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雖淡, 可也與旁的香味不同,獨有一股淡淡的藥味。
“……姐姐,我沒事了。”
劉小女的聲音響起, 她才發覺對方已經走遠了:是她多想了吧, 那位相公看著就是讀書人的樣子,身上染些墨香也是正常的。
她正想著, 案板後面的劉屠夫卻已經把臊子用荷葉包好了:“臊子已經切好,小公子看看還缺什麼?”
“好了?”
劉意回過頭,見臊子被荷葉包成好幾包,又用麻繩綁好了,後腿肉也綁好了,便走上去摸了銅板遞過去, 狀似無意的問道:
“剛剛那個王大相公是哪的人,怎麼買了那些多的肉。”
劉屠夫笑嗬嗬的接了銅板,扔進錢匣子裡,聽到這話,便笑了起來:“王大相公是咱們清水縣裡數得上號的富戶,家大業大的, 兩三日便要買上這些肉, 是我的老主顧了。怎麼, 小公子難道不認識?”
“我家才搬來,就在杏花胡同那邊擺了一個餛飩攤子,前些日子打獵的肉沒多少了, 這才來買肉。”
劉意提著兩包臊子掂了掂, 劉屠夫一聽是擺餛飩攤子的,就眼神一亮。
這一次就買了二十來斤的,將來少不了要買肉, 他便趕緊接了臊子過去,對後面解肉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子喊到:
“虎子還不過來,一天就知道耍懶,這臊子和後腿肉,你給小公子家送去。”
“哎,就來。”
小夥子裸著上身跑了過來,身上隻著了一件短打褲子,額頭上都是汗珠子。
見桌案上擺了好些臊子,二話不說就趕緊提在了手上,然後才討好的笑著問道:
“小公子家在何處,我這就送過去。”
劉意本想著她自己拿回去就是了,可如今肉鋪老板提出要送,她也樂得鬆快,便對劉屠夫道了謝。
“哎呀,這算什麼,以後你常來買就知道了,我劉一刀的肉都是好肉,絕不少斤兩。”
劉屠夫一邊說,一邊又把案上擺著的幾根帶了些肉的筒骨,撿了兩根一並交給了送肉的虎子,說:“定要送到地方。”
路上她又買了幾節藕,預備晚上燉了湯。
三人回到胡同口的攤位處時,太陽已經快下山了。
正好碰上大戶人家的丫鬟來買餛飩,張氏不曉得和對方說了什麼,那丫鬟臉上有些不好看。
匆匆打發走了送肉的虎子,劉意把肉提到灶爐後頭放好,又讓妹妹坐在那邊守好了,她則一邊給灶爐添火,一邊聽著那邊說話。
“……如何就不能上門去?”
張氏見那丫鬟氣勢逼人,雖不知道對方底氣何來,可也不敢隨意得罪,一時也有些猶豫,“這,姑娘莫惱,實在是我家裡都是些婦孺,又要顧及攤子上事,怕是忙不過來。”
“這有什麼,你們先停一日,把我們府上忙完了,自然又回來賣你的。”
這話說得不差,可早食生意剛剛才做起來,若是停了,常來吃的人覺得她們不守時,以後來吃的人說不得要少了。
說話間,天也漸晚,路上的行人也少了些,有些相識的鄰居回家路過,也要買上一碗餛飩回去。
張氏和那丫鬟說不通,又見有人來了,也就故作忙得很,並不想理對方。
那丫鬟見張氏不理她,也沒有跳腳離開,隻是仍舊坐在攤子上不肯走,瞧那架勢是要非得把人請走才行。
劉意一邊幫著張氏給胡同裡柳叔裝餛飩,一邊仔細打量那邊的人。
隔著桌椅,隻見對方眉眼清秀,瞧著也是美人,隻是臉上的粉似乎撲得太多了,顯得死白死白的,乍一下看見,都不像個活人。
雖是如此,劉意到底忍不住吐槽,也不曉得哪家的管事竟放心讓丫鬟一個人就出來了。
灶爐旁,因著都是鄰居,柳叔自己又帶了陶碗,張氏一邊舀,一邊想著,怎麼也得多打幾個才好。
隻是越打張氏心裡就越納悶,這姓柳怎麼手抖個不停。幾次都沒舀進去後,再也忍不住的的她,便開口說道:
“柳爺,你手抖什麼,我都舀不進去了。”
“……妹子,你瞧瞧那姑娘的腳——”
柳叔已經五十來歲了,曆來說話都是大嗓門,這會兒突然壓低聲音,眼睛斜著看向丫鬟的方向,不住的抖著身子,問道:
“…你瞧那姑娘的腳,怎麼好像沒著地啊!”
“——什麼?”
劉意和張氏對視一眼,心裡都是一驚。
因著方位不同,她和張氏是瞧不見丫鬟的裙擺下面,這會兒聽見柳大叔這樣說,一時也拿不準。
“天都還沒黑…柳爺你嚇人也找個好時間。”
張氏一時也聲音發虛,隻能哆哆嗦嗦的往那邊瞧了一眼。
暮色下,那姑娘慘敗的臉色也越發的瘮人。
劉意又見張氏扶著肚子臉色煞白,也隻能趕緊把人推到劉小女一邊去。
然後她深吸了一口氣,板正臉色,拿過柳大叔的陶碗裝了餛飩,遞了過去就說:
“柳叔看錯了,快些端回去吧。”
對方被她一推,一提醒,當下也顧不得掏錢的事,腳打著擺子就匆匆離開了。
“…哎,考慮好了沒,想收拾了東西跟我走吧。”
那丫鬟似乎是看著天色不早了,有些等不及的走了過來。
張氏驚叫一聲,緊緊的攬著劉小女,不敢抬頭,隻是帶著哭泣的聲音,低聲對劉意說道:“…大女,怎麼辦啊?”
