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來到蓮田村隻有短短幾天,卻感覺每一天都格外充實。
而現在,一切終於告一段落。
楚玉洗完澡換好衣服,準備修書一封給江陵的修仙者,讓他們明天來蓮田村取快遞。
是的,在這個世界的交易行裡,有能夠幫忙運送物品的服務——她打算把半死不活的水妖寄回倚瀾宗,讓那些醫修們能夠早日用上新鮮的妖物標本。
“昭昭不打算回去麼?”
殷晚辭用右邊的手抵住側臉。
他潑墨似的青絲隨之垂下,安靜而又專注地注視著伏在桌案上寫信的少女。
本以為蓮田村的事情解決完畢後,徒弟會選擇先回宗門修整,再做以後的打算。
但看她現在的所作所為,大概是想在外面再逗留一些時日。
“可能還要再晚一點。”
楚玉低頭給書信封口,心虛道:“得到兩個封印物後,好像能推演出剩下的碎片在什麼地方啦。”
無論是此時所在的蓮田村,亦或是先前的渝城,都屬於凶險之地。
倚瀾宗有人族第一劍,有被推為正道領袖的清雲掌門。
在仙君看來:這等龍潭虎穴,於情於理,都不該由他少不更事的小徒弟去一探究竟。
可這個話題已被討論過數次,而在最近的那次,兩人姑且算是達成共識。
因此,仙君願意再給她些時間——隻要她決意忘掉院門外的那個人。
為了表示自己對徒弟的支持,殷晚辭善解人意地微微頷首。
“好。”他語氣平和:“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
按照書中的順序,應當是去靠近南疆的萬墳塚。
楚玉猶豫著還要不要去一趟:要知道在原文裡,主角團其實並沒有拿到那裡的封印碎片。
他們隻是在萬墳塚簡簡單單演了一出修仙界小時代。
從“我們說好不分離”到“祝你以後的人生都發爛發臭”,接下來男主會和他的白月光兩人雙宿雙飛,將原主一個人丟在這個鬼哭狼嚎的邪門地方,間接導致她瞎了一雙眼睛。
【新任務:前去萬墳塚(0/1)】
好吧,看來是必須走的劇情。
除此之外,楚玉早已發現:完成任務的方式簡直五花八門。
隻要方法得當,那些虐心虐身的情節都能被跳過,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就去萬墳塚吧。”她答道。
殷晚辭再次頷首。
“天色不早了。”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點:“要不要請外面的人進來?”
*
雨勢早已停了下來,抬頭望得見疏朗星光。
院門前的槐樹被大雨洗滌乾淨,葉片上殘留的水珠反射出璀璨的波瀾。
宋承瑾恭恭敬敬在院門前等了快兩個時辰,終於大門打開,身著睡裙的少女站在高兩階的青石台上,抱著手臂居高臨下
地看著他。
……用某種輕蔑、而又嫌棄的眼神。
他覺得他應當感到被冒犯。
但很奇怪,觸到對方看垃圾一樣的目光時,竟感到一股深深的懷念。
【滴:宋承瑾好感度+1】
不是吧,這也行?
楚玉更加嫌棄地後退一步:“就站在外面說吧。”
蓮田村的凡人大多沒見過修仙者,心中又是敬仰又是好奇。
他們不敢大張旗鼓地張望,卻會時不時從仙人的院門前經過。
宋承瑾環視四周——挑著雞蛋的女人已經來來回回走了第六趟;樹下扇著蒲扇納涼的村民,視線總往這邊的方向飄;就連牆角下舉著燈籠看螞蟻的小童,也時常向這裡張望。
“……要不,還是進去好了。”
他臉皮薄,不願再在凡人面前丟面子。
楚玉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
怎料踏進院門,這個麻煩精又有了新的問題。
“這種隱蔽的話題,還是單獨和一個人聊好。”
宋承瑾的目光有意無意瞟向少女身後的白衣男子:“姑娘覺得呢?”
“難道你想和我師尊單聊?”
