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涼的母父正是老亞獸人馬淺, 他抬了抬眼皮:“你問這個做什麼?”
馬涼使勁扯扯嘴角,說道:“這不是問問才知道用不用得上衝,我也好提前做好準備。”
馬衝是馬涼的伴侶, 從還在汐水部落的時候,兩人就是伴侶,到了黑山依舊沒有分開。
隻是馬涼話還沒說上兩句,馬淺就抄起旁邊的一個空竹杯, 摔在了馬涼的後背上。
馬涼挨著一下有點懵:“母父,你打我乾什麼?”
“我乾什麼?”馬淺瞪著眼睛說道,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麼。”
要說獸人中也不全是一根筋,也有心思活絡的。
就比如說馬涼, 他這個時候不在自己家, 反而跑到母父的家裡,就是為了打探消息。
打探什麼消息呢,當然是打探這一次外出角獸人是怎麼選擇的。
汐水部落雖然沒有大型的狩獵,但是日常狩獵馬涼還是看在眼裡的。
不管什麼時候, 汐水部落的老族長馬生都不會把所有角獸人帶走, 得留人在家裡看家啊,否則部落中隻剩下亞獸人和幼崽,要是有野獸闖進部落怎麼辦, 亞獸人和幼崽不都成了野獸的食物。
所以馬涼心中其實明白,這一次外出狩獵,部落肯定也會留下角獸人, 他之所以這麼問, 就是想知道怎麼才能留下。
至於為什麼要來問他母父,也是因為他母父年紀大,很多需要壯勞力的活都乾不了, 一直都是跟在羊羅祭司身邊做一些相較輕省的活計。
所以狩獵的事,指不定他母父就在羊羅和豬朱的嘴裡聽到過什麼消息。
馬涼聞言,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截了當地說道:“那你有沒有準信,彆讓衝跟著狩獵隊出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馬鬆和馬田回到部落的時候,就剩一口氣了,現在又是這樣的天,衝出去了就不一定能回來了。”
馬淺指著馬涼的鼻子怒道:“這話你有沒有跟彆人說過?”
馬涼見他母父真的有些生氣,語氣弱了下來:“我怎麼會跟彆人說,你是我母父我才說的。”
馬淺舒口氣,還不算是太傻。
馬族一百多號人,現在雖然都生活在黑山,但他們可不完全是黑山部落的族人,馬淺每天都能看到羊羅祭司記錄族人們的工分,自然就不會忘記,他們剛剛來到部落的時候,祭司和族長就說過,要滿一百個工分才有資格加入部落。
而滿一百個工分可不是唯一的標準,彆忘了豬牙和牛路那幾個幼崽,他們倆原本就是黑山部落的族人,犯了錯誤都要受到懲罰,更彆說他們這些預備役了。
不論是不好好工作的亞獸人,還是不敢外出狩獵的角獸人,等到春天的時候部落直接不允許他們加入,那才是真的沒有活路。
馬淺不知道什麼叫因小失大,也不知道什麼是目光短淺,他隻是覺得,他的幼崽傻,放著這麼好的日子不過,非得惹事。
那個狩獵隊隊長狼澤,一看就不是好說話的,真要是讓他知道了有角獸人不想狩獵,光是想想,馬淺都覺得害怕。
馬淺瞅一眼馬涼懷中的幼崽,馬涼將小馬駒送到馬淺面前。
馬淺揉揉小馬駒的脖頸:“這話以後對著我也彆說了,彆讓彆人聽見,怎麼彆人都能去狩獵,就馬衝不能去。”
馬涼聽著馬淺淡淡的語氣,一著急眼淚掉了下來:“不是他不能去,是他去了我和幼崽怎麼辦,要是他死了,單是我一個人,怎麼養活幼崽。”
馬淺白了他一眼:“部落中那麼多沒有伴侶的亞獸人,他們自己一個人都能養活幼崽,你怎麼養不活。”
