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邪靈公主的靈魂散去,時光毫不留情地摧毀著整座皇城。
維持千年的城牆被歲月所侵蝕,古木製成的瞭望塔猶如脆弱的泡沫般,頃刻間土崩瓦解。
楚玉的眼前又開始天旋地轉。
事情告一段落,山水圖拿到手中,她便感覺到腦子裡提起的那根弦鬆了下來,靈力透支的後遺症隨之湧來。
首當其衝的就是累,仿佛剛剛跑完三萬米馬拉鬆,每一顆細胞都叫囂著要休息。
如果不是穿到仙俠世界,她差點以為金字塔是她剛剛建成的。
意識朦朧前,她感到自己落入一個微涼的懷裡。
“昭昭已經很棒了。”
殷晚辭溫聲說:“好好睡一覺吧。”
遠方傳來房屋大殿的倒塌聲,還伴隨著從外界而來的呼嘯風聲。
仙君將她打橫抱起,躍至雲端,靜靜地俯視著腳下的滾滾煙塵。
突然,殷晚辭仿佛感應到什麼似得,視線越過重重煙霧,像城外望去。
……
居然又回來了嗎?
他微微蹙眉。
憑心而論,在宋承瑾離開幻境時,仙君的確有些微微的不滿。
小徒弟分明是為了他才來到此處,怎能隨便一走了之?
可當對方不管不顧,努力向渝城的方向奔來時……
不知為何,他仍舊不滿意。
“師尊?”
楚玉睜開眼睛,費力地朝殷晚辭所看之處眺望。
“那裡有什麼嗎?”她疑惑地歪頭:“我怎麼什麼也沒有看見。”
“……”
會開心嗎?
若是知道宋承瑾又回頭找她的話。
“什麼也沒有。”
殷晚辭輕聲答道:“我們走吧。”
楚玉不疑有它,大戰之後的疲憊宛如潮水般不斷襲來,她窩在師尊懷裡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沉沉睡了過去。
*
再睜開眼時,窗外飄著細密的雨絲。
天空灰蒙蒙的,看不見半點日光,楚玉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雖不大,卻乾淨整潔。
身上蓋的薄被散出淡淡的皂角味,窗前的輕紗帷幔被風吹得飄飄蕩蕩。
屋內的桌案旁,坐著一道熟悉的人影。
楚玉眨眨眼,乖巧地喚了聲師尊。
仙君朝她微微頷首,端起床頭的冰糖蓮子。
“先少說些話。”他掖了掖小徒弟的被子,語氣間帶了些縱容:“吃些這個,乖。”
楚玉試圖坐起身。
她的頭現在不暈了,可兩條手臂還是軟軟的,使不上力氣。
仙君將她扶起,讓她半倚在床榻上,又在身後塞了一個軟墊。
他的動作極其自然,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這一幕太過熟悉,又好像有些陌生。
似乎她剛來到淩雪峰
的那一年,師尊時常會如此照顧她。
其實,也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啦。
楚玉小口小口地喝著冰糖銀耳蓮子湯。
甜度適中,火候剛好,蓮子燉得軟爛,連入口的溫度也恰如其分。
霧氣自碗中升騰,將她的思緒帶到最初的那段時光。
——最早時,仙君毫無照顧徒弟的經驗。
他早已辟穀多年,楚玉來到淩雪峰時,他為她安排好住所,給了些劍譜和修行所用的靈寶。
原本以為萬無一失,待兩三日後,有一天偶然發現小徒弟在啃樹上的梨子,才恍然明白:原來人是要吃飯的。
仙君於是找到清雲掌門,關係到他這脈唯一的徒弟,掌門效率極高,當日便派了廚娘園丁雜役侍從等一眾仙仆,浩浩蕩蕩上了淩雪峰。
殷晚辭甚少與人交際,淩雪峰人多了,他便每日住在峰頂。
“這些人是專門來照顧我的麼?”
他那剛入門的小徒弟好奇地問道。
當時的仙君話不多,哪怕對徒弟也多半是傳授劍訣心法,並沒有太多交流。
小徒弟不怕生,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師尊,我覺得沒有必要呀。”
“我已經十五歲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
仙君搖搖頭:“按照凡人的年紀,你還是小孩子。”
“才不是呢!”
小楚玉自信地將凝出的劍氣比劃給仙君看:“在外門的時候,很多年紀比我大的人,都會叫我小師姐。”
“……”
仙君失笑。
年紀不大,性子倒是挺倔。
在小徒弟的再三堅持之下,他揮退了淩雪峰上的一眾仙侍。
空曠的山峰,又回到了往日寂寞的光景。
……可好像也並不寂寞。
仙君有每日練劍的習慣。
在他練劍時,餘光總能瞥到梨花樹後,偷偷注視著自己的少女。
察覺到他的目光,小徒弟從悄悄看變成光明正大看,時不時還會討教兩招。
她在山上到處跑跑跳跳,就像一隻對什麼都好奇的小動物。
不止是看仙君舞劍,她還去捉藏在雪洞中的兔子,去追通體雪白的仙鹿。
長著翅膀的仙鶴栽著她高高飛起,接著一不小心,一人一鶴摔在了寒潭裡。
淩雪峰的寒潭乃是由萬年極冰融化而成,涼氣浸入骨髓,就連清雲道人偶爾來此時,也不願再潭水旁多加逗留。
殷晚辭慌了神,連忙將落湯雞一樣的少女打撈上來。
淩雪峰地勢太高,醫修們每日來往多有不便。
也就是那時起,他接過了照顧小徒弟的職責。
徒弟閱曆不深,修為尚淺,他這個做師尊的,理應也要多上些心。
於是,殷晚辭開始為她著手準備護身的法器。
開始手把手教她學劍。
開始帶她去想去的地方。
開始滿足她一個又一個的願望。
當然,徒弟病好了以後,他也就並未像從前那樣細致入微地陪伴。
楚玉隱隱記起:上次師尊喂她吃東西,好像還是好多年前。
沒想到如今身體不適,再次體會到了被悉心照料的感覺。
她有點懷念。
“師尊,我睡了幾個時辰?”
楚玉咽下最後一口冰糖蓮子湯。
眼下天還未黑,應當是沒有睡太久吧。
殷晚辭:“七天。”
“……”
見少女精神與身體恢複的都不錯,仙君眉目舒展開來,隻是眼中還凝著淡淡的關切。
“你透支了太多靈力,需要長時間的靜養。”
殷晚辭伸出手,捋了捋她額前的碎發:“至少也要休憩整整半月。”
這也是他沒有將楚玉帶回倚瀾宗的緣由。
路途太遠,為了防止顛簸,仙君就近找了座修仙者居住的鎮子,將她安頓下來。
楚玉對這個安排並無異議。
除了身上沒力氣之外,她覺得自己哪哪都舒適。
不用想也知道,在她一睡不醒的七天裡,定是受到了妥帖的照顧。
“還是師尊好。”
楚玉緩緩往下滑進被子裡,脆生生感慨:“宋承瑾肯定早就跑遠了。”
不……其實這次,他倒沒有。
殷晚辭神色微怔。
與謊話張口就來的小徒弟不同,作為世人稱頌的仙君,他幾乎從未說過謊。
而那位男修既然已有改正的傾向,作為昭昭的長輩,他也應當客觀的將此事告知與她,再像從前那般,尊重她的選擇。
他知道該如何做,才是最端方守禮。
可鬼使神差地,再次開口時,殷晚辭卻垂下眼,任憑纖長的睫毛遮住剔透的眸光。
“嗯。”
他聽到自己說:“……我們不要理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