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後,慕朝的大臣們想起這天,心頭都會泛上股說不出的情緒,記憶猶新。
在此前不被所有人放在眼裡的女帝登基上朝的第一天,他們生出了一種說不上的古怪的“敬畏”。
沒人想到女帝並非想象中的無知少女,反而初次上朝便提出了堪稱絕妙的政策。
並且,讓他們所有人心甘情願、滿心歡喜又總有種不得勁兒的感覺去——還錢、掏錢、募捐。
女帝年幼,卻提出這般過人見解,將所有人襯得自慚形穢,莫名還有了點羞愧之心,真是邪門了。
可他們對女帝又不是厭惡的,甚至增加了一點好感和期待。
這種感覺,真是太奇怪了!
平日裡文思敏捷、文采斐然的文臣們一時之間都沒找到合適的詞語形容和解釋這種情緒。
如果他們能夠連接上一點現代網絡,哪怕是一個2G衝浪選手,就會知道——
這種情緒,有幾個非常恰到好處的形容詞。
【被支配】
【PUA】
沒錯,在戶部尚書之後,竟然隻是開始,而非結束。
慕姝在眾朝臣再次面色肅然、誠心誠意地表示願意為災情、為黎民蒼生儘最大的力量,絕對貢獻出力所能及範圍內最大的幫助之後,心滿意足地暫時結束了對國庫空虛的探討。
在戶部尚書滿面激動歡喜的表情下,她視線在殿上的所有人身上轉了一圈。
其實,轉了也是白轉,因為大部分都不認識。
但是,這樣,顯得比較有氣場嘛!大佬都是這樣展示威嚴氣勢的。
她在心裡自娛自樂了一番。
感受到女帝目光的群臣也確實如她所想的一般,不禁在心中猜測女帝下一個會叫到誰,是驚喜還是驚嚇?
大概過了一分鐘,慕姝停止了這個有點傻的散發“威嚴”的動作。
“現在,再來談一談方才諸位愛卿一致通過的還未開戰便想要割地賠款的事宜。”
眾朝臣身體不由顫了一顫,怎麼又回到了這個問題……
“國庫空虛的問題應該快解決了,將士的體能訓練需要諸位將軍、兵部的愛卿們放在心上,武器的鍛造改良相信在工部與兵部愛卿們的通力合作、群策群力下不日也當能有成果。”
慕姝慢悠悠地說著,全然不顧被她cue到的大臣瞬間面如菜色。
就怎麼說呢?
提高將士體能、改良兵器,能做到嗎?當然能?
哪怕是每日操練不停、有了錢後花更多的心血用最好的材料去造兵器鎧甲,在某種程度上,便算是提高與改良了。
但很顯然,慕姝話裡的意思是,要提高將士的體能到和周國的將士一般!
要改良出比周國更先進、殺傷力更大的武器!
這就很難了啊!
但一時之間,竟也沒人提出異議。
因為就在剛剛,在所有人看來都難以解決的、甚至說是困擾了數朝的國庫空虛問題,女帝僅僅今日第一次上朝,便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三言兩語之間,就解決了。
簡直不可思議!
所以,看起來難度更低的提高體能、改良兵器……
他們哪裡有臉面站出來說:不行!我們做不到!
因此,兵部、工部的官員以及各位武將互相對視了一眼,俱面如土色地回了一句:“是,臣等定當竭儘全力!”
慕姝眉眼微彎,清麗的面上有瞬間的柔和。
然後,“還有一個問題,為何周國對我大慕國土、地形了如指掌,我大慕對周國可有研究?”
一針見血。
許多朝臣面上便泛起了悲痛與不自然的神色。
其實這是人儘皆知的問題,但此時沒人有心情去嘲諷女帝少見寡聞。
攝政王站在最前,半點沒有回答的欲望。
六部尚書也都斂目垂眉,暫時沒人回話。
慕姝頗有耐性地等了一分鐘,行吧,她沒耐性,不耐煩了。
“趙潛,你來說。”
被點到名的吏部尚書身體僵硬了一瞬,終究沒推辭,站了出列:“回稟陛下,我國地圖乃是天舞十年,也就是三十年前,戰敗之時,送與周國的。”
???
慕姝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壞了?
