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以來,二十一天。
這個據說是養成一個習慣的周期,慕姝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封建王朝的壓迫,由臣子對著她這個帝王。
她坐在龍椅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跪了一地,看似全都恭順忠柔的滿朝文武,握著龍珠的手指已經用力地泛出了青色。
止不住地微顫。
什麼先帝早感自身功德不夠,心憂天下黎民百姓,臨死前還不忘要下罪己詔祈求上天,恩澤雨露。
真是笑死人了。
哪怕沒有時鶯、夏柳一早的哭訴解釋……
端看方才初初聽聞自己居然早已經準備了祭祀儀式的太常寺卿左英奇那滿臉掩不住的震驚詫異,也知道這件莫須有的事有多可笑。
不過是,一群心有異端的朝臣,大概便是那位攝政王的組織。
給她這個新上位的女帝一個下馬威罷了。
不然,哪有這麼可笑的事情。
乾旱了四個月,她這個女帝才登基了不到一個月,罪己詔輪得到她來下?
這些人還扯出了一個代父而下的旗幟,在孝道大於天的當下,簡直無可違逆。
一群臣子仍在地上跪著,慕姝沒有叫起,隻是靜靜地看著,思考對策。
其實,她的腦子是一團亂麻的。
在了解了原身之前的經曆、目前面臨的情況之後,她不是沒想過,遲早會有大臣跳出來和她作對。
隻是因為她前段時間搞出的事情多,可能許多人還沒顧得上。
但也不過是在觀望,早晚而已。
但她以為的作對,是臣子陽奉陰違。
或者攝政王乾脆不把她放在眼裡,連政事都不讓她接觸。
她的聖旨變成廢紙,她親口的詔令變成廢話。
難以施行,徹底、真真正正地變成一個傀儡。
可怎麼都沒想到,成呈第一次出手,居然是要她反省自身,陳情罪狀,在她這個女帝在大慕全境尚且沒有半點根基之時,先種下“有罪”的形象。
向上天下罪己詔,那麼祭祀之後,若是蒼天仍未降下雨露恩澤。
那,是不是就代表了老天也不願意認可她?不願意原諒?
群眾的情緒是最容易調動的,輿論之下,她這個女帝,還能有幾分威望與人心?
飽受災難的黎民百姓,又會將幾分怨恨,轉嫁到她這個有史以來的、不符合常理的第一位女帝身上?
誠然,作為穿越人士。
慕姝自認,玩起輿論戰,她應該不可能比不過這些古人。
但是,縱有千般手段,到時候,是不是,又變成了巧婦難做無米之炊呢?
她讓自己竭力冷靜下來,不要凡事都往壞的方向想。
因為,其實,罪己詔,在華國幾千年的曆史上,確實,也不算是什麼新鮮玩意兒。
信奉君權神授的古代王朝,是不可能否認上天恩德、蒼天雨露的。
這是一個皇帝能坐穩皇權的立足之本。
君不見曆史上數不儘的皇帝於此獲益無數,卻也於此受製於天。
下過罪己詔的皇帝不知凡幾。
就連公認的千古一帝,漢武帝唐太宗都是下過罪己詔的。
隻不過是自願或是被臣子“懇請”的區彆罷了。
不像方才成呈明顯是為了給她一個下馬威想出來的損招。
在古代,可能確實就是有很多臣子,覺得天災,就是老天對人間不滿,刻意懲罰。
那麼為何不滿呢?
自然首當其衝,衝著最高的統治者皇帝去了。
就連那些明君的臣子們,也許還是發自內心地愛戴君王,但面對此等人力無法解決之禍端,也隻能報了最微弱的希望。
希望陛下陳情罪己,博得上天好生之德。
攝政王成呈或許勢力滔天,追隨者無數,但要說一手遮天也太過了。
慕姝不信自己這些天的作為,初登帝位就做出的這些成績,會沒有一個臣子動了歸於她下的念頭。
會沒有一個有著想要建功立業、立下從龍之功的投機者願意在攝政王為難她時站出來挺身而出。
隻是可能,這些人也發自內心地覺得,這個做法,好像也沒毛病。
都四個月沒下雨了,再這樣下去,今歲受災的地區可真的就要顆粒無收了啊。
大家也都知道帝王下罪己詔可能也沒多大用,但這不是好歹一個法子麼?