“我害怕,”馬涼哭得更傷心了,“我和衝的第一個幼崽被狼叼走了,第二個幼崽又在地裂的時候摔死,這是我們的第三個幼崽,我想要讓我的幼崽長大,隻有他的父親活著,才會給他送肉吃,不然他怎麼變得強壯,就算我有了其他的伴侶,可他們又不會給我的幼崽分食物。”
馬淺雖然也喜歡馬涼的幼崽,但是馬淺卻不會說出幫扶馬涼照顧幼崽的話。
獸人的親緣關係向來不深,大部分幼崽在成年之後,就會離開母父和父親獨自生活,在這之後,他們就要想辦法自己尋找食物填飽肚子。
哪怕這些剛剛成年的幼崽快要餓死了,他們的父母也沒有再照顧他們的理由,畢竟在這個自己都吃不飽的地方,能將幼崽喂養到成年,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用說他們父母身邊,或許還有沒有成年的弟妹需要養活。
馬涼已經快三十歲了,馬淺還能時不時地看顧他,在部落中已經是比較少見,算是關係十分親近的了。
馬淺隻有馬涼這麼一個長大的幼崽,馬涼父親的模樣他早就記不清,他們不過也隻一起過了一個冬天,馬淺生幼崽的時候,那個角獸人為他送來了一頭剛生崽的母牛,好像是一個挺高大的角獸人,可惜很快就在狩獵中死了。
馬淺看著馬涼瘦長的臉頰,好像有些像他的角獸人父親。
馬淺有些心軟,到底是他自己的幼崽,他歎了一口氣說道:“部落要春獵的事情,我是跟你一起知道的,羊羅祭司之前沒說過這個。”
不僅沒說過,頭一天他見羊羅祭司的神情還很悠閒,之前還跟他們在幼崽的炕上說話呢。
馬淺心想:要麼說羊羅是祭司,這麼大的事情,一點都不著急,這要是換作他,好幾天前就要著急上火了。
馬淺哪知道,羊羅之所以那麼淡定,是因為羊羅昨天上午也沒得到消息,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闖禍了。
比起馬涼,馬淺看得更透徹:“你得讓馬衝去狩獵,不僅要去,還要讓他在狩獵隊裡好好表現,獵到更多的食物,這樣等狩獵隊回到部落,他才能分得更多。”
馬涼有些不忿地說道:“為什麼偏要這個時候外出狩獵,等春天再狩獵不好嗎?”
馬淺歎息一聲,想了想說道:“這麼跟你說吧,我活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大雪,這樣長的冬天,從前我們在汐水,分得的食物比現在少,冬天的最後幾天也是要餓肚子的,我猜部落中的食物應該不多了。”
“所以,現在彆想著躲避獵物,就怕以後沒有食物的時候,想找獵物拚命都找不到。”
這一邊,牛朔幾人離開之後,祁白也開始幫狼澤收拾行李,狼澤不是第一次冬天外出,兩人的動作默契,很快就把鞍具上的藤筐綁好了。
祁白雖然覺得外面很苦,但是他心中卻堅定地相信,狼澤有能力保護好自己,他蹭蹭狼澤的肩膀:“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落下的。”
狼澤搖了一半的頭停下,在祁白的耳邊說了幾句。
祁白耳朵尖瞬間紅了:“你怎麼回事,明天就要出發了,你還想著這些。”
狼澤一臉無辜:“嗯,我就是想了。”
他不僅想了,他還付諸實踐。
狼澤伸手將祁白半舉起來,祁白趕緊雙腿夾住狼澤的腰。
祁白都服了,他一個一米八幾的大個子,狼澤提他就跟玩似的,也真是讓祁白長見識了,就是很多從前他想都不敢想的動作,居然真的都能實現。
不管前一天晚上怎麼折騰,第二天一清早,祁白還是得爬起來和狼澤一起準備狩獵隊的出發。
祁白和狐火一起開始拆雪橇車的車板。