“送給周國?”她第一次語氣都沒拿捏穩重,不可思議地驚呼出聲。
趙潛神色僵硬地點了點頭:“彼時戰敗,我大慕潰不成軍損失慘重,周國提出此要求,聲稱不給就繼續出兵攻打。當時在位的啟帝擔心再打我大慕恐有亡國滅種之險,便給了。”
“不僅周國有,宣國也有。”
慕姝的神色已經從錯愕轉化為了、一種說不出什麼心情的想吐槽想生氣想發怒混合在一起的僵硬。
真是活久見……
好的,這個慕國屢戰屢敗、永遠打不贏的原因找到了。
其一,敵國都有詳細的地圖了,就好像把自家的所有寶貝、密室、底牌都亮了一半,對方進來不說如入無人之境,但明顯有了再清晰不過的目標。
其二,便是客觀上的,可能確實打不過。如方才定遠將軍所說,體力上有天然的差距,並且屢戰屢敗本身便醞釀了大慕兵將的畏縮膽怯。
其三,便是這綿延了數十年的軟弱心理。從三十年前的戰敗之後奉上地圖,到如今三十年後的聽見敵國可能要開戰的風聲便亂了陣腳,想要割地賠款求和。
慕姝閉了閉眼,覺得自己正值青春年少,身體沒被熬夜拖垮,但有可能會因為太過離譜而生氣,然後有了高血壓。
作為後輩,雖然生氣,但她知道,還是不能罵祖先的。
尤其在古代。
她沉默了許久,讓自己冷靜了一些,開口問道:“那我大慕可有周國、宣國的詳細地形圖?”
趙潛愣了愣,下意識問道:“周國和宣國並未戰敗,為何要向我國提供地圖?”
然後,他看見坐在上首的女帝神色漸漸變得冰冷,嘴角卻勾了抹淺淺的弧度。
從心底油然而生什麼不好的預感。
果然,他沒來得及再說什麼,便迎面對上了女帝新的質疑:“周國、宣國沒有提供,我國就不能想辦法自取?”
怎麼自取?
這是群臣下意識的疑問。
但好懸,止住了。
慕姝皺了皺眉:“周國、宣國人的膚色、發色、身高可是與我國人有明顯不同?”
隻一人出列的趙潛不知慕姝為何問這個,隻得硬著頭皮回答:“並無明顯差異。隻是周國人長相更為粗獷,人高馬大一些,但我國也不是沒有這般形態之人。宣國人喜好文雅,多是面向白淨,身量矮小一些。”
慕姝點了點頭,發出靈魂提問:“那為何不派臥底?”
啊???
顯然,沒人想到女帝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這般看著朕做甚?難不成你們都不會養間諜?朕的皇宮之中沒有你們的人?各黨派之間沒有身在曹營心在漢之人?”
“如果實在清白,便回去問問家中妻妾平時是如何爭風吃醋的。”
滿朝文武:……
他們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
擦,哪個體面人會將這些事情直接擺到明面上說的!
不應該是彼此心知肚明,然後暗自小心提防麼?
沒人敢響應這句話。
所有人被嚇得立馬跪下:“臣等不敢!”
慕姝:……
其實,不用非得裝一下的。
她又沒點名具體是誰。
“行了,朕現在是問你們,難道沒有派出人手去周國、宣國臥底?一份地形圖很難拿到手嗎?”
她頓了頓,終於想起什麼,“哦,大慕朝臣也可能有周國、宣國的臥底,這個話題就先不說了吧。有情報者可私下向朕彙報。”
這下,哪怕是站在最首的攝政王都忍不住臉皮抽了抽。
其實,還真沒有。
為什麼本來覺得很正常的一件事,被女帝一說,就好像他們滿朝人都在吃乾飯,有種這點小事都乾不好的即視感?
得到示意,終於還是有一個站在比較後排,明顯官階較低的官員站了出來:“陛下,臥底潛入敵國身處高位取得信任並非易事。”
他沒有說的是,之前的大慕被打怕了,還真沒想過這事。
不過,可能就像女帝說的,暗中真有,隻是他不知道?
一時之間,有些人都被慕姝說得懷疑了起來。
慕姝差點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平民百姓、販夫走卒、商人旅客、文人雅士…… 什麼身份不能當臥底?一定要當官才行?”
直面被懟的官員無言以對。
這種機密之事,陛下如何能在朝堂之上這般堂而皇之地說出來啊!
如果被慕姝知道他的想法,一定會奇怪。
這算什麼機密?
送臥底到彆的國家,難道不是傳統操作嗎?
她又沒在朝堂上討論要派誰去?哪個人是臥底?
