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黑貓豎起一條大尾巴，警惕地看著村中之人——尤其是那位被簇擁著的聖女。
聖女竟絲毫未感到冒犯，甚至還面帶微笑地蹲下身,想摸摸黑貓油光水滑的毛皮。
看上去懷真抱素,恬退自守。
“萬物有靈，大家無需苛責。”
曲煙蘿伸出的手撲了個空,卻也不惱，轉為撿起那顆摔在一旁的掛墜。
“我看他們根本就是不懷好意。”
村民甲忿忿道：“大人明明已經答應將神木借給他們了,這樣還不依不饒,難道神明真的已經——”
“神一直都在。”
曲煙蘿打斷他的話：“莫要妄言。”
見聖女面上出現幾分肅然，村民們連忙噤了聲。
“父親永遠不會拋下我們。”
曲煙蘿滿意頷首，連語氣也柔柔的,像落入凡間的天使。
“大家低頭看看。”她輕聲細語安撫眾人：“腳下的神木村,便是神仍在眷顧我族的證明。”
摩擦在聖女的三言兩語中，被緩緩揭過。
楚玉抱起黑貓，持續打量著這位奇怪的少女。
她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但若是面具太厚的聰明人,這份喜歡便要酌情打個折。
方才楚玉已經大致偵查過一遍：神木村的修仙者，大多不超過元嬰期。
實在不行,也可以用最笨的方法解決問題。
“倚瀾宗感謝你的配合。”
不管怎麼說,場面話還是要先講兩句的。
劍修少女沉默數秒：“我和玄貓都並無惡意,隻是很抱歉,在汙染源沒有調查清楚前，為了天下間的芸芸眾生，我們無法輕易接受被侵蝕的神木。”
感謝宗門在這個世界裡極高的聲望，讓她每次口嗨都聽起來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果然，將目的抬高到天下大義後,那幾個憤憤不平的村民甲乙丙竟真的緩和了下來。
好耶！猜對了。
楚玉得意地朝師尊揚了揚眉。
她就知道：這裡的人既然如此聽聖女的話，一定也很吃相同的調調。
“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循循善誘，眉眼低垂，語氣沉痛中帶著絲絲憐憫。
“大家都是沐浴在古神的榮光下長大的，按理來說，應當享受的是神的恩惠與福澤。”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劍修少女心疼的視線劃過村民們的臉頰。
“靈力潰散、精神力失控、渾身無力，還有日複一日的頭痛與咳疾……”
“這些，都不該是你們所承受的東西。”
“……”
“不是我們不想告訴你。”眾人躲開少女真誠的視線。
“說起來，我們還不知道你們要拿神木做什麼呢。”
楚玉大度地拍拍那人的肩，當做安撫。
然後，自然地忽略掉對方的問題：）
她用溫柔的眼神鼓勵道：“我相信你們不會故意隱瞞，我們也僅僅想知道，在十年前有沒有發生過什麼大事？”
“畢竟神木，也不是突然一下子就變成這般可怖的模樣，對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不愧是小玉。
花離在心中默默崇拜。
這番情真意切又讓人無法拒絕的話，她再活五百年也學不會。
殷晚辭倒是對她這番本領早已了解，此時倒沒覺得意外。
隻是……
他不禁啞然失笑。
最後小徒弟的表情語氣，倒向自己從前教導她時的做派。
她應該是無意識的，兩個人在一起待久了，或多或少會互相影響。
這種影響更多體現在一些細枝末節上——比如一些口癖，一些小動作，還有一些下意識的表現與說話時的神采。
仙君心中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像是看著親手培養的種子，開出與自己相似的花。
“……什麼也沒有發生。”
村民們由於片刻，依舊保持原先的證詞。
“不，其實是有一件事的。”
曲煙蘿突然開口。
“我族與世隔絕，族人千年如一日過著自產自銷的生活，偶爾才與西北方向的妖魔澗聯係。”
她娓娓道來：“由於神木的存在，村子裡一年四季風調雨順，從未有過災厄與瘟疫。”
“所以，他們所言也並非是撒謊。”
“一定要說的話，隻是我的母親，在十年前回歸了父君的懷抱。”
她的母親名叫曲凝。
正是那位，踩上神之腳印後，懷有身孕的上一代巫女。
“聖女大人節哀。”
村民們連忙向聖女拜下，這次使用的禮節更為隆重，他們的額頭貼在土壤上，口中還念著當地的禱文。
曲煙蘿保持微笑。
“分離呀，總是帶著憂傷。”
她的眸子裡適時閃過一抹悲色：“隻是，對於被神庇護的我們來說，死亡隻是回歸了古神的懷抱。”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外來者。”
村民們警覺地注意著三人一貓的一舉一動。
