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穢土轉生(1 / 1)

淚水再次決堤而下,新衣的身子也慢慢癱軟在地上,她怎麼也想不到,剛才還對自己惡語相向的人,從此再也不見。

幻櫻的死,給了李汐莫大的打擊,李錚尋到她時,她已經變得麻木,隻是雙手緊緊抱著幻櫻泛冷的屍體,任憑他怎麼用力又掰不開。

這樣得的李汐是沒有在李錚記憶中出現過的,他強忍著心酸,不得不告訴女子那殘酷的事實,期望這樣能夠讓她清醒,“汐兒,幻櫻已經死了。”

“我知道。”李汐的反應很平靜,垂首看看懷中的人,“我隻是不明白,幻櫻的武功在我之上,怎麼會掉下來?”

李錚咬牙,紅了眼圈,“從崖上下來時,沈清鳴身中數刀,暈倒在地上。”

“沈清鳴也出事了。”李汐輕輕喟歎一聲,她抬起花了妝容的臉,望著崖壁嗤笑,“這個地方,果真不祥。”

李錚未開口,李汐又問道:“究竟是這個地方不祥,還是我不祥?皇兄,你告訴我。”

“這不是汐兒的錯。”李錚要將她扶起來,卻被李汐拒絕。

她慢慢支撐著起身,拖著早已經透支的身子,抱著幻櫻慢慢前行,“幻櫻,我帶你回家。”

九月的天,瑟瑟秋風怒號,卷起落葉片片飛揚。

京基街頭,遍體鱗山的女子裹著一件姣好的男性袍子,懷裡抱著的是一個黑衣女子,毫無聲息。

她就那樣慢慢地行在京基街道上,不顧人們好奇探尋的目光,朝著前方,疲憊而堅定地行去。

有人認出了她,攝政公主,李汐。卻一時間因為驚訝,忘了下跪行禮,隻是怔怔地看著那個一向高貴典雅的女子,那個站在權力製高點的公主,狼狽而倔強地前行。

眾人好奇,不解,卻無一人敢詢問出聲,隻是自動避開一條道,給那個悲痛中的女子,直達皇城。

直至最後,有人發現了跟在後面的李錚,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匍匐在地,高念萬歲。

長長的街道蜿蜒至城門口,夾道百姓匍匐而跪,而李汐在這條街道上,慢慢走著。

炎夏豐慶六年,九月十三日,聖尊護國公主的貼身侍衛,一品女侍幻櫻亡。君王感念其十數年忠貞,特賜封為澤陽郡主,在皇陵旁為其修建陵園,享受後世香火。

公主李汐,更在自己寢宮來儀居為其舉辦喪禮,親自守靈三日。

靈堂就設在來儀居正殿,漫天素縞散不開的是陰陽相隔的悲痛,一百二十名女策兵黑衣精裝,跪在院子裡,為她們的隊長送行。

來儀居外,跪了滿地的官員,他們中有真心佩服那個女子的,也有想要巴結討好的,也有跟風隨流的,隻是一個個臉上的悲痛的表情,看不出真假。

三日守靈時間一過,李汐便病倒了,太醫來診了脈,體內淤血彙聚,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下十處,前頭又才傷了身子,連章太醫都說,隻怕要落下病根了。

鳳塵守在床榻前,謝過太醫辛勞,囑咐他儘心些,又看著榻上面容蒼白的女子,自是心疼不已。

幻櫻與李汐之前的感情,他早就看在眼裡,名為主仆,實為姐妹,何況又是這樣重感情的人。細心地為她掖好被角,鳳塵輕聲道:“你好好歇息,我一定會找到殺害幻櫻的凶手。”

出了門來,見新衣候在門口悄悄抹淚,鳳塵心中愈發難受,隻道:“好生照顧你家主子。”

新衣含淚點頭,待鳳塵正要離去,卻忽然就伸手拉住他的袖口,“駙馬爺,如今主子這樣,隻怕顧不得旁的事情,追查真凶的事,還請你多多費心。”

“不必你說,我也會去做。”鳳塵略微停頓片刻,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斯人已逝去,你也不必太過傷心。”

新衣諾諾點頭,默了片刻,又咬牙道:“奴婢隻恨脫不開身,隻有一點,若駙馬爺查出了凶手,先莫聲張。”

鳳塵自清楚她話中的意思,點點頭。

勤政殿中,李錚正與二老、及安佑、蘭青言正在商議此事,見鳳塵來,便問李汐的情況。

“才吃了藥睡下,得修養一段時間,有新衣在照看著。”鳳塵將李汐的情況簡要說了,雖然可以說的輕鬆,可還是難掩話中的擔憂。

在座都是聰明人,不用鳳塵說,都知曉幻櫻對李汐的重要,如今她去了,李汐如何將不傷心的?