楚玉吃驚:“那你問問他同不同意。”
宋承瑾:“……”
他不是這個意思。
“在下確實與姑娘一見如故。”他組織著語言:“不過你我都知道,我們隻是初次見面而已。”
“我能信任姑娘,不代表可以無條件信任姑娘身旁的每一個人。”
仙君傷勢未愈行走不便,全程安靜地倚在房門邊,等待著自己的徒弟。
聽了這句明顯意有所指的話,他淡淡地掀起眼皮。
楚玉:“哦,那你回去吧。”
“……”
屋外落了滿地的星光,殷晚辭重新收回視線。
他極淺地揚起唇角,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
宋承瑾再次哽住。
到底是三人談心,還是獨自黯然離去?
糾結良久,最終敗下陣來。
“是宋某冒犯了。”
沒人給他遞台階,他隻好自給自足:“既是姑娘的師長,定是位可靠敬重的前輩……方才是我失禮,多有得罪。”
早點這樣不就行了嘛。
楚玉轉過身,扶著師尊在桌案旁重新坐下,這才領宋承瑾進來。
“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她瞟了一眼手腕:“長話短說,我趕時間。”
仙君看起來心情甚佳,他很有閒情逸致地好奇道:“昭昭在看手上的什麼?”
其實是在看不存在的電子手表啦。
楚玉感慨:“如果能把看時間的東西佩戴在手上就好了,一定會方便很多。”
“這個你喜歡嗎?”
殷晚辭對她輕輕一笑,從儲物袋中拿出五色石編成的手鏈。
玉石
色彩純正,晶瑩剔透。
在屋內的燭光下?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有顆正紅色的石子比其它的要亮一些。
“總共有十二顆玉石,從午夜開始,每過一個時辰,便會多亮一顆。”
仙君溫和地介紹道:“現在是子夜,所以隻有紅色石亮了。”
“太喜歡啦!謝謝師尊!”
楚玉就喜歡這種花裡胡哨的東西,當即便開心地戴在了手腕上。
“這個結好難扣噢。”
她揚起手:“師尊幫我係一下。”
五色石將少女的手腕映襯得更為白皙纖細,殷晚辭垂下眼,指尖碰到她溫暖的皮膚。
因為失了血,他的體溫比平日裡還要更冷一些。
小徒弟被冰冰涼涼的觸感驚得一愣,也不管什麼五色石六色石了,慌忙捧起仙君的那隻手。
“師尊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楚玉關切地站起身:“我去再熬些藥……”
“無妨。”
殷晚辭不禁莞爾:“已經好多了。”
“那就是還需要調養一段時日。”
楚玉從儲物戒中掏出一條毯子:“師尊披上這個。”
……
看著眼前親密無間的行為,宋承瑾隻覺得有些恍惚。
房間裡還有第三個人,你們忘了嗎?
在這期間,他多次想打斷師徒二人的互動。
奈何這兩人之間好似有某種奇妙的結界,仿佛將除他們以外的所有人,都隔離在結界範圍之外。
鬼使神差的,宋承瑾想到白苑苑曾經說過的話。
難道……?
不可能!
他也不知心中的恐慌從何而來,下意識想否定這個離奇的猜測。
宋承瑾低下頭不敢多看,腦中飛快地回憶起:那些曾經教導過他的長輩們。
……是了,師徒之間親近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這麼安慰自己,可再開口時,還是暴露了內心的掙紮。
“姑娘和你師尊關係真好。”
宋承瑾狀若無意地感慨:“一定是從小到大的情分吧。”
“也沒有特彆小啊。”
楚玉忙著為殷晚辭翻找補品,壓根沒注意宋承瑾在說什麼:“我記得我十五歲才拜師。”
宋承瑾:“……”
他心中的不安愈來愈大:“姑娘年少有為,想必定然師出名門,難道就是曾提過的倚瀾宗?”
“對。”
“原來如此。”
宋承瑾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不知閣下的師尊,是哪一位長老?”
“……”
“你到底想說什麼?”
楚玉停下找東西的動作,疑惑地看著他。
“沒、沒什麼。”
哪怕知道繼續說下去會招人嫌,宋承瑾還是忍不住。
“我隻是聽說……倚瀾宗的長老都是些活了很久
很久的大能,心生敬仰罷了。”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修仙者壽元多不是很正常的事?”
少女蹙眉:“這也能敬仰,你是覺得自己活不了很久嗎?”
