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嗒”……
血液順著無形屏障向下流淌,一時間靜得隻能聽見液體滴落聲。
無頭屍體歪倒在一旁。
夏油傑的視網膜上還殘留著那張憤怒而絕望的臉,但轉瞬間,活著的年輕術士變成死了的血液噴泉。
他還沒來得及問【束縛】是怎麼回事,沒來得及問為何術士會對術士有這樣大的恨意,沒來得及分辨是真是假,甚至直到上一秒還在想著——“這也許是汙蔑”。
死亡突兀地為真實世界拉開序幕。
“咒術師沒有毫無悔意的死亡”,但咒術師至少應當死得其所。
隻是因為違反【束縛】說出不該說的名字,咒術師的生命被毫無價值地剝奪了。
如果他能早一點注意到……
夏油傑的手被輕輕晃了一下。
禪院甚一……是禦三家的人嗎?
他的手被用力扯了一下。
沒人能在這種情況下繼續思考,夏油傑無奈回神(他察覺自己對這種無奈已經越發習以為常),神代千奈正半個身子趴在他手臂上,撞鐘一般搖晃。
“有什麼事嗎?”
終於被注意到的神代千奈蹦到一旁,雙手在頭頂舉起巨大的感歎號道具(她到底從哪裡掏出來這些奇怪東西?),輕咳一聲:“偉大的勇者啊!請在此刻做出命運的抉擇——”
這次扮演的是NPC嗎?夏油傑在心裡點評,哪個廠商的NPC會用能劇的語氣啊!
一旦變成吐槽役,他方才的內耗就有些後繼無力了。
“A選項:殺穿總監部及其走狗的武之選擇——”神代千奈左手一揮指向詛咒師們,“還是B選項:將正在承受痛苦的孩子們偷出帶走的仁之選擇——”她抬高右手,門框微微發亮。
“殺穿總監部多少有些激進了吧……”夏油傑無力吐槽。
“還好啦,比你之前打算殺光的普通人數量少多了,”神代千奈不在意地擺擺手,“何況殺普通人前你還得先克服我,但殺總監部,我開百分百功率幫你哦!”
“殺掉吧?殺掉吧!隻要殺光總監部,就不會有人發出帶來不幸的命令了!”神代千奈極力遊說,“咒高的學生們也不用拚命出任務,沒有任務就不會傷亡,同學們得到了畢業,爛橘子得到了死亡,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禦三家不會坐視不管。”
“那就把禦三家也殺穿。”
詛咒師們驚駭地注視著他們,仿佛不是在注視人類,而是在注視披著人皮的魔鬼。
他們能夠做到嗎?
這當然不是空言!
空間係術士堪稱作弊器一般的能力可以直接省去追蹤的時間,隻要找到正確的位置再取消該處的空間,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二級以下的術士絕無還手之力。
而那惡魔一般的女人還在低聲蠱惑著。
“很難做出決定嗎?”她趴在夏油傑胸口,手指纏繞著他的發尾撒嬌,“不要猶猶豫豫嘛親愛的~隻要你點點頭,人家絕——對百分百完成你的期望哦!”
她將雙手張開又合十,貼在側臉露出小女孩甜蜜的微笑:“就像這樣,砰!”
殺戮是有意義的嗎?
夏油傑沉沉望著她,忽然產生了遲來的思考。
殺戮是有意義的嗎?
好像從來沒有機會好好思考過這個問題,過於漫長的夏季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困住了他,祓除、吞食、祓除、吞食……他在沒有儘頭的任務中迷路,想要保持正常,說不出口,唯獨不想失去的自尊,漸漸連自己都失去方向。
和悟決裂的那天,他曾說了孩子氣的話,“如果是悟的話一定可以做到吧”,但現在,現在他也可以做到——兩個特級的能力足以掃平整個東京。
那麼要做嗎?
他當然注意到神代千奈對咒術界不正常的仇恨,但她說得並沒有錯,證據確鑿,總監部確實導致了一次又一次咒術師的死亡,悟也曾經無數次暴言要把老橘子們殺光。
那麼要做嗎?
神代千奈期待地仰視著他,她強大,天真,冷酷,有一些惡趣味,但承諾從不落空。
那麼要做嗎?
“不……”他聽見自己這麼說,“奈奈,單純的殺戮……是沒有意義的。”
夏油傑緩慢眨了眨眼。
他像是從一場傷風中複蘇,新鮮的空氣吹了進來,為理智留出餘裕。
“單純的殺戮是沒有意義的,”他慢吞吞重複了一遍,這一次流暢多了,“走吧,讓我們去救那些孩子。”
神代千奈大失所望:“我們不能全部都要嗎?小孩子才做選擇,大人會all in!”