萬一呢?
而且,這也是帝王展示自己愛民如子、痛惜災情的好機會啊。
一時之間,慕姝都根本找不到破局之法。
她沉默了許久,突然輕笑了一聲。
女帝悠然和緩的清淡嗓音在紫宸殿響起,傳進每一個跪著的臣子耳中:“隻要有理,朕自會采納。”
“諸卿這般浩浩蕩蕩、凜冽像要死諫的架勢,是要鬨哪樣呢?”
眾臣身子一顫。
有那想得多的不妨在心裡嘀咕了,女帝的意思,難不成還要臣子死諫她才願意?
攝政王成呈其實與他們知會過,依著這些時日對女帝性子的觀察,慕姝恐怕是不會輕易同意的。
他們本身商討的就是,若是女帝不同意。
那他們這些“清高”、“忠誠”、“心懷天下”的臣子勢必不能退步,怎麼都要勸或者說逼慕姝去做這件事。
今日上朝辦不成,那他們下朝後便去玉清宮門口跪著。
一日跪不成,就跪第二日。
這樣的法子,在“威逼”一個不怎麼有根基與話語權的帝王身上,總是屢試不爽的。
但是……死諫……應該用不上吧?
慕姝不知道自己隨口一句話,有人想了這麼多甚至已經在心下糾結權衡,這個人選不要落到自己身上。
她見跪了一地的滿朝文武半點動靜都沒有,差點沒被氣笑了。
“諸位愛卿,還不起身是要朕下來一個個扶著你們起來?”
突然,慢吞吞的語氣陡然轉成厲聲,清冷揚高的語調竟帶了點“氣急敗壞”的威勢。
有那膽小的朝臣便禁不住身子一顫。
攝政王成呈低垂的眉眼下一雙眸子古井無波,閃過抹笑意。
果然是初出茅廬的女娃娃,就是經不起激的。
乖乖當個傀儡,不好嗎?
他率先站起了身:“謝陛下恩典。”
竟直直地抬起頭,望向了龍椅上的女帝。
慕姝對上他的視線,心下竟沒忍住驚跳了幾下。
她嘴唇抿了抿,收回了目光。
看著一眾朝臣終於稀稀疏疏地站直了以後,她沒有等這些人再勸,主動說道:“朕方才思量了一下,覺得王爺說得甚是有理。”
隻是她嘴上附和著成呈,卻是半點視線也沒放在他身上的。
“隻是朕才疏學淺……”
???
怎麼又是這句話?
不少朝臣悄悄將頭抬起了幾分,想去看慕姝的面色。
女帝的意思難道是,因為才疏學淺,寫不出罪己詔?
那其實也是沒關係的。
這個罪己詔,女帝自己不會寫,正好由內閣大臣或是翰林院擬寫而成,女帝看了點個頭就行了。
成呈嘴角微微彎起了不可察的弧度,揚了揚袖袍,正欲說話。
慕姝再次開口:“眾卿彆急,朕話還沒說完。”
一點都不急的眾卿:“……”
以及正準備說話的攝政王:“……”
慕姝的語氣與平時並無異樣,甚至有些愁慮:“既是要下罪己詔,定是需要朕本人親自書就,呈於上蒼,才算誠心。
若不然就連罪狀都要他人代寫,上天看到了會不會更生氣呀?”
