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神佛(1 / 1)

流放地 何樂迪 5164 字 8個月前

賀南奇並未將車停回店門口,而是在隔著一條街的家常菜館前下了車。萬臻抱著4S店給的文件袋,她隔著菜館的櫥窗看了眼那油膩膩的桌台,又把手裡的單據放回了座位。

“魏巍說這家地鍋雞燉得特地道。”賀南奇坐下後,扯了幾張抽紙遞給萬臻,她擦了擦座椅才坐下。

環境嘈雜,賀南奇隻得湊近桌子和萬臻說話,“是有點吵,要不咱打包回店裡吃吧。”服務員正往鍋上貼著玉米餅子,聽完這句插話,“這菜放打包盒裡一悶,可就不是這個味兒了。”

“沒事,要不要喊小魏?”香氣從鐵鍋往外湧,萬臻衝著賀南奇喊了一嗓子。

電話裡傳來未接通的忙音,賀南奇又撥通了店裡的座機,“估計這小子又溜去隔壁店嘮嗑了。”他無奈地攤了攤手,“我去店裡喊他,順便逮他個不務正業。”

萬臻盯著熱氣騰騰的鐵鍋,點了點頭。

蒸汽悶在鍋中,升騰到鍋蓋被關出一層水珠。服務員走到桌前,掀開鍋蓋,白霧撲起,他拿著鍋鏟翻炒了幾下。雞肉和玉米餅子都在柴火的烘烤下烹熟,二十分鐘足以賀南奇走到店裡又返回,萬臻望著桌對面那副未拆的碗筷,早已被驅散的不安卷土重來,她猛地站起身,望了望窗外,破舊的面包車突兀的夾在轎車中間,孤立無援的有些可憐。凶神惡煞闖進店裡的那張面孔,在萬臻腦海閃現,她衝出座位,朝著店子的方向跑去。

店門的玻璃上裂開了冰花,櫥櫃裡的散裝土特產撒了滿地,附近的商戶後怕卻又好奇的躲在自家店裡偷望著。萬臻一顆擔憂的心墜入穀底,她喘著氣跑到賀南奇身旁,蹲著的這人立馬起身,手裡還拿著一袋榛蘑,恍惚的神色在看到萬臻時定了定,“我都忘了和你說了,讓你在那兒等著。”

“怎麼回事?”坐在椅子上發愣的男孩驚魂未定,聽到這句問話看向萬臻,“就先前那批人,又來了,二話不說把店給砸了。”男孩說完怏怏的走到裡間拿出了掃把,砸碎的櫥窗濺出的玻璃渣混在地上的乾木耳中,他蹲著用手扒拉了下,帶著哭腔問賀南奇,“哥,這分不出來了,怎麼辦?”

賀南奇的表情像是被人捶打過,他伸手揉了揉臉,強打精神的說,“沒事,你都撿起來,到時候咱們慢慢分。”

魏巍聽話的打掃著碎渣,萬臻環顧著一片狼藉的店面,收銀台上的相機仿佛置身風暴中心般的完好無損,她走上前拿起相機,魏巍瞥見她的動作,慶幸的感歎道,“還好我當時正抱著這相機呢,不然它也得報廢了。”說完又心虛的辯解,“姐,我可沒亂翻啊,我就是哢嚓了幾張!”

相冊回翻,果然是一批曝光過度和失焦的廢片,而後出現了一個拍攝角度奇異的視頻,萬臻播放著視頻,暫停在一幀畫面,將顯示屏擺向魏巍,“是他嗎?”

“是!姐,你可真牛,你都錄下來了啊!”魏巍驚奇的歡呼著,“那咱們直接拿著這視頻去報警吧!”

賀南奇接過相機,回看了兩遍,視頻中的男人來者不善的站在店門口,又莫名其妙的轉身離去。賀南奇想到萬臻在商會等待自己的身影,像一隻瑟瑟發抖的兔子,在看到自己的瞬間如釋重負,“彆怕,咱們去報警。”

不是“你怎麼不早說”的埋怨,不是終於拿到了關鍵證據的欣喜,他安撫著萬臻不安的心,一如既往的告訴她,不要怕。

等待警察消息的期間,賀南奇不願再讓萬臻去店裡,他在店門口和室內都裝上了監控,嚴正以待著危險的再次來臨。

疑犯被捉捕的通知不到一周便高效的傳來,萬臻作為尋釁滋事的證人亦未缺席指認。凶神惡煞的男人被手銬牢牢的壓製,魏巍在人民警察面前,膽子也壯了幾分,嚷嚷著,“就是他!一通亂砸跟個神經病似的!”

警察聽完擋了擋企圖上手的魏巍,男人聽完這句卻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他盯著賀南奇,泛著凶光的眼神又遊走到萬臻身上,賀南奇伸手護著身旁的萬臻,毫無畏懼的看著男人,“你到底是誰?無冤無仇的為什麼要砸店?”

幾乎是在話音落地的下一秒,男人猛地湊上前,就連警察也毫無防備,他迅速的被拉開卻掙紮,笑得更加猖狂,“因為老子真的是個神經病!哈哈哈!”

