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分身也不差這點黑鍋了, 不管怎麼說,事情糊弄過去就好。
沈映宵熟練地扛下罪名,隻晃晃扇子笑道:“我可是又救了你徒弟一次,你不謝我也就罷了, 怎得非要揪著這些小事不放。”
淩塵並未同他爭辯。解決了徒弟的事, 他這時才顧得上觀察周圍。
感受著附近陌生的氣息, 淩塵忽然想起一件事:“第一次見你時也好,此時也罷,你的遁術竟然能穿過陣法?明明你本人似乎於陣法一道不精,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沈映宵:“……”能不能彆再提陣法精不精的事了?
他不動聲色,笑道:“你猜猜看?”
他不說,淩塵便隻能自己想,見多識廣的師尊果然很快給出了猜測:“你出自隱世家族?”
沈映宵:“……”這倒是個不錯的解釋,記下記下。
傳聞隱世家族的人體質特殊,極少現世,且各自有著一些極為獨特的傳承。
沈映宵雖至今沒見過隱世家族的人,但他總懷疑小師弟那火靈分身,其實便是出自某個世家——這倒是能同小師弟那慘遭滅門的淒慘身世對上。
或許正是因為師尊認識戚懷風,見識過了太多奇奇怪怪的功法,因此自然而然便想到那邊去了……這麼說來,此番他還得多謝那個神神秘秘的小師弟?
沈映宵的心情一時有些複雜。
這時,簡直像故意給他添堵似的,本體有些難受地翻了個身,他似乎是很喜歡淩塵身上冰冰涼涼的氣息,無意識地朝師尊貼了過去。
沈映宵手裡的扇子被捏出哢嚓一聲:“……”一點情毒罷了,就不能自己老實躺著嗎?往師尊身上湊什麼,丟不丟人!
淩塵卻不介意, 回手輕輕將人攬住。隱約察覺到沈映宵不善的目光,他莫名其妙地看過來一眼。
然後淩塵又想起一件事,望著沈映宵的目光頓時也變得不善起來:“方才的事,多謝你及時打斷。隻是有一點還望解惑——映宵為何總屢屢出現在如此危險的地方?”
沈映宵此時的心情正又好又不好,聞言他冷哼一聲:“這就得問你那個小徒弟了,此處正是他精心挑選的落腳地,而此人——”
他收起折扇,隔空點了點床榻上細碎的粉塵:“也正是他精心挑選的看護人。”
淩塵聽他提到戚懷風,像是想起什麼,突然沉默。
然後覺得一切都變得合理起來:“……是我錯怪你了。”
劍靈:“……?”總感覺淩塵一副很有故事的樣子,所以從前為了這幾個糟心徒弟,他究竟都經曆了些什麼?
劍靈很想聽八卦,可惜淩塵顯然沒有開口講述的意思。
白衣劍修打量著四周,忽然起身走向門外,似乎想看看外面的狀況。
但才剛走出幾步,淩塵卻又想起什麼,折回去抱起本體,這才重新走了出去。
沈映宵疑惑跟上。
淩塵來到屋外,仰頭看向天邊,看到了兩層屏障。一層遠遠在外面抑製修為,另一層則是貼著這院子建立的,能讓人的靈力在院中正常施展。
這互相矛盾的雙層結界,乍一看有些奇怪,但想起剛才沈映宵被勾動的靈力,淩塵便明白了——裡面的這一層,怕是那東西為了取仙靈之體的修為,專門隔出來的一片地方。否則若始終封著沈映宵的修為,他靈力運轉不了,自然也無法雙修。
這等行徑讓淩塵目光轉冷,他望著院子邊緣堆積的鎮民屍體,視線停在一處,忽的並指一點。
劍光自他指尖閃過,幾乎同時,一具裝死的屍體感覺到危險,忽然睜眼跳起,往一旁躲去。
可立刻它就被那劍光追上,眨眼凍結,崩散成粉。
沈映宵望著空中徐徐飄落的粉塵,忽然明白了:“那東西能附在其他活傀身上?”