眾臣:……嗯,好像是有點道理。
慕姝目光直直望向了幾位由她欽定的“帝師”,很“恭謙”地朝幾人點了點頭,“還要麻煩幾位老師上課之時多多教誨。”
宰相站在最首,端凝的面上並無推脫,恭敬地行了個禮:“陛下言重了,這是臣等分內職責。”
攝政王站在左邊最首,老神在在地沒有說話。
女帝這麼輕易就同意了?
下一刻,慕姝安排完自己的進度之後,開始給群臣布置作業了:“那麼眾卿今晚下朝後也都寫一封罪己折,明日呈上吧。”
“臣等聽命……聽?”
聽什麼?
罪己折?
這是什麼東西?
慕姝今日上朝時為了提升氣色,特意抹了正紅的口脂,出乎意料的在這張清冷的美人臉上意外合適,顯得氣場極強,或者說有種旁人難近三尺之內的疏離冷漠。
但她此時的語氣特意放柔了幾分:“朕才疏學淺,還要仰仗眾卿也都寫一封罪己折,給朕參考一番。”
不等眾臣嘴角抽搐著問,罪己折這種東西是能隨便寫的嗎?
沒有罪,怎麼,編點罪出來麼?
慕姝語鋒一轉:“難道眾位愛卿都覺得自己沒有罪麼?”
???
女帝在說什麼?
有心虛之人已經心神不寧,難道是今日面對他們集體威逼,女帝早已在暗中收集了他們的罪證,今日要處置他們?
慕姝冷淡地勾起唇角:“正所謂青天父母官。”
“眾卿便是這天下百姓的父母官,朕在想,是不是上天覺得眾卿都有罪,沒有功德,所以由子代過,才讓無辜的黎民百姓受了罪呀?”
她找不到自己不下罪己詔的方法。
但是,用魔法打敗魔法。
主打的就是一個我不好過,你也彆想好過!
乾脆一起被創亖吧!
慕姝看著滿臉錯愕,有幾個急紅了臉想要辯駁的臣子,和緩說道:“上天看見朕與眾卿都是這般愛惜百姓,憐憫天下蒼生,視眾生為己任,定會為之動容。”
“眾卿的罪己折定要寫得誠心,方能打動上天,降下恩澤雨露啊。”
準備用這番話來堵慕姝的成呈:“……”
慕姝伸出手指,點了點一隻腳跨出了隊列,滿面漲紅的臣子:“吏部侍郎,禮部尚書,太常寺卿……”
“你們是覺得,你們比朕做得好嗎?朕怎麼覺得,朕幾天就乾成了你們可能一輩子乾不成的事呢?”
被點名的幾人一隻腳懸空,僵在原地。
反應過來後便急急地跪了下去,在殿上發出了幾聲清脆的“撲通”聲。
“臣不敢。”
“臣實不如陛下……”
慕姝笑了笑:“有自知之明就好。”
連朕都要寫罪己詔。
你們這些心知肚明、心懷鬼胎的人,連個罪己折都不肯寫?
做夢!
她收起表情,淡淡地問:“還有愛卿有事啟奏嗎?”
旁邊的太監蘇安順很有眼力見兒,當即唱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滿殿的臣子面面相覷,無人再說話。
慕姝揚了揚衣袖,直接站起了身。
站在原地的攝政王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
但在外人眼裡“半點沒吃虧”的慕姝回到玉清宮後,隻覺得胸腔中堵的那口氣實在咽不下。
她將所有宮人趕出殿外,一個人看著奏折。
但是,特喵的這些鬼奏折,她是一封都看不下去了!
越想越氣,有點委屈,還有一直強撐著的不敢表露的對未來的恐懼……
她不過是二十一世紀最最最普通的一個大學生,穿越這種“好事兒”憑什麼落到她身上呀?
華國上下五千年,才出了一個女帝。
穿越大神,是有什麼毛病,覺得她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能辦好這差事兒啊?
