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綠蘿垂曳,瀑布飛空,於層巒壁立間,修有幾間緹嬰熟悉的與舊日一模一樣的竹屋木舍。
緹嬰可在山林間嬉戲玩耍,偶爾玩得忘乎時辰,天降甘雨,緹嬰被困於山中,她隻需尋到山洞。夜深雨涼,自有秀雅如水的師兄撐傘上山,尋她回去。
雖這一切都是江雪禾用術法為她織就的幻象,雖這山間隻有她二人定居,雖真實的千山此時可能正是師兄與那幾個厲害天道爭權要的時候……緹嬰依然喜歡師兄為她織就的“虛假”。
他絞儘腦汁不讓她在此無聊。
他想儘法子陪她玩耍。
在看不到儘頭的漫長時光中,緹嬰雖然已經是小仙女,但在江雪禾身邊,她永遠是他疼愛的小師妹。他想著嗬護她,陪伴她,哄她愛她,讓她雖身置千山,卻依然能健康成長。
緹嬰起初總是做噩夢,總是突兀醒來,總是噙著淚花醒來便要尋找江雪禾。
她尋到他,也不會鬨騰,隻是托著腮陪他一同坐在煉丹爐邊,乖乖地等他結束。待她打盹醒來,便會發現自己被師兄抱在懷中,睜眼閉眼,他都不會再消失了。
他還會用各種術法為她變花,變蝴蝶,變靈物……
他如昔日一樣待她。
緹嬰漸漸放下心來,說服自己這不是假的。她確實已經走出了那段困苦時光,師兄雖然變回了天道,但他還是溫情如舊,並非千年前那個不通世情的仙人。
他對她這樣好,緹嬰漸漸的,重新被他養出幾分驕縱脾氣,重新變得“一有不如意就想欺負他”。她偶爾反省自己,然而轉念一想,這都是師兄的錯,師兄又不討厭,而她本性又十足任性。緹嬰便心安理得地重新做回任性孩子。
隻是雖然喜歡鬨騰,卻不許師兄將她看錯“孩子”。
當江雪禾去與他那“煉丹爐”對坐之時,緹嬰也不是每一次都會去觀看。她閒來無事,便拿起自己之前沒有完全學會的“大夢術”出來。
這門功法至今都不全。
這門昔日仙人與魔女共創的功法,因為種種原因,二人未曾繼續,緹嬰拿到的功法並非全貌,也不可能有更多後續。緹嬰便一邊學習,一邊琢磨著,將這門功法的完整篇一點點補齊。
大夢四篇,禦鬼驅鬼,送魂淨魂,複生咒死,與天地通。
前三篇她已學會,最後一篇“與天地通”,正是她仍在自創的部分。她亦不知道這門功法完全寫完會是什麼效果,但江雪禾看了她創此法,目光幾閃後,便哄她繼續。
他大約能看出些什麼,但他因為一些天機,不方便告訴她。那她就慢慢學吧。
可惜緹嬰不是什麼勤奮的孩子。
如今被封在千山中,時光無窮無儘,功法成不成好像都沒有施展的對象。而緹嬰參考了幾篇彆的功法後,又覺得幾分吃力,便時而撒手不管,時而多看兩眼。
這一日,緹嬰有些興致,便在修習修補她的“大夢術”。
恍恍惚惚的,她
似時而迷糊時而清醒,這種狀態有點像“失憶”,讓她遺忘中間發生了什麼。她困惑地繼續在古怪的境界中前行,隻因她有師兄兜底,並不怕什麼危險。
這種奇怪狀態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緹嬰的神識突得一空,好像從一個地方掉去了另一個地方。她再睜開眼,懵懵間,聽到一聲清淡又帶著懷疑、顫意的少女聲音:
“小嬰?”
緹嬰抬頭。
她驚愕地發現她的神識置身於一片空白之地,這片空白之地竟然有主人。早有一白衣姑娘立在期間——
姑娘妙齡,眉目清如流水,面容雅淡。本是極淡的佳人,看她的眼神卻透出幾分歡喜。
有些熟悉。
緹嬰怔怔看半天,恍神之下,帶著不確定的迷糊:“……南鳶?”
