怨不得咱們!”
何霏霏一語定基調,大家紛紛讚同,於是這事兒便不再被提起了。
話題自然很快轉到了阿煙身上,大家都開始逼問阿煙,說說那個蕭正峰到底怎麼回事,長得如何,什麼性子?
阿煙想起蕭正峰,面上便有些發熱,其實對於這個人,她是一直有些敬佩的。要說起來,上一輩子裡,這個人幾乎是市井間眾*讚的一個傳奇。這輩子這個人雖然對自己投注了些情誼,可是她一直覺得自己和他絕無可能。
不曾想,如今這人竟然將要成為自己的夫婿。
一旁幾個姑娘見阿煙竟然難得的眸中有了羞澀,都紛紛大驚小怪起來,於是鬨著她定要老實交待。可是阿煙又能交待什麼呢,少不得被鬨了一場。
當下這西廂房熱鬨非凡,笑鬨聲甚至遠遠地傳到了正屋,李氏一邊伺候著顧齊修用茶,一邊笑著道:
“不曾想這些大家閨秀,竟也有這等喧囂的時候。”
顧齊修早已習慣了這李氏那總是不太恰當的言語,左右沒外人,有外人的時候也不能讓她亂說話,當下隻是淡道:
“過些日子就要嫁人了,現在能有一群同窗陪著說笑,以後嫁了人,少不得伺候公婆和睦妯娌,哪裡有這個時候開懷,讓她們儘情玩去吧。”
說著又吩咐道:“吩咐灶房,給她們多做一些點心,再把前些日子你做的酒釀棗全都拿過去,給她們嘗嘗。”
原來顧家那顆棗樹的棗子又大又甜,平時總是趁著那棗子長得正好的時候,摘一壇子過來,用酒醃了,到了冬日裡拿出來,便見那釀棗外皮爽脆,吃起來內裡綿軟,酒香四溢,正是冬日裡少見的一個零食。
如今阿煙那一壇子早已經分散給眾人的,歐吃完了,隻有李氏那裡還留著一壇子呢,並不曾給外人吃,隻留著給顧清,時不時拿出幾顆來。
如今顧齊修吩咐,李氏雖有些心疼,可是想著今日來的都是侯門千金,貴家小姐,給她們吃了倒是也不枉費自己那番功夫,當下也就聽命取了來,親自捧著送到西廂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