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到半下午。
夏油傑打了個哈欠,笑眯眯倚在課桌上,注視著神代千奈哢哢哢往黑板上寫字。
“神代老師的宗教速成課”——是打算和他講些什麼正論嗎?真可愛。
沒想到有一天也輪到自己坐在下頭被人拿正論教育啊……
夏油傑愜意地抻了抻筋骨,發出一陣清脆爆鳴。
他在自己認定的家人面前向來很好說話,尤其對女孩子們更是溫和到接近溺愛,反正目前已經將教團收入囊中,接下來隻需等魚入網,有相當多的時間可供浪費。
於是夏油傑相當配合地舉手提問:“嗨~請問千奈老師對宗教的定義是什麼?”
神代千奈推了推鼻梁上的半框眼鏡。
“宗教——”教鞭“啪”一聲敲在黑板,“就是一場大型詐騙!”
“哈?!”
神代千奈一揮鞭子,厚重紙質資料從半空中“啪”地砸在桌上。
“我大概了解了一下現今在網絡上流行的新興宗教,發現了一個共同點,”無框眼鏡在她臉上反射著詭異的白光,“即——大部分宗教的主要噱頭都是以下兩點:包治百病、早登極樂。其中百分之九十的宗教根本就是在放狗屁!”
夏油同學再次舉手:“千奈老師,請不要說臟話。”
神代千奈手一揮表示這不重要。
“而還有百分之十,是換了個花樣放狗屁!”
“我剛才抽了點時間出門,從這百分之十的內部資料室裡拿了些文本,”她語氣輕鬆得像是去隔壁中華街買了個雞蛋灌餅,“其中包括他們刊印成冊用來宣講神跡的重要資料,瞧,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間隙】中的一切都是神代千奈意誌的衍生,隨著她的手勢,一本厚重的,用猩紅絲絨包裹的“聖典”在半空中敞開。
咒術師的五感都在咒力下得到強化,因此夏油傑能夠毫無壓力地看清“聖典”上記載的案例。
【2007年6月2日金曜日我教聖徒承蒙主的恩典,為守穀市的川下婆婆祛除邪祟……】
【2007年7月13日木曜日我教聖徒承蒙主的恩典,為戶田市的澤川先生祛除邪祟……】
【2007年8月21日火曜日我教聖徒承蒙主的恩典,為三鄉市的木下先生祛除邪祟……】
撇去開頭結尾大段無意義的歌功頌德,連續翻幾頁都是類似的記載,夏油傑開始感到有些無趣了,但他不想打擊小朋友的積極性,因此再次舉手問道:“請問千奈老師,這和我們今天的課題有什麼關係呢?”
“你念書的時候是不是基本不會好好寫報告?”
“姑且還是較為認真的吧……”
神代千奈歎了口氣,她現在看起來是真的有點像老師了,一副忍耐笨蛋的無奈表情。
“請看這裡,”她重重敲了敲紙頁,“在被記錄的案例中,大部分受助人都有兩個共同的特點,1.他們都有家人信教,2.他們都曾激烈地反對信教,3.在受到救助後,他們都轉為了忠誠的教徒。”
夏油傑不以為然:“猴子總是容易被欺騙煽動的,一些小把戲而已。”
“但如果我說,那些堅持不信教又感染惡疾的人,都在不久後去世了呢?”
“聖典”快速翻頁,停留在被標黑的頁面。
“不是某一個,是所有,”神代千奈壓低嗓音,“且他們都身處東京的醫療輻射範圍內,是怎樣的‘疾病’才能這樣快速祛除……或快速惡化?”
夏油傑開始覺得有趣了:“是詛咒。”
這倒是個好思路,利用詛咒脅迫猴子們入教並不斷上供,遠比單純的殺戮要來得輕鬆有效。
但這點就不必當著神代千奈的面說出來了,因此他假裝自己被另一個方向吸引了注意:“這個教派內居然養了詛咒師?”
