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陰沉得厲害,明明前幾日還是陽光明媚的好天氣,現在卻不見半點光亮,隻剩下沉沉壓下來的黑雲。
讓人心頭也不禁平添了幾分壓抑。
聖人從那日昏倒之後,便是日日躺在病榻之上。
也將朝中的一應事務都交到了周景和手中。
周景和不僅將那些事務都處理得井井有條,閒暇之餘也總去承文殿探望,做足了表面功夫。
周景文卻是更多的忙碌著雲妃的身後事,也對雲妃意外得知周景和孟娉瑤的婚事起了疑心,一邊悄悄的調查著。
便是知曉聖人的病情,也並未前來探望過幾回。
一來二去,聖人便越發重視周景和。
不僅僅隻是覺得他合適,連帶著也生出了些父子之情來。
這些,周景和倒也能發覺。
反正在聖人面前他從不吝嗇表演。
聖人的倚重連帶著朝中大臣的心也一塊兒往他身上倒去。
周景文卻好似渾然不覺。
他隻顧著查雲妃的事。
那日進出華宜殿的人,他來來回回的審著。
連著幾夜未曾休息,卻好似不知疲倦。
直至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宮人桃月奄奄一息的供出了清蕪,“清蕪姑娘給奴婢塞了一錠銀子,說是想在雲妃娘娘跟前儘儘孝道,也好讓娘娘早日應下您同她的事。”
周景文的眼神一變,“那日,清蕪來見過母妃?”
“是。”桃月氣若遊絲道:“清蕪姑娘說,她已至婚配年紀,若是娘娘再不應下,日複一日的拖著,也……也憂心殿下變了心思,奴婢進宮良久,亦有在宮牆外煎熬苦等的意中人,便感同身受,又念著娘娘因殿下日日悉心照料,身子有所好轉,一時心軟,應下了清蕪姑娘所求……”
那日出了事,桃月便馬上想起清蕪來過這一回。
可她心裡害怕,怕她若是說了,自個也逃脫不了罪責,到時就是死路一條。
所以死死咬著沒有鬆口。
可如今也實在受不住這些折磨,想著再這樣硬扛著,怕是真要熬不過去了,權衡之下,也隻能招了。
周景文沒聽她將話說完,已經是轉身走了出去。
他面上神色好似如常,可袖袍下的手卻是無力的顫抖著,一路上,不論是宮人向他行禮亦或者是手下想同他彙報些什麼,他都是麻木的往前走。
好似充耳不聞。
隻剩下恐懼在他心上密密麻麻的生長,等到了清蕪的房間門前,那樣的恐懼已經要將他那顆原本鮮活跳動的心死死纏繞,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到底還是伸手將門推開。
門內,空無一人。
周景文幾步跨入房間,正好看見杯盞下壓著一張字條,他猛地將桌上的茶盞掃落在地,見那張字條上清晰的寫著“抱歉”二字。
字跡並不像尋常女子般秀氣精致,反而有幾分男子的豪邁大氣。
是他教她的。
周景文將那張字條死死捏在了手中,然後宛若瘋癲的哈哈大笑起來,聽到響動的宮人趕來之時,周景文已是嘔血昏迷了過去。
連日的操勞加之急火攻心,他身子耗損極大。
周景和聽到元堯提起這事的時候,微微的勾了勾唇角,“清蕪這顆棋子的價值,算是利用到了極致。”
元堯點頭稱是,而後又道:“清蕪已經送去了青州,身份也重新安排了,往後五皇子也不可能能將她找到了。”
既然已經將上京的這些事了了,自然是應當改頭換面,去一處無人認識之所重新生活了。
否則以她所做之事,周景文怎會善罷甘休。
怕是掘地三尺,也是要將她挖出來的。
周景和“嗯”了一聲,便又翻開朝臣的折子繼續批閱。
元堯見狀,小心翼翼的挑了挑紗燈中的燭火芯子,而後才默默退了下去。
***
周景文昏睡了好幾日。
好似被困在了一個無休止的噩夢裡。
與清蕪的每一次相見,從模糊到清晰,一幕幕在他面前展現而又消散。
“公子,求您救我。”
“是他們逼我的,我不認識他們。”
“求求您,他們會把我打死的。”
初見時,他去上京最大的花樓查案,遇到倉皇失措的她,拉著他的衣袖求他救她。
他見那瘦弱的女子手臂上青紫交加的傷痕,聽她淒婉的聲聲哀求,不曾猶豫的在裡頭打手追出來的時候將她護在身後。
幾個身量粗獷的男子獰笑著朝她靠近。
他嫌惡的往那幾個男子懷裡丟了一袋銀子,“往後不許再糾纏她。”
那幾個男子貪婪的打開織金錢袋,將裡頭的幾錠銀子拿出來掂了掂,嘴邊多了些諂媚討好的笑,連聲應道:“好嘞。”
可等剛轉了身沒走幾步,就聽後頭傳來那幾個男子猥瑣的笑聲,“又是要抬去給哪家公子做外室了,這往後可是享不儘的榮華富貴了呀。”
“長得就一副狐媚子樣,要是被人家家裡的正頭夫人知道了,肯定是要挨一頓毒打的。”
“指不定還是要被賣到花樓裡來,就該是做這皮肉生意的命!”
“……”
他頭一回聽到這樣下流的尖酸刻薄之語,有些生氣的停下腳步,才發現跟在他身後的清蕪顫抖得厲害。
那一刻,他的心微微一顫,因為那些最傷人的話,狠狠的砸在了最無力反抗的人身上。
見他似乎想要再去找那幾人麻煩,清蕪慌忙拽住了他的衣袖,然後哀求似的連連搖頭。
他怔愣良久,隻能作罷。
出了花樓,他說她恢複了自由之身,可以離開,她也沒有糾纏。
隻是在離開之前,對著他恭恭敬敬的磕了幾個響頭,說若是有緣再見,她定會把贖身的銀子歸還。
他亦是沒放在心上,畢竟那些銀子與他而言實在算不得什麼。
可她卻偏偏在轉身之際體力不支暈倒過去。
初時他隻是見她身子柔弱又滿身傷痕,便打算讓她先修養一陣,可後來日夜相處,他終於是沉淪。
那時的清蕪,出身淤泥卻良善正直,遭受困難卻又並無怨言,在他身邊照料的每一日更是細心之至,卻又不乏那個年紀女子該有的嬌憨可愛。
他從未見過那樣的女子,早已是守不住本心。
即便是因著婚約的緣故會有些遲疑,卻也在清蕪幾番“懂事”的勸解之下越發堅定。
甚至於生出為她解了婚約的念頭。
方才淪落到如今這番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