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蕘, 我們回來了。”
如悶雷般的聲音先一步響起,隨後一個身穿獸皮裙的大漢才從拐角走了出來。
倒三角的魁梧身軀,如同岩石般攀附在粗壯四肢上的肌肉, 讓他仿佛一座行走著的小山,充滿著與生俱來的壓迫感。
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年輕男人, 男子的體型比大漢要小一些,長相也要更柔和一些。
被稱作巫蕘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他雙手撐著一柄造型奇異的木杖, 耷拉著眼皮坐在一塊磨平的大石上。
聽到大漢的話, 巫蕘抬了抬眼皮:“走了?”
大漢有些高興的樣子,手舞足蹈地說道:“走了,終於走了。”
年輕男子對老者躬了躬身:“我把他們帶出山洞, 交給了葳和蓬, 葳和蓬會將那八個獸人帶到山的另一面。”
巫蕘動了動臉上堆疊著的褶子:“他們看起來怎麼樣?”
芷知道巫蕘問的是什麼,語氣中帶著一絲讚歎:“那三個骨頭折斷的獸人, 已經能夠用自己的腿走路,看樣子用不了多久就能正常行走了。”
“好, 把他們用來綁腿的木頭收集起來, 帶到我這裡。”巫蕘摸摸長長的胡子說道。
與此同時, 跟著腳印追蹤到森林深處的祁白和狼澤正睜大雙眼,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眼前的情景。
先是兩個六七米高的巨人, 像倒垃圾一樣,將幾個用獸皮包住的獸人丟進草溝裡。
而那幾個獸人中的一個,好不容易從草溝裡爬起來, 就一把抓住巨人的腳趾:“你們救了我們,我們要怎麼感謝你們?”
那巨人快速向後退,使勁搖頭念叨著:“快走, 快走,快走。”
祁白嘴角抽了抽,原本因為看到族人“死而複生”的激動消散了一大半。
不是,你們到底在人家地盤乾了什麼?怎麼會讓人家這麼嫌棄你們?
眼看著巨風族的兩個人就要離開,祁白和狼澤對視一眼,從躲藏著的草叢中站了起來。
“狼澤!”狼曠第一個看到了兩人,高興地大喊了一聲。
“你們來接我們啦!”
比起狼季幾個的激動,兩個巨風族人看到突然出現的祁白和狼澤都是臉色一變,轉身就要往身後跑。
祁白在他們身後,大聲喊道:“巨風族的朋友,我們是住在黑山的獸人,你們應該知道我們的部落。”
祁白一口就叫出了他們的名字,動作稍慢一些的巨人腳步緩了緩:“你們知道巨風。”
祁白猛猛點頭,儘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溫和一些:“知道,我們沒有惡意,我們隻想和你們談談。”
見他有些遲疑,祁白再接再厲道:“不如你回去幫我們傳個話,我們就在這裡等著,讓你們的族長或者祭司到這裡來和我們見一面,你看,我們就隻有兩個......不對,是隻有十個人。”
距離稍遠一些的巨人,看看狼澤和祁白,又看看他們身後的狼季一行人,最後才說道:“你們再不能前進一步。”
祁白立刻答應下來:“好。”
巨風族兩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森林之中,這一次祁白不再覺得驚奇,畢竟他已經從貂蘭那裡知道了,這樣高大的身軀並不是巨風族人的唯一形態,他們也能變成比普通獸人稍微高大一些的人形,這樣看來,巨風想要隱藏自己蹤跡的辦法就多了許多。
狼澤正在將被扔進草溝的角獸人拉上地面。
可以看得出來,那兩個巨風人是真的想要把他們幾個甩開,這個草坑很深,裡面生長的長葉草十分光滑,要是沒有人從岸上使力,隻靠自己,一時半會不可能爬得上來。
然而當所有人都爬上泥土地之後,祁白的鼻尖卻突然有些酸澀,因為八個人中,有三個腿腳不算靈便,一看就是受過重傷。
更重要的是,有兩個人,犬留和馬衝,都失去了一條手臂。
看到祁白沉重的表情,犬留揮了揮完好的右手:“我們......我們還能乾活......”
狼澤打斷了犬留有些磕磕絆絆的話,重重拍了拍兩人的肩膀:“你們是在狩獵時受的傷,部落不會拋棄你們。”
在其他部落,受了重傷無法再進行狩獵或采集的獸人,或許會被排擠,但是在黑山部落,絕對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在以為他們八個死亡之後,部落就已經將當做撫恤金的食物發給了他們的伴侶和親人,而現在更不會放棄他們,能活著回來就是最重要的。
見幾人狀態還好,狼澤說道:“將你們與狩獵隊分開之後的事情仔細說一遍。”
“大雪從山上落下來的時候,我們幾個在最前面,沒有躲藏的地方。”犬留開口說道,“我被雪塊擊中,狼季和狼曠為了救我,和我一起滾落到了懸崖下。”
其他角獸人的遭遇也都差不多,或是被大雪衝到懸崖邊,或是為了救同伴反而一起摔下懸崖,被積雪埋住,身上還有源源不斷的厚厚積雪落下,所有人都以為自己一定會死在那裡。
然而讓大家沒有想到的是,再一次醒來,他們竟然在懸崖峭壁間隱藏的山洞裡。
“是那些巨人救了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在雪中呆了多久,總之那段日子,我們每天都昏昏沉沉,沒有多少清醒的時間。”牛成掰了掰自己有些酸的腿,接著犬留的話繼續說道。
“最初他們應該救了九個人,但馬寥沒有被救活,在離開的時候,他們將馬寥留在了雪地中,隻帶著我們八個到了他們的領地。”
狼澤問道:“巨風族人當時已經在雪山上了,他們想要乾什麼?”
