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我叫神光
兩個人交換了麻袋繼續背著。
王有田可以感覺到,剛才那個麻袋有點咯背,太輕,輕得跟一把骨頭似的,但是這個麻袋就好多了,隔著麻袋,他可以感覺到裡面軟綿綿的,而且比剛才的重。
他甚至開始心猿意馬了,不知道緊貼著自己的是什麼?胡思亂想一番,竟然是神魂顛倒。
王有田大為滿足,心裡慶幸,求著蕭九峰和自己換果然是對的。
“九峰,其實可能你那個裡面是一個大美人,我這裡面是一個醜八怪,這都是命,咱誰也不知道裡面是啥!”他還是這麼安慰蕭九峰。
蕭九峰沒說話,抿著唇肅著臉背著麻袋往前走。
他當然可以感覺到,緊貼著自己背的麻袋觸感不太一樣了。
不過倒是沒什麼好後悔的,他自己決定要和王有田換的。
他抬起手來,稍微換了下姿勢,以便讓麻袋裡的人能舒服一些。
這麼咯著自己的背,她自己估計也難受。
當他這麼換了一下姿勢的時候,麻袋裡的人好像發出一點聲音,輕輕的“嚀”聲,很低,低到一般人根本聽不清。
弱弱的,細細軟軟,像是一隻山裡的小幼獸發出的。
就這麼一直往前走,王有田越走越高興,甚至竟然唱起歌來,蕭九峰卻沒怎麼說話。
隔著麻袋,尼姑纖細瘦弱的身子就那麼偎依在他背上,他能感覺到對方偶爾間身子傳來的顫抖,甚至隱約聽到了她細弱的喘息聲。
“九峰,你走太快了,急啥啊,嘿嘿嘿!”
蕭九峰抬起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卻沒答話,他想早點回家,想讓麻袋裡這小尼姑早點出來。
他們在外面還熱成這樣,她悶在麻袋裡肯定更不好受。
“哈哈哈,我知道,你想早點回去抱媳婦!”王有田滿足地歎:“我也是這麼想的。”
說著間,他甚至開始唱了:“一畝地呀兩頭牛,老婆孩子啊熱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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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九峰和王有田回到花溝子生產大隊的時候,天都要朦朧黑了,大隊街道上有老頭老太太正端著碗在井台旁吃飯,看到蕭九峰和王有田回來了,都一邊打聽一邊瞅向那麻袋。
“這真是分媳婦了?”
“你們得了個啥媳婦啊?”
“趕緊打開看看啊!讓我們也瞧瞧!”
其中有兩個光棍,一個今年二十四,一個今年三十六,兩個人都差一歲沒能去配媳婦,難受得要命,看著蕭九峰和王有田背上的麻袋,眼睛都紅了。
王有田笑哈哈:“不知道啥媳婦,反正軟乎乎的。”
他這麼一說,就有幾個男女也跟著笑哈哈開黃腔了,這幾個婦女都是王有田的嫂子輩的,當嫂子的和沒結婚的年輕人開個玩笑也正常。
偏偏那幾個婦女又問蕭九峰:“九峰,你是配了個啥樣的啊!”
蕭九峰淡淡地說:“還沒打開看呢,嫂,我先回了。”
說完,背著麻袋徑自回去了。
那幾個婦女,其中一個叫寧桂花的,和蕭九峰差不多年紀,當時光屁股時候就和蕭九峰一起玩的,現在看他這樣冷冷淡淡的模樣,就不高興了。
寧桂花瞅著胡同裡那背著麻袋的蕭九峰的背影:“九峰啥意思啊,帶搭不理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麼得罪他了呢!”
王有田噗嗤一聲笑了:“能啥意思,估計盼著趕緊回家抱媳婦呢,心急!你們看,我就不心急!”
寧桂花嗬嗬笑了聲,突然撇嘴:“其實九峰也去要媳婦,這可真是沒想到呢,之前不是都說他一直等著翠紅嘛!”
她這一說,大家全都安靜下來了。
寧桂花猛地看向旁邊,隻見旁邊站著的正是王翠紅家的小叔子陳鐵牛,頓時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哎哎哎,你瞧我這張嘴,我瞎說呢,就當我啥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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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九峰家的院子比一般人家要大,院子裡是東西北三面都是房子,這房子蓋的時候也是講究得很,屋簷那也是前出廈,青磚也是處處精琢細雕的。
不過幾十年過去,這些都成為曆史了,經曆了多少風霜,依然屹立在院子中的舊房舍灰頭土臉,昭示著這戶人家的沒落。
蕭九峰的祖上也是讀書人,聽說還出過幾個進士,但是解放前日子就不太好過了,解放後,家裡隻剩下蕭九峰一個,差點餓死,後來給送過去當兵,蕭九峰算是保下了一條命。
蕭九峰背著麻袋,推開了破舊的大門,進了自己的屋子,之後他打開了麻袋。
麻袋是放在門口處的,裡面的尼姑應該是半蹲在那裡,麻袋就堆在她身上成了個人字形。
現在麻袋打開了,麻袋片子便落在地上,一個小尼姑便出來了。
小尼姑蜷縮地蹲在那裡,抱著胳膊,仰著臉,用忐忑的目光看著他。
因為還俗了的緣故,身上穿著一件粗布褂和粗布褲子,頭上的頭發應該沒長利索,便包了一個白色頭巾。
那頭巾很大,粗布褂子和粗布褲子也很大,肥肥地掛在小尼姑身上,越發顯得小尼姑纖細瘦弱。
頭巾底下,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眼睛像清泉,清泉裡都是忐忑驚懼,好像蕭九峰是山裡的野獸,能把她一口吞下去。
蕭九峰突然想到了什麼:“你是——”
他略沉吟了下,說:“你是自願的嗎?”