淩塵點頭:“它身上濁氣斑駁,難以調動,因此攻擊性不強。可也正因如此,隻要城中尚有可供附著的軀體,它便能融入其中,生機不會斷絕。若活人有著心魔,也易被它侵入。”
沈映宵:“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淩塵:“除惡務儘。”
沈映宵望著這不小的城鎮:“你莫非是想讓我幫忙?”
難道要他和師尊一人一邊堵著鎮民,一路殺過去?他的毒倒是也能化掉軀體,可城裡的“人”那麼多,若是途中‘青竹’覺出問題,散掉陣法讓活傀逃走怎麼辦。這四周都是深山老林,一進去便再難追蹤。
淩塵卻沒有讓他動手的意思,隻轉身看向他腰側。
沈映宵一怔,順著師尊的目光低頭望去,發現自己腰上,正係著淩塵的本命靈劍。
——剛才他從本命洞府出來的時候,淩塵的劍正好就在旁邊,他於是想也沒想便順手帶上了。
如今沈映宵解下這把劍,不由暗自嘀咕:我剛才出來時為何要帶著這個?莫非我早便覺出城鎮有異,因此潛意識裡想讓師尊出來幫我打工?
……不不不,我可不是那種壓榨師尊的孽徒。
應該隻是想起師尊許久沒見過他的劍,定然很是想念,所以才順手帶了出來,為師尊解憂。
沈映宵心念數轉,面上卻不顯。他鎮定自若,將劍遞去。
然後懷裡一重——淩塵接過劍,把本體遞給了他。
沈映宵一怔:“?”
方才師尊十分耐心地抱著本體,他心裡總覺得彆扭。可如今師尊竟然交換般要走了靈劍,把本體抵押似的給了他,他心裡……頓時更彆扭了。
沈映宵低頭戳了戳本體的臉,心情複雜:“送我了?”
淩塵本已走出一步,聞言又倏地回身:“?”
他隻是擔心一會兒那東西會趁亂對徒弟出手,所以想讓銀面人照看一二。
可此時聽到這話,淩塵不由警覺,他伸手要將人取回:“你果然在打映宵的主意。”
“說笑罷了,你這人怎的連笑話和真心話都分不清楚?”沈映宵抱著本體退了一步,躲開他的手。
他頂著淩塵戒備的目光,想起自己之前立過一個無效的誓言,如今正好拿來糊弄師尊:“你這徒弟雖然不錯,但我可不想體驗心魔的滋味。有你試藥便夠了。”
淩塵想起銀面人立下的不對沈映宵出手的心魔誓,果然放心了些。
雖還是見不得他那副拿徒弟當玩具戳弄的樣子,但此時已無人可托,隻得湊合。
淩塵閉上了眼,像是眼不見為淨,抬手握住劍柄。
沈映宵正在一旁無聊地擺弄著本體,忽然察覺氣溫降低。
他一怔,倏地抬起頭,就見原本平靜無風的城鎮,竟無聲飄起了一場細雪。變化的源頭近在他面前——淩塵眉心冰藍劍光躍動,隨著他手中劍鋒微震,與上次一般無二的劍意飄帶出現在院中,數十米長的“飄帶”騰空而起,又迅速裂得更碎。如同一場細雪自院中飄出,寒風十裡,眨眼拂過滿城。
淩塵原本緊閉的眼睛,不知何時睜開一線,半闔的眸底清光流轉,仿佛一瞬間已看遍城中萬象。他忽然低低歎了一口氣:“城中已無活人。”
與此同時,沈映宵耳邊,響起了一片接連不斷的凝結聲,潮水般擴散。
他心中一動,飄身落上牆頭,放眼望去,就見院子周圍的那一圈屍體,已被悉數凍結。而寺廟之外,細雪泛起淡淡光澤,螢火般飄落滿城,所有碰到它的活傀都瞬間定格,體表迅速被冰晶攀爬覆蓋。
滿城寂靜,下一瞬,隨著淩塵輕揮劍身,一片靈力波紋無聲擴散,如同自內而外的漣漪,從這處小院開始,所過之處所有人形冰雕轟然坍塌,化做粉塵。
整座城眨眼便空了。
劍靈看到那些讓它害怕的畸形活傀儘數消散,一臉崇拜。
之後它又看了看自家主人,不由唏噓:“你師尊的劍意和仙氣,你是半點沒學到啊。”
沈映宵:“……”誇師尊就誇師尊,乾嘛罵他!
