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溪這一聲吆喝, 瞬間引來了打穀場上其他小隊長的注意。
這下可苦了才上任的記分員們,他們拿著炭筆和竹片,跟在瘋跑的小隊長身後:“你們彆跑啊, 還沒報完賬呢, 沒記清楚賬,我們不能給你們發飯牌, 你們還想不想吃飯啦?”
小隊長們一邊跑一邊回話:“飯食不是還沒有下來嗎?這個不著急,我一會兒再報!”
可不單單是砍竹隊缺石刀石斧,他們也缺呀,這時候如果不把眼睛瞪起來,回頭連個石頭渣渣都搶不到了,那樣他們就得單獨出去找, 得耽誤乾多少活啊!
不過這人就是不經念叨,這邊小隊長們才說了飯食沒到位,不遠處就來了好幾輛板車。
這下不管正在砍竹子還是摔泥坯子的,所有人的眼睛就跟小燈泡一樣,一盞盞地亮了起來。
工人們雖然才來黑山一天,好多事情還沒有弄明白, 但是從山上下來的板車, 所有人都一眼就能認出來。
同樣地, 有人或許連自己中隊長的臉都沒有認清楚,但有一個人的模樣卻深深刻在了他們的心中。
虎雪才從板車上下來,就感受到了近千人企盼的目光。
她還不知道, 自己在這些工人心中的形象, 已經跟食物劃上了等號,從天亮就開始盼著她。
隻昨天晚上吃了一頓糊糊,又連續乾了一天活, 所有人的胳膊都是軟綿綿的,隻是強撐著一口氣在乾活。
而支撐這口氣的,就是今天晚上的晚飯。
不過有了昨天的經驗,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要是想吃上食物,最好還是老老實實地等在原地,如果沒有小隊長的帶領,他們就算是看到了食物也吃不到嘴裡。
猞栗跟貂蘭原本正在跟祁白討論今天的工作進度,商量著明天該如何調整。
當然三人最關注的,還是取暖的問題,給工人們蓋的員工宿舍,沒有十天半個月是完不成的,在這期間不能完全放著工人們住在遮陽棚下面不管。
現在的天氣有多冷呢,隻說食人河那樣寬闊的大河,河面上都已經開始結冰,而且還不是薄薄的一層冰,是成片成片的冰塊,按照這個架勢,用不了多少天,大家想要取水估計都要鑿冰了,就可想而知天氣得有多寒冷。
而打穀場上的棚子當初建成是用來遮陽擋雨的,畢竟大冬天的又沒有莊稼可以收獲,所以當初建棚子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考慮過保暖問題。
那遮陽棚雖然有屋頂有三面牆,但牆面都是用長竹片綁起來的,竹片之間也不是嚴絲合縫的。
這一切在夏天十分實用的設計,來了冬天可就全部都成了缺點。
貂蘭今天看到好多獸人的手腳都凍得青紫發脹,好多人乾一會兒活就得停下來撓撓手背。
曾經是奴隸的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每年都有人凍死凍傷,但黑山部落不可能放任著這樣慘劇的發生。
這不,三人才商量到晚上在周圍燃一些火堆,虎雪就帶著食物下了山。
祁白趕緊停下話頭,朝著裝著碎石的方向跑了幾步:“都趕緊帶著你們的人去吃飯,這些石頭我給你們看著。”
小隊長們看到了祁白,就像是看到了主心骨:“那我們能領多少啊?”
祁白拍拍胸脯說道:“放心吧,我會把這些石頭平分的,一會兒讓你們的中隊長過來領,保管你們都一樣。”
牛溪也沒想到自己隨意帶回來的石頭,竟然能這麼搶手:“我們明天還得去鑿石頭,到時候我還會把碎石頭帶回來的。”
見兩人都這麼說了,眾人這才又一股腦兒地轉回頭,將中隊長和記分員圍住。
豹星被左邊的小隊長抓抓胳膊:“小豹星,我的小隊中十個人的活都乾完了,還有兩個多乾了一些,都給我記上。”
右邊又有一個人晃晃豹星的獸皮衣:“彆磨蹭啦,快把飯牌給我。”
豹星死死護住放在獸皮衣中的飯牌,到底是誰磨蹭啊,這些大人真是太不講理了。
與剛回到部落的這些中隊不同,在黑山下曬土坯子和挖地基的工人們就要有秩序多了。
中午的時候就已經跟隊長碰頭的記分員們,早早就數清楚了每個人做出了多少土坯子。
此時,好些工人已經排到了打飯的板車前。
今天的食物,除了滿滿一竹提子糊糊,還有一勺魚乾煮蘿根。
虎雪今天在倉庫中,將從去年冬天開始存下的所有小雜魚魚乾翻找了出來。
這些魚乾,有食人河中的淡水魚,也有從海邊帶回來的海魚,不過不管是什麼樣的魚,都是抹上鹽仔細醃製晾曬過的。
將小魚乾放在水中泡軟,瀝乾水分倒進大陶鍋,再加上蘿根乾和豬油,煮上半個多小時就可以出鍋。
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祁白說了,飯菜裡要是一點油水都沒有,就算吃得再多,人也容易餓。
這一點虎雪也非常有發言權,之前大洪水逃難的時候,大家每天隻能吃上野菜,那時確實就會變得沒有力氣,哪怕能吃上一口肉,也能頂不少事。
不過肉食現在肯定是供不起的,虎雪能做主的,就隻有在做菜的時候,稍微加上一點油。
將微微發硬的魚乾放進嘴裡,所有人都停住了動作,有幾個老獸人更是流下了眼淚:“鹽,這魚裡有鹽......嗚嗚......”
