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第 166 章 爹,你怎麼睡得著覺的……(1 / 1)

趙不息一想到自己現在若是不督促著她爹乾活, 那日後她爹留給她的天下就會是曆史上那個有著一團亂麻問題的天下,就不禁不寒而戰。

秦朝是開天下之先的曆史上第一個大一統的封建王朝,什麼東西都得自己摸索。

漢朝還能摸著秦朝滅亡的石頭過河, 可秦朝前面可是一塊石頭都沒有了。

忽然從需要全力擴張的軍功製度國家變成需要休養生息的統一國家,原本和對外擴張的秦國國情十分配套的舊製度在大一統的秦朝已經不適用了, 現在的秦朝需要的是發展。

可很明顯, 不隻是七國之民還沒有反應過來, 秦的君臣也都還沒能反應過來。

秦始皇武德太充沛了,奮六世之餘烈,才十幾年, 秦國就從面積八十萬平方公裡變成了如今的百四十萬平方公裡, 而且目前也依然還在迅速擴張著,人口從七百萬變成了千萬。

縱觀中國曆史上,還沒有第二個能這麼迅速擴大領地和人口的國家政權。

可領地和人口增多了,秦朝的君臣還是按照原來治理秦國一個國家的方法來治理一個天下,這就產生問題了。

這麼一看,軍功無法兌換的問題竟然還隻是這龐大問題之下最浮於表面的問題了……

趙不息被自己忽然意識到的問題給嚇了一跳, 她不顧自己身上還粘著的泥土, 直接抱住了嬴政的衣袖。

“爹!你治理天下怎麼能偷懶呢?”

嬴政都被趙不息忽然冒出來的一句話給弄的一頭霧水。

“不是正聊著軍功問題嗎, 怎麼又到了朕治理天下偷懶上去了?”嬴政瞥了一眼趙不息, “先前沒有紙的時候, 朕一日要處理百二十斤奏折。”

趙不息著急地拉著嬴政的衣袖,給他往下捋:“爹, 你看表面上是咱們朝廷沒有那麼多的地支付給秦士卒而引起的矛盾, 可我們要透過表象看問題,軍功無法兌現的背後體現出的問題,是軍功製度已經不適合如今的秦朝了啊。”

“這個問題已經這麼嚴重了, 可你就一直放著不去解決,不就是偷懶了嘛!”趙不息哼哼唧唧。

嬴政沒有說話,他低頭看著一臉著急模樣的趙不息,臉上的表情卻平靜了下來。

“隻是軍功無法兌現,你卻認為是軍功製度已經不合適了?軍功製度乃是秦國強於其他六國的根本,你一個黃毛丫頭,卻敢認為軍功製度是不對的?”

嬴政身高本就高大,又有著一雙鷙鳥一般的銳利眼睛,再加上多年為君為帝積蓄的威嚴,自上而下俯視趙不息的時候,讓趙不息才真正第一次有了直面這位千古第一帝王的感覺。

他是秦始皇,嬴政,以雄誌大略、果決暴虐的手段在大一統史書上寫下第一頁的男人。

趙不息並沒有畏懼嬴政,她揚起一張和嬴政有著九分相似的臉,直勾勾和嬴政的眼睛對視,眸子中滿是叛逆和堅決:“我的確認為現在的軍功製度已經不適合如今的秦朝了。”

“不管我敢還是不敢,可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軍功製度已經不適合如今的秦朝這個事實不會因為我不敢說而消失不見。”

嬴政冷不丁被人頂撞一次,卻沒有發怒,而是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的看著趙不息。

片刻後,嬴政又坐了下來,指著自己對面的位置示意趙不息坐下。

“不愧是朕之麒麟女。”嬴政先誇讚了趙不息一句,臉上表情頗為欣慰。

嬴政坐在桌案後面,看著趙不息的眼神沒有了方才的寵溺,反而是帶上了五分重視。

“你說的沒錯,秦軍功製度現在的確已經不太適合了。”嬴政扔下了一句恍若驚雷一樣的話。

趙不息刷地站起來,眼睛睜的老大。

“爹,你早就知道軍功製度不合適了?”

嬴政好整以暇的看著趙不息,眉毛一挑,俊美的面容上滿是笑意。

“我若是不知道,那為何每年都會對匈奴和百越發動戰爭呢?難道隻是因為我喜歡掠奪?”

趙不息眨眨眼:“難道不是嗎?我都喜歡彆人家的土地和錢財,難道你不喜歡人家的東西嗎?我還以為咱們老嬴家看到好東西就眼饞想搶過來的習慣是天生的呢。”

嬴政被這實話實說的糟心小女兒給堵了一下,他屈起指節敲了一下趙不息。

“逆女!”

他的確生性就喜歡掠奪,可這個隻是他不停對外征戰的原因之一!