牛成想了想:“他們似乎是要在山頂尋找一種隻有在冬天才會生長的草,但到最後也沒有找到很多。”
狼澤和祁白對視一眼,巨風族在找的,會不會是狩獵隊在雪地裡采集的石蓮。
如果真的是那樣,那麼巨風族或許是在夜裡才到的雪山,豚泉半夜和狼澤第二天中午看到的身影,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這時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狼季突然開口問道:“豹白,你剛剛叫他們巨風族人,他們的部落叫巨風部落嗎?”
祁白點頭:“按照貂蘭說的,巨風應該是生活在草原邊上的部落,被差點滅族之後,才遷徙到了北方。”
看到狼澤和祁白之後就一直有些激動的狼曠,聽著眾人說的話,一點點冷靜下來,喃喃一句:“果然是他們。”
狼澤想到貂蘭說過的,又想到兩個部落相差不多的命運,面向狼曠,緊鎖眉頭問道:“銀月與巨風,以前有過往來嗎?”
狼曠搖了搖頭:“我隻在老人口中聽說過巨人的傳說,但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巨風覆滅的事情。”
“不過五十年前,”狼曠仔細回想了一下,隨後說道,“那時,草原上最大的事情,是有使者從上城來到了草原,就在那段時間,銀月部落似乎向北遷徙了一段,但相距並不算遠,沒有離開大草原的範圍。”
黑山部落的狼族中,目前年紀最大的兩個就是狼曠和狼蒲。
在貂蘭說出了巨風族的存在之後,祁白和狼澤就曾經找到在部落中的狼蒲問過,但狼蒲對巨風沒有一點印象。
祁白在心中估算了一下,狼蒲是在巨風覆滅之後才出生的,狼曠比狼蒲大幾歲,五十年前他應該是已經能記事的年紀,但這麼大的事情,他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要麼是銀月部落與巨風部落確實沒有太多交集,要麼就是有人故意壓下了這件事。
而現在看來,或許後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使者。
這是狼澤第二次從族人的回憶中聽到使者這兩個字:“從城池來到草原的使者,在你的記憶中,一共有幾次?”
狼曠都不需要仔細回想,就將答案說了出來:“兩次。”這樣大的事情,他絕對不會記錯。
他指指狼季:“第二次的時候,你們都在部落,應該還能記得吧?”
狼澤微微眯了眯眼睛。
第一次是上城來的使者,在使者到來前後幾年的時間裡,巨風和貂蘭的部落相繼滅亡。
第二次是下城來的使者,在使者離開後的第二年,銀月部落也慘遭毒手。
同樣是幾個部落聯合,同樣是以極快的速度發起進攻。
巨風和銀月的覆滅有這麼多相似之處,狼澤不得不將這些聯係到一起。
眾人在草坑旁,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早晨,巨風族都沒有想要與他們見面的跡象。
祁白有些憂心地小聲對狼澤說道:“他們不會跑了吧?”
“我能找到他們。”
祁白被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頭才看見來人是狼季。
“那兩個巨風人把我們帶出來之後,在山中繞了三個大圈。”狼季頂著有些亂的頭發,認認真真地指著身後高聳的石林說道,“他們就住在山裡。”
看著狼季嚴肅的表情,祁白試探著問道:“你們在巨風族的時候,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這怎麼看著那麼像要去尋仇啊。
狼季繃著嘴角,半晌才摳摳搜搜地說道:“沒有,他們是好獸人。”
狼澤望著石林思索半晌:“你們幾個身上還有傷,先回部落。”
狼季有些著急,以他對巨風族人的了解,是真的有可能乾出逃跑的事情來:“我的傷都好了,我現在就可以去找他們。”
狼澤搖頭道:“巨風或許知道什麼,我們要和他們成為朋友,不要在這個時候激怒他們。”
狼季顯然有些不死心:“那......”
狼澤打住他想說的話,上下打量了狼季幾眼,隨後才說道:“我會讓他們主動到黑山來。”
如果不了解巨風族人的特殊獸形,再配上巨風族人特殊的藏匿技巧,想要在偌大的山林中,尋找到他們的蹤跡並不容易。
但當確定了他們的具體方位之後,再想要尋找巨風生活的痕跡,就沒有那麼難了。
因此黑山部落的族人們雖然沒有見到巨風的營地,但狩獵隊的狩獵地點卻固定在石林周邊的幾個位置。
與此同時,狼澤確實沒有食言,就在眾人回到部落的當天,立刻開始了他的行動,用的方法也十分簡單粗暴。
那就是每天在石林外,堆放一小筐海鹽。
生活在石山中,從不與外族交流的巨風族,自然是缺鹽的,從狼季他們幾個的描述中也不難發現,巨風族人對他們並不算苛刻,不論是藥粉還是食物,一直都沒有缺少過,但鹽卻給的很少。
並且他們使用的,也不是純淨的海鹽,而是黃褐色帶著土味的鹽。
開始的時候,巨風族人還有些防備,但狼澤沒有氣餒,每天都放上一小筐。
沒過幾天,石林前的鹽就被拿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幾隻獵物。
狼澤將獵物帶走,繼續放上一小筐鹽。
就這麼持續了十天,就在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這樣不見面的交換時,狼澤暫停了往石林外放鹽。
又過了五天,當祁白看到巨風族人出現在黑山腳下的耕地外時,不但不覺得驚訝,反而笑著對他們招招手:“喝茶嗎?我為你們準備了鮮花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