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第 164 章 公主?黑石子!……(1 / 1)

秋色正濃, 渭水的水色倒映著初升的朝陽,河邊乾枯的樹葉在秋日露水的侵蝕下漸漸凋零,幾片葉子落在渭水河上,泛起點點漣漪。

麥子熟了, 麥香彌漫在空氣中, 距離渭水不遠的地方,連塊的麥田正是收割的時候。

趙不息的三百頃良田也到了收獲的時候, 她一早就坐著馬車到了自己的田地邊上, 還帶來了許多鐮刀和其他農具,這些鐮刀和如今比較普遍的普通鐮刀外形上有許多不同, 這些鐮刀更加適合人力收割,還有從馬車上卸下來而後由墨家弟子現場拚起來的推鐮車, 外形像是推車, 柄約七尺長,接觸地面的一段分為兩個叉, 叉上鑲嵌著鐮刀。

田中的麥稈並不算密集, 雖說後來趙不息及時讓奴隸補了肥料, 可畢竟彌補不了先前的損失, 趙不息估計著一畝也就隻能收獲三石左右的糧食。

不過好在這些奴隸倒是比夏天她看到的時候要健壯了一點, 趙不息視線在一側戰戰兢兢站立著的奴隸們身上掠過, 心裡有些欣慰。

等秋收完了再領著他們搭幾間屋子,這個冬天應該就能撐過去了。

趙不息心裡盤算著,這邊也沒有什麼讓她忙碌的,懷縣的黑石子能想下地去乾活就下地去乾活,可大秦的公主就不行了,趙不息托著腮幫百無聊賴的看著地裡的奴隸乾活。

方才她想要和往年一樣卷起褲腳跳下田地,可還沒等她跳下去, 這些小吏和奴隸就跪了一地,痛哭流涕求她坐著休息,說什麼公主何其尊貴,不能做這些重活。

趙不息也不願意為難這些人,隻能老老實實坐在樹蔭下面看著他們乾活。趙不息不僅腹誹,她又不是專門過來乾活的,今天就是特意過來看看自己的良田而已,正好遇到了割麥的日子那就想著順便搭把手嘛,又不是什麼大事,可這些小吏和奴隸倒像是她不是想去割麥,而是想往刀山上走一樣惶恐。

隻坐了一會趙不息就覺得無聊了,她乾脆站起來,吩咐跟在她身後的小吏:“我就在周圍轉一轉,你們不用跟著。”

說著是就在周圍轉一轉,不過趙不息是習武之人,步子快,走了一個時辰還不累,一個時辰已經夠趙不息走到二十裡之外了。

這一片的田地就明顯沒有趙不息的那三百頃良田好。趙不息彎腰看了看地裡稀疏並且不太飽滿的麥子,又看了看田中的土壤。

這片土地倒是挺平坦,就是土壤不太肥沃,而且麥種不太好,也沒有精耕細種。

趙不息直起腰,又往前走了幾步,卻看到不遠處的大樹下面好像拴著兩個孩子。

趙不息眉毛一皺,腳下幾步就走到了大樹邊上。

樹下果然拴著兩個孩子,一男一女,身上的衣服滿是補丁,看著年紀也就三四歲,個子還不到趙不息的大腿,瘦的嚇人,身體還沒有頭大,分明應該是還有嬰兒肥的時候,可臉上的軟肉還不如已經到了青春期身體開始抽條的趙不息多,腰上拴著拴牛的韁繩,打了死結,另一頭拴在樹上,將兩個孩子牢牢固定在樹下面,活動的範圍也就隻有方圓幾米。

走進還有一股難聞的臭味,幾灘豬牛的屎尿就被堆在樹後,看著像是秦農官在鹹陽推行的堆肥之術,隻是這一灘肥料,堆的不太好。

幾隻蒼蠅圍著兩個小兒嗡飛,可兩個孩子仿佛看不見一樣,隻是蹲在地上玩土。

直到她們看到趙不息過來,才好奇地抬起頭看向趙不息。

趙不息猶豫了一下,看著兩個孩子已經略微乾枯的嘴唇,抬起手中拎著的水袋,“喂,你們喝水嗎?”

“喝!”小男孩話剛落就被小女孩拉了回去,小女孩責怪的瞪了小男孩一眼。

“娘說等娘回來再喝水的。”小小的臉上一副嚴肅的模樣,奶聲奶氣的話讓趙不息會心一笑。

“你們娘陪你們來的?”趙不息順利和小姑娘搭上了話。

好在這時候人命比草輕賤,秦律又嚴苛,鹹陽附近治安不錯也沒有拐小孩的,此時的黔首還沒有不能跟陌生人說話的意識。

趙不息一搭話小姑娘反而手足無措起來,顯然她這個年紀還沒有到能和大人聊天的時候。

好在原本正在田地間勞作的女人已經聽到了這邊的動靜,正慌張的往這邊跑。

女人從田地裡鑽出來,頭發淩亂像是一團亂麻頂在頭上,身材瘦弱,身上的短褐看著比她整個人大了兩圈,嘴唇乾裂,神色慌張,在看清了站在她孩子邊上的趙不息之後神色更加慌張了。

