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7.29. 城(1 / 1)

()馬車一路前行來到了城外,到了墓地前,卻見那裡已經有個人在燒紙了,遠遠看過去,是個身形矮小的白衣小人兒,身旁還跟著幾個隨從。

阿煙走到近前後,卻見那並不是彆人,正是侯府的沈越。沈越小小的人,穿著一身如雪白衣,在這秋風之中,衣袍翻飛,倒有幾分他叔叔沈從暉的風流韻味。

沈越見了阿煙前來,神情依舊如故,隻是起身,對著阿煙輕笑道:“顧家姐姐。”

其餘眾人見了沈越,不免心中詫異,因為這沈越初來乍到燕京城,和顧家又並不無什麼乾係,怎麼如今卻跑到故去的顧夫人墳前拜祭呢?而且偏巧今日是顧夫人的忌日。

阿煙默默地望著墳前那嫋嫋燃燒著的紙錢金箔,心中卻明白,想來沈越定是記得前世自己的曾說過的心事,於是如今便代自己來祭拜吧。

也難為他,竟然還能記得。

不過此時的阿煙,神情依舊清淡,蹙了下眉,問那沈越道:“沈家小公子,怎麼今日在這裡?”

沈越上前,恭聲道:“今日出來遊玩,恰見這裡一座孤墳,便忽而想起自己體弱,難保哪日便長埋地下,墳頭枯草想來也如這座墳頭一般,是以心生感慨,便命人買來金箔等物祭拜一番。”

這話說得,在場並無一人信的,更不要說阿煙。

阿煙心知他必然是對自己起了疑心,存了試探之意,當下也不說其他,隻是淡道:“此乃亡母之墓,今日我等過來,便是為亡母祭拜的。沈家小公子口中道什麼孤墳,實在是讓我顧煙慚愧。”

其實這是因顧齊修本乃孤兒,並無祖墳,是以這顧夫人故後,他專門購置下這塊田地來做顧家墳地,如今這墳地裡隻埋了顧夫人一個,雖則四周並無雜草之類,打整得也算乾淨,自然顯得孤零零的。

沈越聽到這話,仿佛恍然大悟,忙歉疚地道:“原來是顧家夫人陰宅之所在,那實在是沈越莽撞了。”

話雖然這麼說,他一雙幽黑的眸子卻直直地盯著阿煙。

阿煙當下神色從容,毫不客氣地淡道:“沈家小公子,既知莽撞,那便請離開吧。”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沈越無奈地咬了咬唇,晶亮的眸間有幾分委屈:“顧家姐姐,我自知做錯了,還希望您能看在我年幼無知,原諒我則是。”

阿煙輕笑,可是笑卻未曾到底眼底:“原本也沒什麼,又何談原諒二字。”

這話一出,沈越卻是清澈黑眸微震,怔怔地望著阿煙,喃聲道:“原來顧家姐姐覺得原本沒什麼?從來不曾放在心上?”

阿煙見此,啞然失笑:“沈家小公子不過是在這裡為家母燒個紙錢罷了,難道我竟要追究小公子的錯處嗎?”

沈越見阿煙笑得並無芥蒂,一時有些恍惚,半響後才點頭:“姐姐說得是。”

一時這沈越眸底有著失落,不過到底還是帶領仆從離開了,阿煙便和姐姐顧雲為母親掃墓祭拜。

顧雲對於這位嫡母,其實也是心存敬意的。這顧夫人是最為溫柔賢惠的女子,又因周姨娘生了顧雲後不久,顧夫人便有了身子,她總覺得仿佛是顧雲把自己的嫡女阿煙給引了來似的,於是對那顧雲倒是格外憐愛。

當年顧雲也是跟著阿煙一起養在顧夫人房中的,約莫到了顧雲四五歲上,長得唇紅齒白的好看,小嘴也還算伶俐,靈透聰穎,很是討喜,那周姨娘見了眼紅,便尋死覓活的鬨騰。

顧夫人雖然並不會畏懼了這麼一個姨娘,不過到底是想著骨肉親情不能割舍,便將顧雲給了周姨娘去養。

隻是那個時候,顧雲已經四五歲了,懂事了。她是被顧夫人養慣了的,如今乍離開了,去跟著周姨娘,是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了的,當初頗哭鬨了一陣子。

哭鬨過之後,周姨娘絮絮叨叨地在她耳邊說了許多話,她也就一下子長大了。

知道自己並不是顧夫人親生的孩子,那比她小一歲的阿煙妹妹才是,知道了自己和阿煙妹妹是不一樣的,阿煙那是顧夫人嫡出的女兒,而自己隻是周姨娘所生的庶出。

後來的幾年,雖則顧夫人對她和周姨娘多有照拂,什麼都不曾短了她們的,可那周姨娘到底隻是一個丫鬟出身,字也不識幾個,更沒有什麼見識,每每對年幼的顧雲說道一番。

時候一長,本是聰穎可愛的孩子,漸漸就便變得呆木起來,見了人也不太愛笑,話也不多說幾個。到了讀書的年紀後,同樣的先生,同樣是去讀書,她竟不如比她還小一歲的阿煙學得好。