宋承瑾:……
沒錯,就是這種熟悉的感覺。
腦中好感值加一的提示音再次響起。
是這樣的,楚玉覺得自己算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小女孩。
看在男主和小白花這次沒有拖後腿的份上,她本來還想大發慈悲,回答對方幾個問題。
誰知給他機會他不中用。
劍修少女於是語速極快地,用一句話概括完山水圖的秘密。
“收集五張碎片可以解鎖邪魔,還有彆的疑問嗎?”
她禮貌地站起身:“就算有也不告訴你,我困了,不送。”
……
被趕出來後,宋承瑾獨自走在寂寥的月光下。
白日裡剛下過一場雨,空氣中彌漫著草木和泥土的氣息。
他滿懷心事地踩著地面上淺淺的水窪,快要走到自己的院落時,忽然瞥見拐角處的陰影裡,似乎有一隻醜醜的陶俑。
它僅僅出現了一瞬,便飛速沒入土中。
宋承瑾確信自己不會看錯——這正是修習傀儡術的修士才會的東西!
他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白苑苑的住所和他相鄰,顧不得夜深人靜,宋承瑾慌忙敲響對方的院門。
“阿瑾,你怎麼來了。”
小白花揉著惺忪的睡眼。
“今晚我可以和你住在一起嗎?”
“……”兩朵可疑的紅雲浮上白苑苑的臉頰。
她側身讓了讓,支支吾吾地道了聲好。
“我剛剛看見了被操縱的陶俑!”
宋承瑾嚴肅道:“這裡定是還有潛在的危險。”
哦,原來是來保護她的。
小白花用帕子掩住口咳嗽一聲,隨便找了個話題岔開。
“有陶俑也不一定就危險呀。”
她說:“隻是說明附近有傀儡師出沒罷了。”
“苑苑是丹修,不了解這群人也在情理之中。”
宋承瑾覺得有必要讓她提高警惕:“世人都知道,南疆來的傀儡師,都是一群惡貫滿盈的瘋子。”
“……”
白苑苑臉上的睡意消失了。
“他們最喜歡操縱陶俑和屍體,有時甚至連活人也不放過。”
宋承瑾厭惡道:“所作所為簡直喪儘天良。”
“可能確實是歪門邪道沒有錯。”
小白花聽到自己說:“……但也不是每個傀儡師,都會濫殺無辜吧。”
“都學傀儡術了,還能是什麼好東西。”
想起對方也是南疆出身,他放緩了語氣:“苑苑就是太善良了,沒必要替這種自甘墮落的人說話。”
“……有那麼差勁嗎?”
“當然。”
宋承瑾肯定道:“你看我們最近遇到的水妖,它就能控製村民的行動。傀儡術修行到後面,不也和這種功法大同小異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
後面還說了什麼,她已經記不清了。
真是可笑呢,白苑苑想。
就在不久之前,她還譏諷過那隻愚蠢的水妖。
打從一開始,那隻妖物就錯了。
凡人與邪物相戀,愛的究竟是它的全部,還是僅僅隻有和“人”相似的那一面?
答案無需多言——水妖不正是露出了屬於邪祟的特性,人類才會走嗎?
如今看來,不止是水妖錯了。
她也一樣錯了。
小白花定定地凝視著身前的男人。
宋承瑾臉上的關切不似作假,卻顯得那麼好笑。
她用了這麼多、這麼多年的時間,終於在對方的心裡,刻下了自己的身影。
……
可是呢,那個完美的影子……真的是她嗎?
而她真正的模樣,就猶如埋藏在陰暗的泥土深處、已經發黴了的種子。
永遠永遠,都無法窺得天光。
好奇怪。
明明是炎熱的夏日,怎麼會覺得這麼冷呢?
小白花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還在顫抖著的手。
即使把所有多餘的記憶都消除掉,她就真的,能得償所願麼?
眼淚從眼眶中猝然落下,宋承瑾嚇了一跳,連忙安慰哭泣的小白花。
“怎麼了苑苑?”
他手忙腳亂地替她擦眼淚。
“沒事。”
小白花抬頭望天:“隻是想到這麼恐怖的東西,居然就在我們附近……感覺有點擔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