這些就算縮寫了還是難得要死的文言文;
一群她不認識,現在是她下屬但全都不聽話、心懷鬼胎,可能還巴不得她早點死的大臣;
所有人聯合起來逼她做事,成為一個傀儡的下馬威;
看不懂的政事,整整幾百萬人的生計,一個國家的命運……
全都背負在她身上?
有沒有搞錯。
她完全沒有半點穿越裡,覺得自己穿越了就高低得是個女主角的自覺。
至於帶領一個國家發家致富、走上強盛之路,她有這個雄心壯誌,卻也心知肚明自己有幾分本事。
隻能說是儘己所能,不留分毫。
但,真的太難了。
慕姝穿越了二十一天,緊緊繃著的心弦,搖搖欲墜快要斷了。
還有這種四個月不下雨的天災,真的不是下個罪己詔,她還回去讓所有朝臣寫罪己折就能解決的事啊!
整整七個郡,幾十個城池,涉及了數百萬人口。
這種天大的災情,要怎麼解決啊?
慕姝一邊想,心裡難過委屈到了極點,眼裡都帶出了一點晶瑩。
但又沒辦法,事情放在那裡就要去做,她又一邊拿出了筆。
在“草稿紙”上算著自己募捐而來的錢,預估數據到底能有多少,就算實打實地分到每個人人頭上,又能分到幾分。
錢財怎麼分配,賦稅怎麼調整,物資怎麼調動?
一邊算,一邊想。
為什麼就是不下雨!不下雨!
都給她整來當女帝了,沒有一點什麼書中劇情,沒有什麼係統金手指,送她一場雨,怎麼了?
這不過分吧!
慕姝極力安慰著自己,自己給自己調整心態。
不難過,不委屈,不急躁,事情都要一件一件辦。
華國建國時期那麼難都走過來了。
她這才哪兒到哪兒了,事情總會過去的,她隻要問心無愧就好。
她給自己想點開心的事兒。
想起穿越前娛樂圈有位知名歌手,無論走到哪個城市開演唱會,那個城市就會下雨。
如果她有這個技能就好了。
對了,她又想起自己穿越前才看完不久的一本……
一本男頻升級流,傻逼作者為了給男主加點特殊的待遇,就用上了這個設定。
一個走到哪兒,指著天冷笑,大喊一聲:“我要這天下雨就下雨!”
的,典型龍傲天。
真是裝逼範拉滿了。
那個男主叫什麼名字來著?
她當時點開看就是因為男主的名字還挺合她心意,不像個男頻男主,倒挺像綠江的男主名字。
宋堯。
那個龍傲天,叫宋堯。
靠,大慕這情況,要是叫這個宋堯來當皇帝倒是挺合適。
或者給她一個宋堯的金手指。
她就帶著群臣,周遊七郡,走到哪兒,就手指著蒼穹。
叫這些還要給她下馬威的人看看,她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主!
她就是老天最認可的女帝。
她要當著滿朝文武的面,非常裝逼地淡淡笑著:“今日朕之所臨,雨露恩澤當齊下。”
然後,從天而降傾盆大雨。
她躲在隨行的太監或是侍衛撐開的傘簾下,就看著滿朝文武淋成落湯雞!
宋堯,宋堯,宋堯……
她不自知地重複著這個名字。
甚至“草稿紙”上都寫了兩遍。
啊啊啊,她真的好想要這個金手指!
這樣,那受災的七郡百姓,就能迎來希望了。
然後,在她念渴了去捧身邊茶杯,抬頭的一刹那。
突然看見殿內金光大盛。
照亮了滿殿,將她面前那張紙頁上明晃晃的“宋堯”二字襯成了金色。
慕姝捧著茶杯的手不由發顫,最終還是沒握住掉在了地上,發出杯盞落地碎裂的聲音。
若平常這般,守在殿外的時鶯該敲門問詢了。
可是,現在,殿外沒有一點聲響。
她移不開視線地死死盯住了那團金光。
救命……金光裡冒出了一個人!!!
見鬼了。
這還是一個靈異世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