不過他倒也沒生氣,反倒覺得劍靈有些眼光:“師尊天資出眾,本就是世間獨一無二的,我何德何能同他一般。”
劍靈:“?”你躺平得還挺快。
正說著,旁邊忽然落下一道人影。
淩塵收劍來到他身旁,望向本體,朝沈映宵伸出了手。他雖未言語,意思卻很明顯。
沈映宵卻忽然想起一件事:“城中真的已經沒有活人了?”
淩塵聽他似是話裡有話,也跟著思忖起來,很快他便意識到什麼:“隻剩你我三人。若那東西離體後也能短暫存活一陣……”
沈映宵:“它可能會孤注一擲,從我們三人當中擇一人侵占?”
兩人對視一眼,目光同時落在本體身上。
……沒辦法,兩個合體期和一個元嬰期放在一起,似乎就隻有這麼一隻軟柿子可捏。
沈映宵冷哼一聲,心中對劍靈道:“若它真的附入本體,那可就挑錯了人。真當我會忌憚本體,不敢對它下手麼?”
劍靈看了看那滿城尚未吹散的粉末:“……”敢敢敢,你最敢,隻是能彆總當著你師尊的面說這些嗎?我害怕。
誰知這時,本體還沒什麼動靜,淩塵忽然微不可察地一晃。
沈映宵一怔,抬眼看過去,就見淩塵輕皺著眉,似乎有些不適。
他頓時明白了,上前一步握住淩塵手腕,很快便探出問題:“又有毒發的跡象。先前明明壓製得很好……你莫非動過體內那毒?”
淩塵垂下目光,雖沒言語,但像是承認了。
沈映宵就知道師尊不會太老實,他心裡歎了一口氣:“以後未經我允許,不準擅動。你體內狀況的變化會影響我的藥量和判斷,這也是契約的一部分。”
剛說完,沈映宵忽然覺得不對。
他低頭看向腳下,就見月色之下,本體的影子不知何時忽然變深,比他和淩塵兩人的影子濃重了許多。
下一瞬,那道影子像是知道自己已經暴露,忽然人立起來,直撲本體。
淩塵察覺了那道幽影的朝向,他一掌推開銀面人和本體,同時持劍朝幽影刺去。
然而劍光卻沒能對那東西造成任何傷害,反倒是相觸的一瞬間,淩塵體內毒素驟然翻湧,竟比初次毒發時還要劇烈。他身體一顫,控製不住地跪倒下去。
那道人立的黑影則像是發現了什麼,忽然停步。片刻後,它不再管本體,竟轉頭就朝淩塵撲去。
它速度極快,然而在此之前,另一道人影攔在了它面前。
沈映宵嫌棄地望著那東西,一劍揮出,用的是劍靈的本體。
月色下,淩塵劍尖撐地,強撐著抬頭望去,雙眼被一抹璀璨銀光映亮。
這是他頭一次見到銀面人用劍,長劍出鞘,那個烏衣烏發,連心都仿佛是黑色的丹修,所用的靈劍卻竟然是雪白的。
劍光躍動如同一片碎玉,眨眼將那黑影攏住,逼入劍鞘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