開始的時候顧夫人憐惜於她,還時不時把她叫到自己身邊,問起她的功課和飲食起居,可是後來顧夫人開始纏綿病榻,便是連阿煙都有些顧不上了,更不要說去憐惜那顧雲。

而顧府自然是免不了有一些恃強淩弱的,平日裡顧家迎高踩低,諸如之前被阿煙趕走的王嬤嬤之流,不曾把這顧雲看在眼裡。

顧雲就這麼在周姨娘的說落和下人的冷落中慢慢長大了,開始的時候或許她還存著一個念頭,盼著有一日也許顧夫人還會把她接回去,她還是阿煙的那個二姐姐,還是那個嬌滴滴的寶貝。

盼著這一切都是一個錯誤。

可惜,越是長大,越是知道庶女的身份意味著什麼,而心中那唯有的一份期盼,在她八歲那年是徹底的被掐滅了。

那一年,顧夫人去了。

此時顧雲跪在顧夫人面前,想起那個溫柔美麗的嫡母,想著幼時她對自己的疼愛,不免紅了眼圈。

顧夫人去的時候,顧雲被周姨娘哄著睡去了,等到一腳醒來,才聽說了這消息,當時連鞋都沒穿,大冷天隻穿著襪子就往正房裡跑,過去的時候卻見丫鬟們都含著淚,而阿煙則是跪在榻前低聲哭泣。

她甚至沒有機會再見那個她叫做母親的人一眼。

顧雲想起這番心事,抿著唇,不著痕跡地擦拭了下眼角的淚水,看向一旁的阿煙。

阿煙倒是沒哭,她隻是跪在那裡,默默地燒著那些紙錢等。

她今日是著一身素白的裙子,外面披著白羽大髦,那潔白柔軟的絨羽隨著秋風而輕輕動著,有一下沒一下地掃在她姿容絕美的臉頰上。

她眸底平靜,神情淡然,就那麼靜靜地燒紙。

顧雲在心裡歎了口氣。

對於這個妹妹,心中是萬般感覺湧上,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如今看著她這般樣子,不免去揣測,她在亡母的忌日裡,其實心裡也是難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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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掃墓之後,回到家中,卻見有小廝在那裡跟藍庭低聲說著什麼。這邊阿煙正下馬車呢,恰好看到了。

藍庭一時也感覺到了,倒是有些臉紅,當下便跟過來,將剛才小廝稟報的事兒一一告訴了阿煙。

卻原來是那將軍武衛將軍蕭正峰過來,手裡拿了一個什麼藥,說是要給自家姑娘的。本來這小廝牢記著之前的事兒,打算把這什麼將軍給打發出去。

宰相門前三品官,彆看蕭正峰是個正四品武衛將軍,可是小廝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的。

誰知道正打發著,那邊恰好顧齊修過來了,見了蕭正峰,倒是把他請進家門,在正屋裡招待了他。

阿煙一聽,不免蹙眉,便問起這蕭正峰如今正在何處,那小廝回道:“陪著老爺說了半響子的話,如今前腳剛走呢。”

知道他已經走了,阿煙也不知道是該鬆口氣,還是有些失落,當下淡笑了下,便沒說什麼,徑自進了院門。

一進家門,阿煙便被父親命人叫到了書房。

顧齊修見女兒邁著婀娜的步子走進來,不免笑道:“阿煙,依為父看,那蕭正峰人倒是也不錯呢。”

阿煙從父親口中聽到那蕭正峰這三個字,不知怎麼便覺得耳熱,當下掩飾性地看向一旁的字畫,故作平靜地道:“是還不錯。”

顧齊修挑眉,凝視著女兒道:“前幾日在大相國寺,你見過他幾次的吧?我聽說他也對你糾纏不休?”

阿煙頓時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喉嚨有些發緊,不過她還是淡淡地道:“什麼糾纏不休,不過是個傻愣將軍罷了,依我看,倒是個呆鳥。”

顧齊修見女兒這般說,低頭略一沉吟,淡道:“如今雖說你的婚事不好貿然定下,可是為父其實也在暗中為你相看,總是要為你找一個老實穩當的夫婿來托付終身。”

阿煙聽此言,卻是搖頭,認真地道:“父親,你不必再想了,這蕭將軍,和女兒並沒有什麼緣分。況且前幾日,我在書院還曾聽到一個流言,說是我書院中一個女學生和他有些瓜葛,或許這婚事沒幾日就要定了下來呢。”

顧齊修為女兒挑選夫婿,自然是要找那些身家清白潔身自好的,如今聽到女兒這麼說,頓時皺眉:“若是如此,那確實有些不妥。”

當下也就不再提這個事兒了,而是說起第二日進宮的事來,顧齊修自然是又囑咐了女兒許多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