他們從來沒有吃過這樣香的魚肉,最重要的是,這魚肉竟然是鹹的,黑山部落居然給他們這些奴隸吃鹽。
羊靈看著面前痛哭出聲的獸人,情不自禁地開始回憶他作為奴隸的日子。
不過奇怪的是,那些過往吃苦的日子,在記憶中好像已經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子,如今回憶起來,竟然已經沒有多少印象了。
倒是從他來到黑山部落之後,一樁樁一件件,所有事情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羊靈無聲笑了笑,隨後拿起竹提子開始給下一個人盛飯,用不了多久,這些人應該也會跟他有同樣的感受吧。
夜空之下,打穀場上仍舊能聽到叮叮咣咣敲擊竹子的聲音。
這一刻,所有人都是真心實意地乾著活。
黑山族人們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工人們已經隱隱感覺到了,黑山部落的人跟他們從前遇到的所有部落都不一樣。
黑山部落並不是一味地壓榨他們。
先是那些好不容易從竹林中帶回來的竹子,最後竟然全部都拿來給他們使用。
到現在,他們在打穀場上乾活,竟然還升起了火堆供大家照亮取暖。
而直到將所有竹子處理完,眾人回去的時候,他們才意識到,之前的篝火為什麼要升在棚子下面。
因為火堆移開之後,整個地面都是暖烘烘的,他們赤著腳踩在地面上,渾身都能跟著溫暖起來。
不僅如此,在木棚中的獸人們睡著之後,房前屋後的火堆也沒有熄滅。
黑山部落的戰士們,在巡邏的途中,就會順便將火堆續上。
這一夜,黑山腳下的木棚中一片寂靜,獸人們不用蜷縮著身體,不用在睡夢中瑟瑟發抖,更不用被黑夜中不知名的恐懼驚醒。
這是久違的溫暖,和莫名的安心。
清晨,狐宵睜開狹長的狐狸眼,然後瞬間撐起了四肢。
他竟然一覺睡到了天亮,這對於向來保持十二分警覺的狐宵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狐宵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山上的板車又下來了,這一次,板車上不僅拉了人,還帶下來好幾個用木頭做成的大木桌。
狐宵此時還是獸形,他透過竹屋下面的縫隙,依稀能看到屋內的情況。
狐宵覺得黑山部落的人,是真能折騰啊。
隻見他們將屋內原本的竹床往角落塞了塞,將板車上帶下來的大木桌規規矩矩地在房間內擺成了一排,又放上了凳子......
“狐宵,彆發呆了,小隊長在喊我們。”一旁的一個亞獸人,看到小狐狸一動不動地看著前方,似乎是還沒有睡醒的樣子,連忙提醒道,“今天早上有食物可以吃,我們趕快過去吧。”
“嗯。”狐宵收回目光,懶洋洋地站起身,隨後才變成人形,跟在了人群後面。
遮陽棚下的小竹屋,原本是用來給在打穀場上守夜的族人休息的,而現在卻被整理成了臨時辦公室。
這可把半大幼崽們高興壞了,他們東摸摸西摸摸,一個是好奇自己的工位,另一個也是高興,如昨天那樣被團團圍住的場景不會再發生啦。
因為以後小隊長們完成工作之後,要依次到辦公室裡來找他們出去核對。
從外面乾活回來的隊伍,也要被他們驗收之後,才能將物資拉回部落。
豹星揉揉自己還有些紅紅的臉頰,終於不用再被小隊長們圍著捏臉了。
與此同時,小隊長們帶著隊伍前進時,也更加謹慎。
咳,彆提了,就因為昨天他們一擁而上搶石頭,挨批評了。
祁白說那是什麼來著?
好像是“以身作則”,反正就是如果他們想讓工人們遵守紀律,那麼他們也得遵守才行,如果再出現哄搶,不好好排隊的情況,就要扣他們的工分。
小隊長們連連擺手,好啦,我們都聽懂啦,以後遇到工作上的事情,我們都會先打報告的,絕對不把工人們帶偏。
也正是因為這樣,今天打穀場上的隊伍比照前兩天,還要更加有序。
而這樣一來,效率自然而然地也就提高了。
不過半個小時左右,所有人都分到了今天的早飯,外出的隊伍也已經集合,準備出發了。
從北荒逃出來的這些獸人,很快就適應了黑山部落規律的工作。
倒是從外面回來的馬菱一行人,才到黑山腳下,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前後不過十天,打穀場外,正對著耕地的空地上已經立起了一排排石牆,嗯......那裡原來是空地吧?
犀晝愣了一下,突然這麼一說,他好像也有點想不起來了,那裡好像是一片藤蔓野草吧,他記得好像還有幾棵小樹呢。
馬菱一邊快步往前走,一邊將剛套在身上的獸皮衣係緊:“這是要乾什麼?要蓋羊圈嗎?”
他們部落就隻有四耳羊是住石頭房子的。
“真是你們回來了,我就覺得是你們的聲音。”熊風從石牆後探出頭,趕緊快走兩步,將一行人迎回部落,“不是蓋羊圈,這些石頭房子是蓋來給工人們住的,哎,說工人你們可能不知道,就是從北荒來的那一夥人。”
說著,熊風看了看風塵仆仆的幾人:“你們都好好地回來啦,他們過來的路上,應該都沒有什麼問題了吧?”
說到這個,馬菱的腳步又加快了幾分,怎麼沒問題,問題可大了:“快,先帶我去見狼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