夏油傑寬大的手掌蓋在她頭頂使勁揉了揉:“不可以哦,奈奈還是小孩子呢,所以隻能選一個。”
神代千奈頭頂飄浮著的感歎號都黯淡了。
“真的不能嗎?”她用小狗狗般可憐的嗚咽哀求著,“那他們呢?這些人渣我能殺掉嗎?”
詛咒師們齊齊瑟縮了一步。
“不可以,”夏油傑再次拒絕,“不要總想著用殺人解決問題啊笨蛋。”
“唯獨你這個笨蛋沒立場這麼講,”神代千奈歎了口氣,“好吧,那就留條命打打雜,希望小老鼠們都識相一點點。”
不識相的話,大概就隻能變成養料了呢。
陰影在燭火下搖曳一瞬,神代千奈注視著詛咒師體內生長的藤蔓,輕輕一笑。
接著轉身推門而出。
第一個目的地是禪院家。
沒辦法,畢竟禪院家又大又出名,加上他們想找禪院甚一聊聊,於情於理都要去看一眼。
門開在一處低矮的走道。
矮到讓人懷疑這屋子是不是倒塌在即。
神代千奈嫌惡地拍拍袍子上的灰塵,從夏油傑身後鑽了出來。
“誒?誒?禪院家不是超有錢的嗎?我還以為禦三家的馬桶都會鑲金呢,”少女喵喵大叫,“雖然說開門的時候對地點定義為‘禪院家最需要被幫助的小孩’,但這已經是徹底的虐待了吧?”
就算是大河劇裡也很難看到破爛成這樣的房子,窗框垮塌幾乎要觸碰地面,枯葉與腐殖土層層疊疊壓在稻草鋪成的屋頂,不時發出陣陣惡臭。
神代千奈嘔了一聲,想到自己剛剛從這裡面出來,狠狠在袍子上蹭了蹭手指。
夏油傑倒是接受良好,凝神聽了片刻,牽住她手腕向一個方向走去。
那裡……似乎傳來了一些不妙的聲音。
“喂,你,把頭抬起來!”
禪院真依心下一跳,加快腳步試圖離開。
但發出挑釁的人顯然不打算放過她,因為身後的腳步聲正快速接近,接著,一隻手揪住了她的後領。
“我說你啊,聽不見嗎?”
禪院真依握緊自己顫抖的手臂,謙卑回頭:“是,抱,抱歉直木少爺……”
她沒能說完這句話,被一個耳光打翻在地。
她在這時才看清了麻煩的全貌。
三人小團體,領頭的是禪院直木,她名義上的堂兄,姑且還算好糊弄,但他身後的這兩個人……真依的臉開始發白。
那是兩個分家的子弟,體格壯碩,據說目標是在一年後的考核加入炳,為此主動成為嫡係子弟的惡犬。
“我允許你抬頭了嗎?”禪院直木一腳踢向她膝蓋,“長了一張順從的臉,人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嘛,昨天訓練場你為什麼不在?”
“因為,因為直哉少爺說……”
又一個耳光。
禪院直木當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自從幼弟覺醒術式之後,整個家族都以他為中心運轉,而為了確認自己的地位,禪院直哉沒少給他們幾個找不痛快。
先是搶咒靈,然後搶咒具,接著連幾個兄弟身邊的侍女也頻繁被借用。
他當然知道昨天禪院真希其實按時等待在訓練場門口,隻是臨時被禪院直哉強硬支走。
但他打不了禪院直哉,難道還不能從一個咒力低微的女人身上討回來?
即使這個“女人”隻有五歲。
禪院直木決心要以此為例子給過於囂張的幼弟回擊。
夏油傑趕到時,這場單方面的霸淩已經接近尾聲。
“大人,大人!她好像快沒氣了!”
“慌什麼!廢物!”另一個聲音嗤笑,“把她扔進咒靈堆裡,就說是自己掉進去的,都做這麼多次了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嗎?”
“但,但這畢竟是扇大人的女兒……”
“他?叔父應該感激我除掉這個麻煩,就這麼點咒力,活著也是家族恥辱。”
“就這麼點咒力,活著也是家族恥辱。”
第三個聲音出現了,她含笑重複了一遍。
“那你呢?霸淩幼兒還要二拖一的廢物君。”
“誰在那裡?!”
在禪院直木的怒視中,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女人從暗處走出。
絕對不是禪院家的女人,因為禪院家的女人從不敢在男人面前挺直脊背。而她的臉極美,隻要見過她的人都不應當忘記。
但她的神情比五官更醒目,像是有一蓬旺盛的火焰於眉眼間灼灼燃燒。
禪院直木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本大人願納你為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