“你知道秦國之所以能迅速強大起來,遠超其他六國的原因是什麼嗎?”嬴政被趙不息打斷了一下,原本想認真和趙不息聊一聊天下大勢的心情也沒有了。

這逆女總是有能把正經事情往不正經方向扯的本事。

趙不息想了想,用自己雖然已經很多年沒有用過但是依然還餘留了一點的申論能力總結了一下。

“廢除井田製,允許土地私有,鼓勵開耕荒地,這個策略大大提高了秦國的田地數量;實行二十爵軍功製度,廢除世卿世祿製,這個讓秦的軍隊戰鬥力大大提高,給普通黔首提供了上升途徑,而且還杜絕了世家大族的延續,防止了他們土地兼並;還有戶籍製度,增加了稅收,增強了君王對國家的統治力。”

嬴政詫異:“這些東西你自己想的?”

趙不息點點頭。

嬴政深深的看了趙不息一眼,卻沒有再說什麼。

隻是又把話題繞了回去,“你既然知道軍功製度的作用,那若是廢除軍功製度以後會造成什麼後果你想過嗎?”

趙不息不說話了。

她當然知道,自漢到隋,在科舉製出現之前,世家大族林立,世家的力量甚至能超過皇權,導致地方作亂,臣篡君權的事情多次發生。

就算在有了科舉製之後,唐宋明照樣大地主土地兼並,階級固化,尋常百姓根本讀不起書,更彆說往上爬了,富貴者越富貴,貧窮者越貧窮。

除非普及基礎教育,人人都能考試,這樣才能公平……

起碼秦的軍功製度還隻是帝王萬人之上,帝王之下人人平等呢,公子皇女也隻能靠著軍功升爵位,要不然就隻能靠父親接濟。

這才是秦國比其他六國強的地方,張良家中能五世相韓,項羽祖輩能世代楚將,可白起和範雎的後人沒本事,早就淪落到比普通黔首好不到哪裡去了。

不過這也太遠了,秦尚且是貴族才能識字,距離普及基礎教育人人都能讀書還遠著呢。

嬴政看到了趙不息變換的臉色,估計趙不息想的差不多了,這才敲了敲桌子,接著往下說。

“若是廢除軍功製度,那世家大族就會壟斷所有的高位。”

“你知道當初秦國流了多少血才變法成功的嗎?”嬴政看著趙不息,眼中滿是沉重。

“主持變法的商君被車裂,惠文王沒有頂住壓力,誅殺了商鞅的全族以宣泄秦國貴族的憤怒。”

嬴政平靜道:“貴族的權力一旦增大,君主的權力就會減弱,所以軍功製度絕不能廢除。”

嬴政沒想什麼階級固化,黔首沒有上升渠道這些,他單純站在帝王的視角,覺得貴族不能世襲,世襲了就會坐大威脅君王的權力罷了,不過和趙不息的認知倒是殊歸同途。

階級固化容易,可想要再打破就難了。

趙不息哼哼唧唧:“那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啊。”

“什麼都不做事情隻會越變越差,做了總比不做強。”

嬴政微微一笑,後背緊挨著椅背:“哦?”

趙不息便道:“朝廷暫時還支付不起軍功的田地和待遇報酬,為什麼不換個方式支付呢?”

“比如將軍功換成減免稅賦,按照爵位不同成比例減少一定年歲內的稅賦,還可以設置用軍功可以換農具糧種什麼的……”

趙不息扒拉著手指算。

嬴政聽著這敗家女兒數算的嘴角抽了抽。

“邊關還缺糧食呢,繳納上來的稅賦都還不夠用的,年年朕都要緊巴巴的算糧食,若是再減免稅賦,糧食豈不是要不夠用了?還有農具,秦軍內部都還沒有還上鐵矛,哪有多餘的鐵鍛造成農具?”

趙不息偷偷瞥了嬴政一眼,輕聲:“秦都這麼窮了,那爹你還建阿房宮。”

嬴政目不斜視裝作聽不見。

他已經勵精圖治半輩子了,建兩座豪華宮殿享受一下怎麼了?

“可是這幾年高產雜交小麥推廣之後,糧食儲量肯定已經寬鬆了很多了。”

趙不息也沒法強迫她爹做什麼漢文帝那樣因為怕浪費百姓財力而連葬禮都簡辦的愛民帝王。

畢竟趙不息就算是秦始皇的多年迷妹,也沒法睜著眼睛說秦始皇愛民如子這樣的瞎話。

隻能從其他地方想辦法。

“河內郡和周圍幾個已經推廣了雜交小麥糧種的郡今年能比上年繳納更多的糧食,我估算這幾個郡就能頂上其他十個郡往年繳納的糧食。”趙不息嘟囔著。

嬴政面色一喜,他對趙不息的話沒有懷疑,嬴政是知道趙不息在河內郡的根基深厚的,加上雜交小麥這東西又是趙不息這麼多年一邊改進一邊推廣弄出來的,所以趙不息能在收獲之前就估算的這麼清楚很正常。