和還不知道權貴為何物的四歲小兒不同,已經成年了的女人顯然更加清楚身上穿著的衣服一看就是上好布料的趙不息的身份——她得罪不起的權貴。

一時間,這個女人站在原地,手足無措,不知道這樣的貴人為何會站在她孩子邊上。

好在趙不息在河內郡的時候也面對過這種情況,她對著女人安撫的笑了笑:“我出門玩,偶然看到你家的孩子被拴在樹上,以為遇到了賊盜劫掠小兒,所以過來看一眼。”

女人連忙解釋:“這是我親生的孩子,我要乾活,家裡沒人看孩子,才把她們帶在邊上哩。我不是賊盜哩,大丫,快喊娘。”

那被喊做大丫的女娃聽到自己娘親的話,連忙脆生生的開口:“娘!”

女人這才鬆了口氣,生怕解釋晚了就被趙不息當成了賊盜檢舉到官府中。

趙不息笑了下,主動把手中的水袋遞給女人:“喝水不?”

她看著女人嘴唇也很乾,趙不息這一路上過來也沒有看到有井和溪水。

女人手忙腳亂地接過趙不息遞過來的一看就很貴的牛皮水袋,隻敢拿著不敢喝。

趙不息再三讓她喝水,女人才小心翼翼地打開水袋,抿了兩口,又給自己兩個孩子也喂了兩口水,卻也不敢嘴唇碰著水袋,隻敢仰著頭隔著老遠往口中倒水,生怕弄臟了趙不息的水袋。

可看著兩個孩子喝了水咧著嘴笑的模樣,女人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

這個女人面黃枯瘦,長得也不好看,皮膚黝黑,露出來的牙齒很黃,身上滿是泥土,還有一股怪味,似乎已經很久沒有洗澡了。

可她看著自己的孩子微笑的模樣,卻很可愛。

“這一片地都是你家的嗎?”趙不息指著這一片連起來的足足有數十畝的田地。

她沒問女人為什麼要用拴牛的繩子把孩子拴在樹上。

若是還有其他法子,一個愛孩子的母親也不會願意將自己孩子用拴牲畜的繩子拴在樹下面的。

喝了趙不息的水,女人膽子明顯大了一些,說話也利索了一點。

“回貴人,這百畝的地都是我家漢子留下來的。”

“你家漢子呢?”

“死了,頭幾年服了兵役,沒能回來。”

女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很神色平靜,眼中的情緒平靜的似乎都帶有些麻木的意思。

趙不息緘默不語。

過了一陣,趙不息對女人說:“你在這看孩子吧,我幫你割麥子。”

女人惶恐:“這咋行啊……”

被趙不息淡淡看了一眼,女人聲音弱了下來。

這位貴人年紀看著也不大,可瞅著還怪嚇人哩。

趙不息看了一圈,問:“你家的鐮刀呢?”

女人臉騰得紅了,她指了指方才被自己仍在地上的石片,“我家沒有鐮刀……”

鐵珍貴,銅也貴,銅的損耗還大,大部分窮困的黔首用的都還是石刀。

趙不息乾脆把自己隨身帶著的短劍從小腿內側抽了出來。

這把劍就是當初黑石冶煉出的一團鋼鍛造的,本來趙不息想要鍛造一柄長度正常的劍,後來想到要給嬴政送禮物,就將那團鋼一分為二鍛造了兩把短劍,一柄送給了嬴政,一柄依然在趙不息這裡。

當初鍛造的時候是按照身高來的,嬴政那柄劍幣趙不息這柄要長一些,也正好能塞進小腿內側和膝蓋平齊。

正好和鐮刀差不多長。

這柄劍自從鍛造好以後還沒有見過血,今年更是第一次出鞘,第一次出鞘就要被趙不息拿來當成鐮刀割麥子。

不過割麥子,未嘗也不算是不見血,這片麥子也是一個窮女人一年的心血嘛。

趙不息挽了個劍花,對著女人和兩個孩子笑了笑,卷起褲腳跳下了田壟。

削鐵如泥的寶劍果然很好用,天生神力也很適合乾農活,這片略微稀疏的田地也比黑石的田地要更好收割一些。

這些田地中的大部分已經被收割完了,還剩下一小部分,也就四十畝左右,趙不息兩個多時辰就割完了所有的麥子,甚至還給抱到了田壟邊上,堆成了一個不大的麥堆。

收割完了麥子也到了晌午,女人羞澀地從一旁的麥草堆中掏出來了一個藏著的布袋,裡面有兩個巴掌大小的冷餅子。

“貴人,我家中貧寒,隻有這兩個餅子,請您不要嫌棄。”女人直接把兩個餅子都遞給了趙不息,臉上的表情還有些忐忑,仿佛怕趙不息嫌棄一樣。

一側站著的兩個小孩看著餅子口水都流到了衣服上,卻依然很懂事的乖乖站在一邊任由她們的娘親將原本她們三人的飯都遞給趙不息,窮人家的孩子總是要更懂事一些。

趙不息撓撓頭,接過了一個餅子咬了一口,另一個餅子卻還留在女人手中,然後蹲下問兩個小孩:“你們吃過鳥蛋不?”