“再不行,不是還能美人計麼?”感覺影視劇中,哪怕是真正的曆史長河中,總感覺真的很好用的亞子。
小官沒忍住回了句:“周國皇帝喜好男風。”
慕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美人美人,男子女子都是人,難不成隻有美女是美人,美男就不是人了?”
“喜好男風,那就送男人啊。”
小官瞠目結舌。
不少官員倒吸了口涼氣。
美人計,其實不是沒有聽說過。
但他們還真的沒有做過,將男子訓練成間諜,送去當美人的。
難道這就是男子與女子的思維差異?
因為他們是男子,所以理所當然覺得美人就是女子。
而陛下是女子……行之有效的美人自然該是男子了。
儘管朝中的大部分直男並沒辦法想象男子如何去學女子,嬌媚可人、身姿纖軟、勾魂攝魄、吳儂軟語能叫人酥了身子。
但,已經有不少人在思考給女帝選美男的實操的可能性了。
該說不說,這部分官員心還是很大的,或者說在被連續驚嚇之下苦中作樂。
不知道為什麼,慕姝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最普通的大學生,知識儲備、習得技能都很普通,從小到大也不是什麼天才。
就普普通通的有點小聰明的普通人啦。
但或許真是時代賦予的重量,感謝從小到大的曆史課,能讓她在突然穿越之際,居然勉力扮演了一個女帝。
她看了看滿殿大臣各有所思的面容,覺得今天也差不多了,第一次上朝,應該沒有表現太差。
於是,她在腦海裡過了一遍,開始總結:
“諸位愛卿平時需得多將心思放在朝政上,我大慕值此危難之際,風雨飄搖,內憂外患,正是該風雨同舟、眾誌成城度過難關。百廢待興,再創輝煌。”
很好,很紅很專。
慕姝在心裡誇了自己一句,繼續說:“大家回去之後都好好想想。”
“怎麼造武器?怎麼練士兵?怎麼修更堅固的橋?怎麼研製藥物預防大災之後可能出現的瘟疫?怎麼培養間諜?怎麼培育出產量更高的農作物?如果開戰了我國該如何應對?想想有沒有辦法禍水東引在周國和宣國之間製造點矛盾?……”
她面無表情地拋出了一堆問題,這些問題拋下,朝中幾乎沒有官員能空著了。
便連太醫院都被分配了活計,這也是她剛想到的,據說慕朝今年大部分地區都面臨乾旱,最誇張的地方已經三月沒有下雨了。
但有的地方卻陰雨連綿不斷,竟有釀成洪災的趨勢,洪災之後多有瘟疫,總該預防。
這就是傳說中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吧,慕姝心裡想。
“暫時就這些,愛卿們都回去想想,做個總結報告,不是,都寫封奏疏給朕吧。”
突然被一堆問題砸得暈頭轉向的群臣:……
救命……女帝是瘋了嗎?哪裡來這麼多問題?
偏偏聽起來都很有道理、很有必要、又很難的問題。
其中有些問題不是沒人想過,但還是那句話,若是能想出辦法,早就解決了啊!
慕姝沒有再看滿朝文武的反應,她不動聲色地感受了一番肚子裡空蕩蕩的感覺,餓死了啊!
她朝站在一旁,最開始就是他喊上朝的太監看了眼。
太監已經傻眼了,被今日完全出乎意料的朝會驚得兩股戰戰。
但是作為禦前太監,他還是很機靈的。
隻是遲疑了兩秒,他就反應了過來,連忙氣沉丹田,拉長了嗓子:“退朝——”
面色並不好看的群臣再次呼啦啦跪了一地,恭送女帝。
他們已經迫不及待在下朝後趕緊找同僚們訴苦、商量應對之策了。
慕姝站起身,往側邊邁開了一步,又突然頓住。
她面上的神色僵硬,深吸了口氣,在心裡做了好一番建設,終於開口道:“宰相大人、翰林院學士、六部的尚書大人們。”
猝不及防被cue到的幾人:“!!!”
還有什麼事!
慕姝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眼裡閃過一絲掙紮與痛苦之色。
“你們一共八人,以後便八日一輪值,四日一休沐,相當於一個輪回是十日。”
嗯???
“便十日一輪回,每日朝會之後,留在宮中用膳,午後便做朕的老師,教教朕帝王之道吧。”
“哦,從明天,不,從後天開始吧。”
慕姝說完,終於揮了揮衣袖,離開。
被委以重任、即將成為帝師的八位大臣:“……”
就是說,有點慌。
雖然,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