因沈清鳴還未醒來,那日在懸崖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旁人也不得而知。鳳塵便問沈清鳴的情況,李錚面色一沉,歎道:“那日從崖上下來,便見沈清鳴躺在血泊中,身上刀傷深可及骨,太醫說還未脫離危險,若三日之內能醒過來,才說有命沒命的事。”

沒曾想沈清鳴的情況如此糟糕,鳳塵的懷疑頃刻間煙消雲散,可是誰傷了幻櫻,又是誰傷了沈清鳴?那日崖頂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親自驗過幻櫻的屍首,身上的傷口皆因摔下懸崖而造成的,以那丫頭的武功,若說是失足掉下來,恐怕誰也不信。”安佑收斂向來的玩世不恭,垂眉沉吟片刻,又問李錚,“皇上與魏將軍在山峰上,究竟什麼也沒看到?”

“朕與子良在山峰上翻了過去,隻聽到汐兒的聲音,才急急趕下來的。”李錚話語中暗暗自責,“早知如此,即便朕這身子好不了,不去也罷,白白折了幻櫻,又害的沈公子性命垂危。”

鳳塵細細思索片刻,總覺何處不對,又想不出所以然,隻得壓下心中的不安。良久,他直直地看著鳳銘,“此事,可能和十年前的事情有關?”

鳳銘也想過,“到底沈公子沒醒,如今說什麼也是枉然,隻能叫人先往這方面查著,究竟怎樣,還得待沈公子醒來再說。”

眾人皆覺鳳鳴說的有道理,又沒有再好的辦法。

李錚令蘭青言協同安佑追查此事,又讓鳳銘與安國候注意各地風向動靜,對鳳塵道:“等汐兒身子好些,再說吧。”

鳳塵卻道:“公主不是尋常女兒家,此刻她雖然悲痛,可更多的,還是希望能夠抓到凶手,為郡主報仇。”

李錚細想也是如此,便同意了鳳塵的話。

幾人各自領了命,便離去了。

臨走,李錚卻單獨叫住了鳳銘,“老爺子,朕還有事與你說。”

見李錚面色凝重,又單獨將自己留下,顯然事情不簡單。鳳銘面色也稍寒,又折回去坐下,靜靜等著李錚開口。

李錚卻不著急說話,令魏子良屏退了殿中的其他人,才讓他從身後捧出一物,給鳳銘過目。

托盤上是一塊鏽跡斑斑的鐵牌,看得出有些年月,被風化的厲害,已經看不清上頭的紋路。他又拿起來細細端詳半日,掂掂重量,複又放了回去,與李錚道:“這令牌上的字跡雖然模糊不清,可從令牌的質量來看,該是軍中之物。”

“軍中之物?”李錚面色更加凝重,顯然想起了什麼不好的。

見他如此駭然,鳳銘略略思索,便想到了大概,“這就是皇上此行所收獲的?”

李錚點點頭,“是在離崖底十裡外,一處莊子裡發現的。十年前禁軍搜尋過此處,那時這個村子還富有,如今卻已經荒廢。這令牌是在一處乾涸的湖泊裡發現的,朕隻有些模糊的印象,總覺得這個令牌對十年前的血案有幫助,可又實在想不起是何人所有。”

“雖看不清上面的紋路,可按照令牌但是的質量來看,再想十年前的往事,當時能執這樣令牌的,必定是三品將軍以上的官員,而在當時,不會超過二十人。”鳳銘深吸一口氣,見李錚又拿起那令牌細看,忽然轉了話鋒問道:“皇上的意思,是要老臣演著這條線追查下去?”