原本不願透露太多，可想到楚玉先前的那番話，他們又覺得：或許可以試試與這些人交流。
“上一任巫女是壽終正寢，絕不會與‘汙染’一事有關。”
村民乙說：“既然聖女大人有這個意思，那你們便可以在神木村隨意查探——隻是，希望你們入鄉隨俗，像敬畏古神一樣，敬畏神的孩子。”
“嗯，記住啦。”
楚玉使出絕招：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比起隻見了一面的聖女，她更相信帶來真實之眼的靈貓，還有自己的直覺。
她總感覺曲煙蘿有些怪異。
以至於從聖女的住處離開，來到客人所住的吊腳樓後，劍修少女依然
冥思苦想，思考到底還有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有了！”
她抱起黑貓，摘下它脖頸的翠色貓眼石。
……話說，這個東西到底怎麼用？
按照介紹，“真實之眼”的用途之一，正是探查區域中一切古怪之事。
楚玉擺弄著貓眼石，試探地朝裡面注入一絲靈力。
霎時間，屋中的場景變成了黑白兩色，幾乎是同一時刻，她看到了幾顆星星點點的綠色光芒。
這些光相當黯淡，甚至還不如夏日草間的螢火。
楚玉面前就有一點綠光，她眼疾手快，在異景消失前，飛快抓住那道微弱的光點。
奇妙的場景轉瞬即逝，幾乎隻存在不到半個呼吸，便已變作現實世界。
“小玉，你怎麼將牆上枯桑藤的葉子拿下來了？”
花離疑惑地問道。
楚玉眨眨眼，看著自己剛剛抓住的綠點。
那是一片薄薄的藤葉，邊緣呈紅色的鋸齒狀。
手心有種被螞蟻蟄了一下的觸感，她立刻回想起：枯桑藤上有輕微毒素，在一些醫術不發達的地方，它被當作麻醉散使用。
少女若有所思。
她看得出來：因為這點微不可聞的毒，它便被真實之眼標記為“古怪”與“危險”的範疇。
話說，這個界限是不是有點寬泛？
——算了，寬泛總比有所遺漏好。
方才的體驗十分神奇，楚玉於是半是驚訝半是好玩地，再次將靈力放進貓眼石中。
這次注得多了些，持續的時間也達到了整整三息，就連查探的範圍也進一步擴大。
回歸現實前的零點零零一秒，她仿佛看見了兩道奪目的光芒。
好耶！是線索的氣息。
感受到金手指帶來的便利，楚玉非常高興，當即便要繼續注入靈力。
可剛屏息凝神，突然感到頭暈目眩，像是剛剛坐完十圈海盜船，連雙腿也微微發軟。
這種狀態她很熟悉——靈力虛脫前的預警。
可惡。
劍修少女攥緊手中的真實之眼，沒想到這玩意兒居然這麼耗藍。
“……”
似是看出她的窘迫，仙君輕輕接過那顆貓眼石，將自己的靈力覆入其中。
……然後，毫無效果。
在原文的介紹中，男主的金手指一經他手，就會被永久綁定，徹底杜絕他人想要搶奪的可能。
如今除了她之外無人能使用真實之眼，就也是沿用了同樣的設定。
但現在，啟動的籌碼顯然被暗搓搓更改過一遍。
楚玉覺得哪怕她現在是個金丹期菜雞，都不至於隻能看幾秒鐘的黑白畫面。
很好，她被氣笑了。
有種好不容易單抽出SSR，卻發現想要喂這張稀有卡，需要傾家蕩產的殘酷感。
哼，就知道天道不會這麼好心。
哪怕
表面上默許她這個女主拯救世界，背地裡也要暗搓搓使小絆子。
楚玉對此毫不意外，並有一種果不其然的感覺。
她從未對天道的底線有所期待，當即向著天空豎起一個國際友好手勢。
“小玉，你在做什麼？”
花離不懂這個手勢的意思。
“沒事。”
楚玉若無其事地收回爪子：“手有點癢。”
她絕不會因為這點困難就退縮，劍修少女立下壯誌。
不然的話，就顯得真的被擺了一道，很沒面子：）
有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甚至不用多加思索，她很快便找到了彆的辦法。
記得往日在渝城淨化惡靈時，也曾體會過靈力匱乏的滋味。
那個時候，好像……
仿佛與她想到同樣的地方，師尊斂起眼，自然地牽起她的手。
自從回到宗門那天開始，兩人相處之時，一直涇渭分明。
師尊端方自持，上行下效，她這個做徒弟的，自然應當同樣克己守禮。
兩人指尖交錯，而後緩緩相扣。
劍修少女感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靈力在全身流淌，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忍不住將仙君的手握得更緊。
這還是這麼久以來，兩個人第一次牽手。
掌心的皮膚觸感微涼乾燥，她垂下腦袋，盯著另一個人瑩白如玉的指尖。
摒去多餘的思緒，楚玉重新啟動真實之眼。
異界與現實交疊，畫面再次變為黑白兩色。
偏過頭時，不免會望見仙君疏離淡漠的側臉，還有唇角一點點僅她可見的溫柔。
他的笑容很淺，仿佛繾綣的花瓣落入滴水成冰的寒潭。
隻留下淡淡的，驚鴻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