本來這件事是說好了,聽說尼姑也都是願意的,大家盲婚啞嫁,就看緣分了,但是現在這小尼姑這樣,讓蕭九峰覺得自己是搶占了人的惡霸。
小尼姑咬著嘴唇,垂下了眼睛,也不說話。
她睫毛長長的,襯得那小臉像巴掌那麼大。
蕭九峰皺眉:“你如果不願意,我不會強迫你的,你想離開也可以。”
小尼姑還是抱著胳膊,下巴幾乎埋到了兩個膝蓋之間,長睫毛顫啊顫的,一句話都不說。
蕭九峰起身,沉聲道:“走,我送你回去,你想去哪裡,我送你去哪裡。”
誰知道這話一出,小尼姑突然哭了,眼淚就那麼往下滴滴噠噠地落。
蕭九峰沉著臉,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小尼姑終於說話了,她拖著哭腔,細細弱弱地說:“你不要我了嗎?”
蕭九峰擰眉,看著她。
小尼姑哭著小聲說:“我沒癆病……我沒有病……”
蕭九峰沉默地看著她。
小尼姑抹了一把眼淚:“我吃得不多,會做飯,也會打掃家裡,我們庵裡的佛堂都是我在打掃,飯我也會做,我還會做衣裳——”
說到這裡,她有些羞愧地說:“我現在隻會做我們穿的袍子,但是我可以學會做俗家的衣裳。”
蕭九峰面無表情地凝著她。
小尼姑:“你……你……我……”
她結結巴巴,眼裡噙著淚光,薄薄的唇顫抖著,話不成聲。
蕭九峰沉聲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小尼姑一愣,之後想了想,說:“我今年十九歲了。”
蕭九峰揚眉:“是嗎?你十八歲了?”
小尼姑又想了想:“那我,那我十八歲了?”
蕭九峰眉眼突然淩厲起來:“你不知道你多大了?還是你在騙我?不說真話?”
小尼姑頓時嚇哭了:“我也不知道……但是師太說,她說她是公私合營的頭一年冬天,她下山買東西撿到我。”
蕭九峰:“她撿到你的時候你多大?”
小尼姑蚊子一樣的聲音呐呐的說:“撿到我的時候,我應該剛生下來……”
蕭九峰大約算了算,公私合營那年是一九五六年,那現在她還沒十八歲呢,得到了冬天才能滿十八歲。
蕭九峰不想說話了,他知道他這個麻袋裡的尼姑肯定瘦,身體不好,一念之間,竟然動了好心,要了她。
但是他沒想到她竟然還沒滿十八歲。
現在女的結婚最早也要十八歲,男的結婚二十歲,這是規定。
蕭九峰不想違反規定,況且看著這麼細細弱弱的小可憐尼姑,他也下不了口,總覺得自己像是欺負人。
他突然想起來王有田的擔心,王有田說他怕請回去一個老娘供著,蕭九峰現在覺得自己請回來一個閨女供著。
小尼姑顯然也是心虛的,她小聲地辯解:“我覺得我們師太撿到我的時候,我可能已經一歲了,我這應該不是說謊啊,我應該十九……也許十八了……”
然而蕭九峰不想聽那個,繃著臉說:“你還小。”
小尼姑咬著唇:“那你不要我了?你要把我送走?”
蕭九峰:“你有地方去嗎?”
小尼姑一聽這個,淚就往下落:“公社裡之前給我們庵裡送玉米,送紅薯,現在我們都被嫁出來了,他們以後就不送了,我不能回去庵裡了,我沒家可去,你如果不要我,我就沒地可去了。”
蕭九峰看著她那淚盈盈的樣子:“我沒有說要把你送回去。”
小尼姑頓時鬆了口氣:“那,那……我可以留下了?”
蕭九峰:“你叫什麼名字?”
小尼姑忙道:“我叫神光。”
蕭九峰:“神光?”
他以為山上的尼姑應該叫慧通圓通之類的。
小尼姑小聲解釋:“我們師太說,撿到我的時候,看到一道佛光照萬境,就給我取法號神光。”
蕭九峰挑眉,看著她可憐兮兮的樣子:“你覺得你有一點佛光的樣子嗎?”
小尼姑神光頓時不吭聲了,她咬著嘴唇,小心翼翼地看著蕭九峰。
蕭九峰的粗布褂子半敞開著,露出裡面的胸膛,那胸膛一看就很硬,很結實。
她看著他,突然就想起他背著自己回來的路上。
他的背寬闊結實,她就緊緊地貼著他,其實很不自在,有時候晃那麼一下,就不得不更加緊貼著他,隔著麻袋,都是男人的味,說不出來是汗味還是什麼。
而這個時候,這個男人黑幽幽到讓人看不透的眼睛就那麼望著自己。
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院子裡很清淨,屋子裡很暗,眼前的男人高深到讓人看不懂,那身子卻又強健到讓了打心眼裡害怕。
神光臉上一下子紅透了,又怕又羞又不好意思
“我……我確實沒有佛光的樣子……”
好像確實白瞎了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