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階惡靈的帶領下,四人沿著密道潛進皇宮。
越靠近皇宮中央,惡靈們的異變就越明顯。
楚玉屏住呼吸,與一隻無頭死魂擦肩而過,仿佛能聞到對方身上燒焦了的灰燼氣息。
這裡的情況似乎和宮外不太一樣。
皇宮裡的魂體多半長得更加奇形怪狀,也並沒有像外面的惡靈那般,每天機械地重複著生前的工作。
它們漫無目的地飄蕩在半空中,露出尖銳的獠牙,時刻準備進攻。
“應該是城中那隻大妖的影響。”
殷晚辭思忖片刻:“雖對中高階惡靈影響甚少,等級低些的,則無法抗拒她的指令。”
黎國國君重重頷首。
它的腦袋和脖頸間隻剩下一層皮,方才低頭時就險些人頭分離,如今也是搖搖欲墜。
“其實不用執著點頭啦。”
楚玉看著快要掉下來的腦袋,好心提醒道:“還有很多彆的肢體語言。”
惡靈愣住,似在思忖其它表示讚同的方法。
思考良久沒想出來,它於是緩緩開口:“仙人明察秋毫。”
此行以尋找山水圖為主,楚玉繼續打探情報:
“當時可有發生什麼異象,或者說,公主身邊有沒有什麼特殊的東西?”
國君沉默了。
它的雙眼一片渾濁,似是陷入絕望的回憶。
“最早時,是邪魔大軍的襲擊。”
……
黎國的子民世世代代生活在絕境山下,此地雖苦寒偏僻,並非富饒之地,卻勝在沒有戰爭與天災。
人民在此安居樂業,還有著取之不儘的森林資源,完全能夠自給自足,無憂無慮安度一生。
直到邪魔來臨的那天。
血月高懸於天,將整座渝城籠罩在詭異的紅色月光裡,地面上綻開一條條縱橫交錯的赤色裂縫,宛如一張巨大的陣法,覆蓋整座皇城。
一隻又一隻的邪魔從地底鑽出,軍隊試圖抵抗,可凡人之軀如何比肩邪靈,瞬間兵敗如山倒。
本以為已經死去,怎料再次睜開眼時,卻看到了站在城牆之上的公主。
所有人都死了,可她還活著。
不,好像也並不是活人了。
她輕輕抬手,那些暴戾凶殘的邪魔紛紛對她俯首稱臣,又被她毫不留情地抽去精血,不止如此,她還拘禁了城中百姓的魂魄,將它們生生變作惡靈。
她成了新的邪魔。
“我還有一個問題。”
楚玉說:“公主為什麼要把你們都變成惡靈呢?”
“大概是為了力量吧。”
宋承瑾皺眉:“有些鬼修會豢養惡鬼,從它們的怨氣中汲取能量,更不要說它曾經是一國公主,哪怕變成邪魔,也希望有足夠多的屬下可供自己驅使。”
國君沒有出言反駁,似是默認了宋承瑾的話。
“我也不願如此
揣測,可我的女兒……她並不會修仙求道之法。”
他喃喃道:“如果不是先前便和邪魔勾結,我實在想象不到,她是如何在那場浩劫中活下來,又是如何……?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前方的道路碎裂開來,或許這就是那場千年血案的罪證。
黑紅色的火焰從中蜿蜒而出,宛如液體般潺潺流淌,像一條條深色的眼淚。
楚玉還想問點什麼,殷晚辭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結界的作用減弱了。”
他言簡意賅提醒:“前方很危險。”
四人已來到正殿前的丹墀上,厚重的紅毯一路鋪滿九十九重台階,延伸至光華璀璨的宮殿內。
隻是這紅毯上,密密麻麻,都是快要風化的屍骨。
遠方的宮殿火光衝天,微微發紅的光芒映照在森白的遺骸之上。偶爾有赤色火苗拂過,好似從地獄深處的白骨上綻放出鮮豔的花。
場面詭譎怪誕,卻又紛華靡麗。
“繞開走。”殷晚辭說:“不要踩到那些骸骨。”
楚玉的目光飄向小白花。
後者瑟縮了一下,顫顫縮回腳。
“你們也聽到了,這裡的妖力太強,我們的隱匿咒可能會逐漸失去效力。”
楚玉友好地提醒他們:“一定要小心哦,不然……”
她笑容甜甜,沒有說完後面的話,宋承瑾卻覺得後背莫名發冷,忙不迭地拉著小白花點頭。
聽話就好。
楚玉滿意地回頭,下一秒,耳旁突兀地傳來慘叫聲。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小白花嗓音顫抖:“那個惡靈,它好像能看到我們……它,它跟了我們一路。”
一路走來,他們曾和無數死靈擦肩而過,可這隻似乎有些不同。
它渾身上下都是重度燒傷的痕跡,幾乎看不到一塊好的皮膚,連性彆也難以分辨。
早在眾人踏進皇宮的那一刻,它便寸步不離地跟在了他們身後——以一種古怪的走路方式。
而且,它甚至會口吐人言。
“入侵者……是入侵者。”
和驚恐的小白花四目相對後,惡靈露出獠牙。
“殺了入侵者。”
方圓幾裡的惡靈瞬間被吸引而來,危險一觸即發。
劍氣如長虹般劃過,將遠方聞訊趕來的惡靈逼退,殷晚辭沉聲道:“快走。”
“仙君,可是我們該往哪裡走?”