駭人的笑聲在走廊回蕩。警察再次回來時,面露難色,“這案子比較棘手,他確實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你們先回去等通知吧。”

“我看他精著呢!哪裡像神經病了?!”魏巍悶悶不樂的抱怨了句,賀南奇這才發現自己的袖口一直被萬臻攥住,他握住了萬臻的手,“沒事。”這聲安慰無濟於事,萬臻依舊面容微怔,眉頭緊鎖,跌進了愁緒無法自拔。

魏巍看了看自家老板,煞有其事的建議道,“哥,要不你去廟裡拜拜吧?最近也太倒黴了,喝口涼水都塞牙。”

“什麼?”這句話打破了萬臻的沉思,她突然看向魏巍,魏巍被這黑洞般的眼神盯得有些發寒,他隨口解釋著,“對啊,煩心事成堆的來,又是騙子跑單又是直播間被封,現在居然還真能碰上個神經病把店給砸了,哥,你今年也不是本命年啊?”

“彆在這兒神神叨叨的,開門做生意免不了煩心事。”賀南齊牽著萬臻的手,不經意的晃了晃,提示她不要將這些話放在心上。

魏巍卻振振有詞的反駁,“那以前怎麼從沒這樣過!我看就是流年不利!”這個詞說出口,他有點得意自己還能拽出這文縐縐的言論,但在看到萬臻那憂心忡忡的模樣後,識相的噤聲了。

“還在琢磨呢?你彆聽魏巍那小子瞎掰扯。”車子駛進小區,賀南奇看了看一路沉默寡言的萬臻,“要不咱真去廟裡拜拜成吧?”

“我不信菩薩。”萬臻抬頭,目光冷靜幽森,一句毫不避諱的話說的坦坦蕩蕩。

雖然賀南奇不至於迷信神佛,但做生意的人總歸心存敬畏,他愣了幾秒,調轉口風繼續安慰道,“人都捉住了,彆想了。”

萬臻靜靜的注視著前方,防備且疲倦的雙手抱肩,像一隻落地的候鳥,“如果他以後再來呢?他既然敢那麼直白的承認自己有病,保不準就是免責聲明。”

“剛才警察不是說了嘛,會和他所在社區聯係,即使他沒有親人也會被送去醫院接受治療。”賀南齊解開安全帶,耐心十足的看著萬臻,“我會保護你的,你不要害怕。”

“你不覺得一切都像是被設計好了的嗎?每次以為要迎來勝利的曙光了,就會蹦出一顆炸彈,把希望都炸光光。”萬臻說完看向賀南奇,自嘲的笑容無比苦澀。

“生活不就是這樣的嗎?”賀南奇沒有附和這句評論,萬臻企圖從他自若的神色中找出一絲破綻,但那份淡然竟是真的,“這世界哪有板上釘釘的事兒啊,老天爺也不是給你一巴掌就會賞你一個棗,在林子裡尋鬆茸都得摸索大半個山頭呢,那過日子自然更不容易。”

“你倒是想得開。”萬臻揶揄了句,打開了車門,胳膊卻被賀南奇一把抓住,她疑惑的望著那隻骨節分明的手背,“我不想你覺得是因為倒黴,也不想你信什麼流年不利...”萬臻被這神奇的腦回路給驚住,賀南奇卻仍直愣愣的看著萬臻,“小時候家裡出了事,林場的人都說我命不好,是個克星,我爸媽人好才收留了我,但家裡一遇上不順心的事兒,我就忍不住害怕,是不是我...”他想不出婉轉的措辭,卻不願複述那些命運的詛咒。

“不是。”萬臻語氣過於堅定,好像她早已看穿這波譎雲詭的命運。

賀南奇悻悻的收回手,走下了車,那不經意流露出的脆弱又被藏起,坦蕩的目光像是剛才那番話是另一個人說出的。萬臻歪著腦袋看著他,“我看不是一個巴掌一個棗,是有人總是把臉湊上去給老天爺扇巴掌,不是你的責任你也要往身上攬。”

賀南奇笑了笑,嘴硬的說著真心話,“反正你彆怕,有什麼事我都能抗住。”

“看把你給厲害的。”萬臻眼裡染上笑意,兩人朝著樓道走去,就在即將踏進的一瞬間,身後響起一聲炸裂。

“砰”,從天而降的花盆摔得四分五裂,陶瓷碎片帶著泥土飛濺到腳下,萬臻下意識的抬頭望去,頂樓陽台的人影一閃而過。

心裡不詳的預感再也無法掩耳盜鈴,她往台階跑去,步子跨得那樣大,急切奔跑的模樣像是要捉住陰謀的蛛絲馬跡。

“萬臻!”賀南奇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萬臻卻不管不顧的衝上頂樓,她幾乎是用身子撞上那道門,雙手拍打出震天的聲響,賀南奇環上她的胳膊,抑製住好似發狂的萬臻。防盜門被推出了一條縫隙,抱著小孩的老人露出帶著歉意的笑容,一番解釋得到了賀南奇的諒解,老人立馬將門關上。

萬臻依舊死死地盯住前方,手掌因為用力而被砸得通紅,賀南奇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沒事,沒事。”

萬臻猛地看向賀南奇,接二連三被陷害的手筆在腦海裡被串聯,厄運的腳步聲熟悉的響起,不懷好意的走近。

很幸福是嗎?

找回了幸福的滋味是嗎?

不,那是錯覺,在感受到幸福的第一瞬間就應該提高警惕的。

萬臻目光堅定,在暗下的天色中,像一柄寒光乍現的利刃。

“我會保護你的。”

她向賀南奇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