“那糧食已經比以前多了很多了,我們可以拿出來一部分用來當作軍功的報酬給秦人減免稅賦嘛。”

趙不息伸出了一隻手,五根手指頭展開:“一畝地減免五斤糧食的稅賦的怎麼樣?隻是五斤而已。”

嬴政思索了一下,一石等於四鈞等於一百二十斤,先前一畝地是收取約一到二石的稅賦,也就是之前一畝地收取一百二十斤到二百四十斤糧食的稅賦。

嬴政不太情願地伸出了一個巴掌,在趙不息急切的注視下緩緩伸出了根手指:“可以按照爵位,一畝地減免一到斤糧食。”

喂!堂堂秦始皇也太小氣了吧!

趙不息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嬴政輕咳一聲:“今歲天氣冷,匈奴必定會劫掠邊關,朕打算等開春再敲打一下匈奴。”

打仗也是很費糧食的。

行吧。趙不息哼哼唧唧,不放心的叮囑著嬴政:“爹,你可不要再偷懶啦,平時處理政務之餘也要多想一想怎麼解決秦朝現在這些問題,軍功製度日後要怎麼變法你也要多想一想,不要隻想著建宮殿嘛。”

嬴政:“……”

他這輩子還沒被人上諫過要勤奮處理政務。

“爹,咱們老嬴家六世餘烈都傳給你了啊,你得好好經營家業,日後才能把七世基業傳給……啊不,我的意思是萬民的福祉都係在您一個人身上。”

趙不息嘴一滑,差點把“日後才能把七世基業傳給我”說了出來,好在及時扭轉了口風。

趙不息一想到軍功製度這一團遺留問題就覺得發愁,普及教育任重道遠,在教育普及,全民可以考試考證上升階級之前,軍功製度還得留著,她爹欠的這些軍功到最後還得她還。

想到這個,趙不息就唉聲歎氣,看著嬴政的眼神也染上了兩分恨鐵不成鋼。

“爹啊,你這個年紀,你這個年紀怎麼睡得著覺的?軍功的問題沒解決完,鹹陽腳下的黔首都對秦朝一肚子的怨言,你怎麼睡得著覺的啊?”

嬴政:“……”

他的棍子呢?

趙不息還在喋喋不休:“咱們自家的天下就得咱們自己保護嘛。鐵器不夠也的確是個問題……”

嬴政聽到趙不息說“咱們自家的天下就得咱們自己保護”頗為欣慰揉了一把趙不息的發頂。

“你說的沒錯,嬴家的天下就隻能是嬴家的。”

這麼一想,嬴政竟然也開始反思起來是不是自己上了年紀,這兩年沉迷於修阿房宮和修長城,沒了青年時候的壯誌意氣了。

回憶了一下,嬴政不情不願在心裡承認,這幾年他年紀上來之後的確是有些懈怠了政務。

趙不息給嬴政出主意:“我覺得我可以在鹹陽建一個墨家學院,專門培養秦墨,這樣墨家弟子多了,就能有更多人去生產農具和兵器了。”

“你想建造一個墨家學院?”嬴政輕笑一聲,看著趙不息。

“看來隻是修兵書和醫術已經不能滿足你了,你想要執掌一家來滿足你的小小野心?”

墨家也不是農家醫家這樣本來就沒有多少影響力的諸子百家。

雖說墨家現在沒落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身為曾經盛極一時的學派,墨家在秦朝堂上的影響力還是有一些的,隻是比不上儒法兩家罷了。

趙不息的話戛然而止。

這一刻,趙不息腦中已經給自己找好了十幾個理由。

嬴政卻隻是看著趙不息輕嘖了一聲。

“方才朕還誇你,怎麼現在膽子又這麼小了?朕都讓尉繚做你的老師了,難道還會介意你那點小小野心嗎?”

對嬴政來說,他是希望自己的兒女在朝堂占據一席之地的。

讓淳於越做扶蘇的老師,讓趙高做胡亥的老師,本身允許公子皇女和朝堂上的大臣接觸,這其實已經給公子皇女提供了接觸朝政的渠道。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在嬴政眼中這些東西都還沒有動搖到他的權力。

這些人都隻是他的臣子罷了,臣和子都隻是臣子而已。

李斯做丞相和扶蘇做丞相,對嬴政來說是一樣的,臣子罷了,以嬴政的功績和威嚴,還不至於擔心臣子篡權。

趙不息眨眨眼,想明白了這一點以後緊繃的肩膀頓時鬆開了。

呼,差點忘了,她爹不是劉小豬那個會多疑到懷疑自己孩子謀反的千古一帝。

她爹是——過於信任李斯和趙高結果死後被坑慘了的千古一帝。

那沒事了,趙不息覺得嬴政對自己的信任應該和對李斯趙高的信任……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