沒錯就是拆車板,部落中現在有五十多輛雪橇車,但是可不能直接這麼帶出去,不然不僅拖慢隊伍行進速度,隊伍拖得太長在雪天裡也容易有人掉隊。
因此他們需要將車板拆開,綁在其他車上,這樣一來,等狩獵隊獵到獵物之後再將車板搬下來重新組裝。
除此之外,祁白還得看著將狩獵隊需要的食物搬上板車綁好。
狼澤則負責召集狩獵隊的成員。
這一次狩獵隊的成員是狼澤挑選出來的,一共一百個角獸人,剩下的角獸人留下保護部落。
被選中的角獸人趕緊跑回家,帶上鞍具和藤筐很快就在廣場中間集合。
不僅僅是狩獵隊成員,黑山部落的所有族人都聚集了過來,就連剛剛出生的幼崽們也沒有落下,一個個縮在大人的獸皮衣裡,好奇地張望著周圍沸騰的人群。
打眼望去,廣場中間的角獸人個個都一臉激動和興奮。
這麼長時間沒有正經狩獵,大家的手都有些癢,正期待著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
尤其是狼族的戰士們,這十年來的壓抑情緒,都像是要在這一場狩獵中宣泄出來。
大家相互撞撞胳膊,碰碰肩膀,隻從他們的表情來看,不像是要到危險的雪原,倒像是要去什麼好地方。
他們要去的當然不是什麼好地方,但確實是讓人狠狠地羨慕了。
馬菽和其他族人一起站在外側。
他眼睛通紅地看著近百人組成的狩獵隊,有些恨恨地捶了捶胸口。
馬菽覺得自己真是沒用,不過是掉進冰窟窿裡,居然就生了病不能參加狩獵,可真是把他憋屈壞了。
一旁的馬菱瞅著狩獵隊也羨慕得很,他也被留下了,隻不過他倒不是因為生病,而是狼澤點名讓他留下的。
狼澤將馬菱留下的原因也很簡單,馬菱為人機靈,辦事也穩當,狼澤讓他留下幫著祁白處理部落中的大小事務。
在他們旁邊,就是角獸人的伴侶和幼崽們。
羊靈眼巴巴地看著獾平,一旁的鼠林則沒心沒肺地揮舞拳頭給熊風加油打氣,這不是他們伴侶第一次外出,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他們相信獾平和熊風一定能平安歸來。
馬涼聽了他母父的話,即便心中有擔憂,面上再也沒有表現出來,隻是抱著幼崽安靜地跟在馬淺身邊。
等眾人到齊後,帶著羽冠的羊羅才慢慢走到隊伍前面的高台上。
部落餘糧的事情,隻有祁白四人知道,他們當然不會外傳,是以羊羅一出現,仍舊受到所有族人的注目,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
部落族長猴岩向前一步,站在狩獵隊的最前方。
羊羅緊閉雙眼,抬起下巴,雙手舉過頭頂。
他吟唱的聲音並不高,然而那略微有些沙啞的音調卻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獸人的耳中。
在大家都沉浸在羊羅的祝福聲時,從昨夜就開始飄著的小雪花逐漸停歇,日光從雲層後展露。
這些變化就像是受到了羊羅的感召一般,祁白聽到身邊族人頻頻驚呼出聲。
這時,羊羅高聲唱道:“獸神庇佑黑山部落。”
“獸神庇佑黑山部落!”
“獸神庇佑!”“黑山部落!”
獸人們的呼聲震掉了樹梢上堆疊的雪花,震開了擋在太陽前面的最後一片烏雲。
氣勢磅礴的百人隊伍,帶著二十輛雪橇車,浩浩蕩蕩地衝出了部落正門。
祁白和牛溪幾人一起使勁,將部落的木門關上,現在是真的沒有時間擔心狩獵隊了,因為他們也要立刻忙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