李錚將令牌左右翻看許久,又放回托盤中,長歎一口氣,“朕還不能確定,聽他們說起,當年朕掉落下懸崖,先帝曾派了大量禁軍下崖尋找,朕也擔心是否是他們不小心落下的。”

鳳銘點頭,“當年皇上掉落懸崖,禁軍、鳳家軍,乃至整個京基的守衛都下崖去搜尋,三品將軍也有好幾人。隻是令牌就是軍人的命,但凡有所遺失,便是殺頭的大罪。”見李錚面色凝重,他又道:“按此追查下去,也不是什麼難事,當年參與搜救的人,老臣府中都有名冊,隻是舊事一旦翻出來,一時間風波難平……”

鳳銘的意思,李錚自然明白,他往來儀居的方向看了看,卻隻能看到十二根雕龍花柱林立,以及那一道深邃的宮牆。“十年前的血案,終究因朕而起,汐兒這些年獨自一人背負了所有的痛苦,如今幻櫻更是因此而丟了性命,此事不能再擱著了。”

“幻櫻的死還未調查清楚,究竟是被十年前的血案連累,還是另有人野心勃勃,還未可知。十年前的事情與皇上無關,皇上也無須自責。”鳳銘輕聲安慰道。當年先帝雖是為了朝政,可那血案牽涉的太多太廣,即便是當初貴為二品大將的自己,也不知其中究竟有何陰謀。

事後他也想過調查此事,最終還是在先帝的授意下,將這件血案深深埋藏在心底。

十年前的血案是李汐心宗一直的痛,何嘗不是鳳銘的心病。他一面盼著當年的真相揭開,一面又害怕揭開。

幾百人的血案,李盈盈被誣陷為毒害三皇子的凶手,皇上不惜授意李汐交出假的凶手為秦家平反,甚至放下了他一向的高傲。

見鳳銘陷入了沉默,李錚也沉默不語,良久之後,他才道:“十年前的血案連舅舅都不知情,如今又出了幻櫻這檔子事,這條線索,隻能交給老爺子了。”

鳳銘起身,鄭重地作揖,“敢問皇上,此事若查出什麼來,皇上待要如何?”

李錚不言,血案背後究竟隱藏了什麼陰謀,他如今還不得而知,隻知道一旦掀開,定能在炎夏引起一番轟動。屆時若但真關乎國體,自己是隱忍不發任由當年的血案沉冤在地,還是不顧朝局,將真相大白於天下?

默了片刻,鳳銘才道:“老臣會朝這條線索追查下去,隻是皇上也該好好想想,原本這是要公主操心的,如今看來,這些事情,皇上也不願去煩公主了。”

李錚暗道果真薑還是老的辣,隻讓鳳銘先查,至於後果如何,還要看事實究竟如何。

鳳銘才從勤政殿出來,見鳳塵候在一旁,示意他跟上,父子二人靜靜行在出宮的小道上。

“幻櫻那丫頭,為人雖然冷漠些,對公主卻是忠心不二,也算是那孩子難道信任的人,如今就這樣去了,即便表面上不說,心裡也一定會有打擊。皇上說的沒錯,這些日子,你合該在宮裡好好照顧她的。”鳳銘聲音很輕,並未有責怪的意思。

鳳塵點點頭,不再這個問題上糾纏,停下腳步看著鳳銘問道:“父親,十年前的血案,你但真一無所知嗎?”

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問,鳳銘並不驚訝,隻是轉身拍拍他的肩膀,“如今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你既然有心要護她,她的心結,就該由你去解開。為父老了,能幫你的,也就這麼多了。”

看著那個身影遠去,鳳塵原地呆立許久,方才轉身回來儀居。

李汐早已經醒來,此刻倚在著床沿服藥,雙眼還紅腫著,臉色又蒼白,隻是表情趨於平靜下來。

新衣立在一旁伺候著,殿中無旁人,二人皆沒有說話。

鳳塵行將進來,見殿中昏暗,先行去殿中挑亮了燈,又多掌了一盞桌燈,放在床前的案上,接過李汐手中的藥碗,喂她服藥。

“如今我這幅面容,如何能給人瞧得,你快些把燭火熄了。”李汐喝了一口藥,淡淡說道。

“你是我妻子,什麼見不得的?”鳳塵面色不該,喂李汐喝完藥,又道:“好好休息,我先回府了。”

“鳳塵。”鳳塵才剛起身,李汐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衣角,籌措一番後,究竟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鳳塵轉身,握了握他的手,了然一笑,“我都懂,之前就說過,我會一直在你身後,累了、倦了、困了、儘管靠著我。”

“謝謝。”多說無益,李汐低低應了一聲,便放開了手。

待鳳塵離開,李汐立即問道:“沈公子的情況如何?”

新衣道:“主子先養好自己的身子罷,沈公子那邊自有太醫照料。”

李汐面色一寒,冷聲說道:“崖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究竟隻有沈清鳴一人知道,若他出了什麼意外,再想追查凶手便困難重重,我如何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