宋承瑾同樣持劍護住小白花,在戰鬥的間隙問道。
“去宮殿。”殷晚辭乾脆道:“邪力最濃的地方。”
如果說有什麼最大的異常,那一定就是在此處。
楚玉也是這麼想的,她抬起眼,餘光看見遙遠的城牆那邊,似乎有道嫣紅的身影。
“師尊你看!”她說:“那個一定就是黎國公主。”
“公主……”
實際上,那隻會說話的惡靈也並無幾分意識
,隻憑本能在戰鬥。
可聽到這句話,它的動作僵硬地停滯下來。
“殺了入侵者。”
它的靈力節節攀升:“保護公主殿下!”
“我知道它是誰。”
黎國國君肅然道:“這是我女兒……是薑蝶的貼身侍衛。”
“昭昭小心。”
仙君素來淡然的表情裂開一個口子,回身收劍,瞬移到小徒弟身前。
好在楚玉早有防備,她單手握住劍柄,擋住了惡靈鋒利的指甲。
叮鈴鈴——
與此同時,她的另一隻手運轉靈力,搖響招魂鈴。
“好像用處不大。”
楚玉有些懊惱:“都是中高階惡靈,數量又如此之多……我無法馬上喚醒它們的神誌。”
“不,做得很好。”
殷晚辭輕聲開口:“昭昭,用我上次教你的那招。”
聽到鈴聲的惡靈們雖仍未清醒,可它們攻擊的頻率,卻明顯慢了一拍。
就是現在!
幾年的朝夕相處中,二人似乎已產生了某種無需直說的默契。
楚玉立刻領會師尊的意圖。
——唯有洶湧澎湃的大雨,才能壓住永不熄滅的烈焰。
趁著惡靈們怔愣的間隙,非霧劍直指火光漫天的蒼穹,與已然起勢的拂玉劍相輔相成。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道慘白的電光劃過,隨後則是如潑墨般的滂沱水浪。
這是半年前,在淩雪峰的試劍台上,師尊親自傳給她的新劍訣——天驚雨。
大雨自然無法輕易澆滅已燃燒千年的永夜之火,火星倔強地與雨花交相輝映,為本就綺麗的畫卷又添上了壯闊的一筆。
就連原本凶暴的惡靈,動作也愈加遲緩,被仙君輕而易舉一一封印。
……
用的是封印咒,而不是除魔咒嗎。
楚玉注意到,師尊並未將城中惡靈的魂魄直接打散。
他似乎,真的有在認真踐行那個拯救惡靈的約定。
雨滴與火苗碰撞,升騰起淡淡的白色水汽,將殷晚辭的身影顯得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驟雨傾盆,卻未曾沾濕他雪白衣袍半分。
望著那個一襲白衣的身影,哪怕是在場的其他人,也沒來由地想到:
——當今世上的大乘期修士裡,為何隻有殷晚辭一人,能被稱之為仙君。
仙君的名號是世人給的。
相傳幾百年前,他曾一人一劍,拯救了岌岌可危的小宗門;也曾庇佑過被邪魔侵襲的國度;連普通凡人的性命,他看見了,便也會放在心上。
仙君在妖魔澗中救過沒有害過人的妖物,而現在,他感知到惡靈們未曾作惡,也一樣朝它們伸出了手。
他宛如廟宇間靜默的神像,平等地注視著每一個芸芸眾生。
“師尊真的好厲害!”
楚玉星星眼。
雖然自己道德底線很多變啦,但她還是最喜歡和師尊這種人相處。
險情再次解除,楚玉開開心心地攬住師尊的手臂:“封印咒要比除魔咒要麻煩很多,師尊還是把它們都封印了,不像某人,說了又做不到。”
殷晚辭輕輕低下頭。
淺淡的瞳孔中,全是少女的身影。
世上根本就沒有神。
連仙君也不是。
在民間的傳說裡,神要平等地眷顧著每一個人。
……
他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