兩個小孩齊刷刷搖頭。

高的樹她們爬不上去,低的樹上的鳥蛋也輪不到她們掏,早就被其他成年人和大孩子掏走了。

趙不息捏了一把小姑娘沒多少肉的臉,看著面前幾丈高的樹,腳尖一點就竄了上去。

爬牆上樹,她的老本行了。

趙不息再蹦下來的時候,兜裡已經裝了一兜的鳥蛋。

“可惜現在大部分鳥蛋都已經孵出來了……”

沒到快餓死的時候,幼鳥還是讓它們在窩裡呆吧。

兩個小孩頓時“哇”了一聲,看著趙不息的眼神仿佛在看神一樣。

對四歲的小孩來說,能“飛”上樹,給他們送來食物的趙不息和神沒什麼兩樣。

吃著飯,趙不息也在和女人斷斷續續的聊天中得知了女人家裡的情況。

女人的丈夫三年前被征兵征走,死在了外面,好在秦朝的徭役雖說頻繁,可對於士卒的保障還是頗為到位的,女人的丈夫在外面立了戰功,爵位為上造,雖說戰死沙場,可給她們娘仨留了這百畝的田地,還能保她們餓不死。

隻是單憑女人一個人照顧兩個年幼的孩子還要種地已經很難了,況且她家有百畝的土地就要納百畝的稅,女人一個人種百畝地照顧不過來,隻能帶著孩子一起上田。

可又怕孩子年幼走丟,就隻能把孩子拴在樹上,自己下地去乾活。

“你才二十歲?”趙不息聽到了女人的年齡,雖說早也猜到女人的年紀不大,可沒想到竟然這麼小。

比她大不了多少,自己過了年就十四歲了,這個女人年紀隻比她大六歲,可孩子已經四歲了,而且從外貌看甚至比她見過的王賁的夫人年紀還大,王賁的夫人已經四十多歲了。

過度的心神操勞讓這個本該是最風華正茂年紀的女子以數十倍的速度衰老了下來。

趙不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彆開了話題:“這附近和你一樣的寡婦很多嗎?”

女人唏噓起來:“可不,我們整個裡一大半的人家都是寡婦哩。我運氣還算好勒,漢子死的早,可好歹留下了百畝的田地,好多人,家裡沒有地,天天找野菜,那才慘哩。”

“不過地多也未免見的全是好事。”女人嘟囔著,“我一個人種不來這麼多地,可還要交那麼多稅賦,隻能狠勁種地,種出來的糧食大半都留不下來……一年到頭都在種地,累的要死。”

趙不息想了想:“若是有好一些的農具,那種地就能省下來大半的力氣了。”

女人搖了搖頭:“買不起哩。”

“買不起……可以借嘛。”趙不息吃完了餅子,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好啦,我得回去了,再見。”

女人連忙問:“恩人,我該稱呼您什麼?”

趙不息笑了笑:“喊我黑石子就行。”

就在此時,遠處正著急到處尋找趙不息的小吏終於看到了站起來的趙不息,連忙撒開腿跑過來,氣喘籲籲。

“公主,公主,我找到公主了!”

一聲大喊,頓時將不遠處的其他人引了過來。

趙不息無奈道:“我又不是失蹤了,就隻是出來走走,你們這麼著急乾什麼?”

她的門客就不著急,倒是這些秦朝廷中的小官吏,她就隻是消失了一上午,就慌成了這樣子。

她年紀已經差不多算是成年了,一身的力氣,身上還帶著袖箭和削鐵如泥的寶劍,就算是項羽想要抓住她也不見得能行,何況其他人呢。

且不說鹹陽已經很安全了,就算當真遇到了賊盜,倒黴的是誰還不一定呢……也很一定,十個八個賊盜遇上趙不息倒黴的肯定是賊盜。

一群人頓時一擁而上,各個著急的大汗淋漓,聽到趙不息的爭辯,幾個小吏頓時哀嚎起來。

這要是丟了公主,他們可一個都活不了。

“公主,鹹陽也不是全然安全啊。”

“胡亥公子先前就被人打了……”

“還就在鹹陽城內被綁走的……”

幾個小吏七嘴八舌的勸趙不息,希望這位公主能夠吸取她兄長的前鑒,出門最好帶上十幾個膀大腰粗的護衛。

趙不息心想,那就是我打的我能不知道嘛。

在眾人的簇擁下,趙不息坐上早就備好的馬車離去了。

剩下女人牽著兩個孩子,迷茫念:“恩人是……公主?”

不是黑石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