劉意沒有回答,此時那丫鬟已經走到了灶爐前面,和她的距離不過一米多一點。
“我們從沒有在外面做過,再說了也不曉得你家府上哪裡,怎好隨意去。”
一邊說著話,她一邊掩飾性的低垂了目光,不敢去看對方那慘白的面孔。
心裡也忍不住想到,為什麼非要請她們家去做,什麼人做宴席,隻請一家做餛飩的,“況且我們隻會做餛飩,其他的一概不會,怕怠慢了府上的貴客。”
“其他的菜,我家主人請了其他大廚,你家隻需要去做餛飩就行了。”
那丫鬟一邊說著,手也伸了過來,抓住劉意的胳膊說道:
“哎呀,得快點了,其他的人說不定都到了,再晚貴客就要到了,你們誰隨我走?”
冰冷的手鉗製住了劉意的胳膊,她看了一眼懵懂的劉小女和驚慌失措,已經不敢抬頭的張氏,咬了牙道:
“我隨你去,隻是不曉得什麼時候回來。”
“明早就回來,快得很,咱們這會兒就走吧。”丫鬟拉著她就要走,這時候張氏突然抱住了對方的手,始終低著頭,不敢去看前面的人,身子也微微顫抖著說:“…我去!”
“娘——”
劉意剛要說話,那丫鬟反倒皺了一下眉頭,瞧了一眼張氏高高隆起的肚子,拒絕:“不成,不成,你是雙身子,四隻眼的人不能去,不然要惹了貴客不高興的。”
“行了,小老板快收拾一下,要帶去的東西,趕緊走了。”
丫鬟一邊說,一邊瞅了天色,許是的確很急,拉著劉意就走:“不用拿其他的了,府上都有。”
“-等等。”
劉意慌忙把灶爐上的肉餡兒盆子抱在懷裡,隻來得及對張氏說了一句,“娘快些收了攤回去,明早我就回來了。”就被拉走了。
此時,太陽早就下山了,周圍一片昏暗,隨著丫鬟拉拽著往前走,街上也慢慢的彌漫起了好些霧氣。
這些霧氣飄飄繞繞的,圍在兩人的周圍,阻擋住了劉意的視線,她隻能模模糊糊的看清前面拉著她的丫鬟。
“……我們去哪兒,還要多久啊。”
空曠的街上,劉意的聲音就像是在山穀裡一樣,一直回蕩著。
陰冷的濕氣,隨著她開口說話,浸入了喉嚨,頓時她就像是吸入了好多灰塵一般的咳嗽了起來。
見劉意咳得又急又快,前頭的丫鬟生怕驚醒了什麼一般,立即停下腳步,回過身來,低聲警告一般的看著她:“不要說話,會驚擾了它們。”
他們?
劉意往旁邊看了一眼,霧氣已經沒有先前濃鬱了,面前的街道也變了,不再是順平大道的模樣。
昏暗的夜色和陰冷的霧氣下,青石板鋪成的四輛馬車寬度的街道躍然眼前,奇怪的是這樣地方,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安靜的隻有她的呼吸聲。
道路的兩旁都是幾進的大院子,也都關門閉戶的,隻有大門前兩個燈籠發出些幽暗的藍光。
劉意瞧見周圍的場景,莫名的想起小時候看西遊記裡陰間的劇情,裡面昏昏暗暗的,和現在見到的簡直有異曲同工的感覺,也是這樣陰森可怖。
這時,丫鬟見她安靜下來,便緊緊的拉著她的手順著街道的邊上往前方走著。
兩人走了半個時辰,又是拐彎又是過橋的,除了不時的有幾團藍色的火焰,竟是一個人都沒看見。
劉意腿腳跟著丫鬟走,可心裡越發緊張,都走了大半個城了,可卻沒有一絲的聲響,不由得心裡打鼓,不會是座死城吧?
“哎呀,都怪剛剛時間耽擱久了,等會兒都出來,可怎麼辦?”
丫鬟恨不得拉著她跑起來,急切的回過身來,有些氣惱的拿出一截四指寬的墨綠布條出來,係在了她的眼睛上,說:
“你閉著眼睛,不要說話。”
沒等劉意點頭,對方冰冷的手指上又沾了些味道奇怪,觸感粘膩的東西,抹在了她額頭,人中,兩邊耳朵,還有後腦的一處穴位上,摸完了這些才鬆了一口氣,心疼的說:
“不要擦了這些,也不要說話,等會兒誰問你你都不要理,直到我給你解開。”
她猶豫了一下,輕輕的點了頭。
“那好,現在我拉著你,你跟我走。”
丫鬟見她點了頭,似乎氣順了些,便輕手輕腳的扶著她往前走。
眼睛不能視物,又加上丫鬟也不是人,去的地方也古怪,劉意心裡不由得有些緊張和遲疑。
好在她也不算第一次遇見這種事,心裡還是大差不差的有些把握,尤其……
她借著換手端盆子的動作,悄悄的摸了一下藏在衣服下面的東西,想起了那和尚所說的話:
“··這是與我同源所出的佛珠,有它在,我可以隨即出現在你的身邊,保你平安,這可抵你每日給我進的青香,也算是交易。”
想到那和尚的話,劉意的心裡也安定了不少。
四周安安靜靜的,陰冷的風不時的從四面八方吹來。
就在劉意剛剛放鬆了下來時,身後卻冷不丁的貼上來一具冰涼的□□,四肢也被柔軟滑膩的尾巴一般的東西圈住了。
她隻感覺身後那東西緊緊的趴在身上,與此同時,一道惡意滿滿的尖刺聲音在耳邊響起:
“…嘶…嘶……,枝三,你悄悄的帶了什麼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