不止是養了,恐怕數目不少,能令人死去的詛咒至少在三級往上,光2007年就有這麼長的一串記錄,就算以三級咒術師的能力為基準,行動人員也必然達到數十人。
唯一的問題在於,這樣大的一個團體,是如何避開咒術界耳目暗中行動?
神代千奈卻將這謎底拋開不管另起話題。
“我記得你之前曾經說過,今年夏天的詛咒尤其多,而東京地區的任務通常會指名給你和五條悟?”
確實如此,自從灰原……之後,考慮到七海的心情,大部分任務都由他和悟承擔,有時甚至連續幾天都無暇入睡。
“特級咒術師的五感較於普通咒術師更強,那麼有沒有即使一次,”神代千奈豎起食指,“即使一次,你們與這團體的詛咒師碰面?”
完——全——沒——有。
夏油傑自己姑且還能用狀態不佳解釋,但悟呢?精力充沛到每次回學校都要手舞足蹈講解奇怪咒靈的悟呢?
作為六眼的擁有者,根本沒有任何咒力能逃脫悟的觀測,而一旦被他察覺,一定會當場拿下並對他們大肆吹噓。
除非每一次這些詛咒師都完美避開了他們的任務地點,且每一次都拉開了足夠遠的距離。
近千次任務,數十人的團體,每一次都“恰好”躲避。
世上會有這樣的“恰好”嗎?
夏油傑忽然感到一陣寒意。
窗外天色漸漸陰沉,神代千奈將窗合上,聲音輕柔。
“你們的任務是由總監部下發,而送你們前往目的地的輔助監督,也同樣隸屬於總監部。”
一道閃電劃過半空。
“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也許他們從來就沒有避開過咒術界,也許,他們本就是咒術界的成員之一?”
雷聲轟鳴,暴雨緊隨而至。
“但這不可能……”夏油傑低聲喃喃。
這不可能,從被咒術界發掘以來,他受到所有的教育都是“保護非術士”,無論是書本上還是老師口中,無論是在出任務時還是等級評定,所有的聲音都告訴他——“咒術師的使命就是保護非術士”。
像是太陽東升西落於這世界,他曾以為“保護非術士”是刻在咒術界最底層的邏輯。
所以他才曾這樣努力地完成任務,所以無數同伴才前仆後繼地行走在這條淤積著鮮血與骸骨的道路。
所以他才強行忍耐過無數次人渣的欺騙與利用,明知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罪·有·應·得、因·果·報·應,但仍然為他們祓除咒靈因為所有人都他·媽·的這麼對他說——
“無論如何,咒術師保護非術士,這就是你的使命。”
然而這一切——!
一隻冰涼的手打斷了他的思緒。
夏油傑抬眼看去,神代千奈正將一捧雨水蓋在他臉上。
“感覺你腦子快被燒掉了,緊急降溫一下,”她毫無內疚感地聳聳肩,將濕漉漉的手指塞進他領口蹭乾,“很難以置信嗎?”
夏油傑面無表情,下頜卻因忍耐繃出鋒利的弧度,雨水打濕了他的睫毛,使它呈現出一種蝶翼般柔軟的光澤感。
“所以說,宗教就是詐騙啊,”神代千奈輕聲感歎,“無論是這種宗教,還是那種宗教,人類總是一種會被氛圍與‘意義’裹挾的生物。”
夏油傑抬眼看她,眼眶微紅。
他看上去凶狠極了。
又可憐極了。
畢竟曾下了那麼大的決心呢,神代千奈漫不經心地想著,願意把自己的一切都放上祭壇,為自己純潔如聖徒的同伴們博取一條生路。
結果祭祀進行到一半,殉道者抬頭發現高台處的主教們正飲酒作樂。
真可憐。
好在,她是個會袒護自家狗狗的好主人。
神代千奈俯下身,握住他青筋畢露的手腕,將側臉輕柔蹭在他掌心。
她看起來完全不像個小女孩了。
像龍女,海妖,或一切以人心為食的鬼魅。
“要去看看嗎?”
她低聲引誘。
“去看看那些小老鼠,到底躲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