是呀,這正是南鳶。
隻是緹嬰記憶中的南鳶,眼蒙白布。但出現在這裡的南鳶,已經長大了很多,不再是少女模樣了。南鳶也不再眼蒙白布,她眼若清水,偶有幾分洗不淨的濁意。
緹嬰困惑看許久。
南鳶同樣迷惘,卻半晌輕聲:“人間已過三十載,小嬰,你與江師兄,可還安好?”
緹嬰沒有她那麼多複雜感慨,她確定這不是師兄的幻象後,歡呼一聲,撲過去便抱住舊友,跳起來:“是你呀!真的是你,你怎麼會來到這裡呢?”
南鳶被少女摟抱,聽她急促詢問,不禁心中生出悵然:人間已過三十載,萬事萬物皆有變。然而時間卻在緹嬰身上停止了。
他們都將成為緹嬰一生的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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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與南鳶好奇詢問,南鳶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
二女對一下,才有幾分了然:大約是緹嬰正好在修習“大夢術”,而南鳶“複活”後,一直未曾放棄“夢貘珠”。南鳶一直在深入琢磨夢貘珠與天命術相結合的神力如何運用。
緹嬰如今應當是進入了“夢貘珠”中,進入了南鳶織就的幻境中。
緹嬰聞言驚喜:“你還能織出更多的嗎?”
如果南鳶的夢貘珠與她的“大夢術”共同作用,有很多次與此次一致的“巧合”,那她豈不是,可以離開千山?
雖然隻能進入南鳶的幻境中,但幻境也是百味人間嘛。
……還是比一直困在千山好很多的。
南鳶琢磨片刻,猶豫著點一下頭。
緹嬰:“你要是為難,就不用了。我在山中待著也很好。”
南鳶一怔,見她誤會,微微露出一點笑:“我知道。我修為有限,確實難以讓你這樣的仙人進入,而保持幻境不散。但我心中有數,若是時間短一些,我還是可以做到的。
“我隻是在想,若你二師兄知道還能見到你,該有多歡喜。”
緹嬰低下頭,唇動了動。
她想問,卻又不敢問。
而南鳶善解人意:“我想將你師父、二師兄他們,一同引入此幻境,大家見一面,好不好?”
緹嬰倏一下抬眼看她,眼眸明亮如星子。
她如此純稚,一如昔日,南鳶便垂下眼,知道自己的建議是對的。
緹嬰興奮於此,卻又磕磕絆絆提問,南鳶有沒有本事,幫她從現實中帶幾本書來……
千山裡所有的書她都讀儘了。她這樣不愛讀書的孩子,都品呷出幾分愛書人的饑渴。
南鳶淺笑點頭,這實在是最簡單的要求。
這個幻境支撐時間不太久,南鳶身形消失前,又聽緹嬰問:“南鳶,你為什麼眼睛不蒙白布了呢?”
南鳶頓一下,輕聲:好不容易撿一條命出來,舊日許多天賦都受損了。天亦有窮儘,我並無不滿。?”
緹嬰立在空白之地,看著她消失,心中湧出幾分難過。
……她想幫南鳶。
她想重新賜予南鳶天賦。
不過她此時是仙,跟著江雪禾久了,心中已經知道天地間的秩序。她得找個由頭,將因果圓了,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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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發現緹嬰幾日悶在屋中,不怎麼出來找他了。
他起初以為她鬨性子,但心中反思,並沒找出他哪裡得罪她的跡象。於是,他幾次潛回主屋觀察,見緹嬰沒有胡鬨,而是專心在修習。
他心中甚慰。
但他心中憂慮不減:懶惰的孩子變得勤快了,必然有些緣故。這些緣故若放任不管,事後不知會釀出什麼禍。
思來想去,許是他忙於自己的事,這幾日對她疏於愛憐,她才有了彆的想法。
無妨,將小姑娘哄回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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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緹嬰從睡夢中醒來,神清氣爽,且暗暗歡喜。
她已與南鳶說好大夢術與“夢貘珠”接引相連之事,隻要告訴師兄,她就可以試試,能不能帶師兄出去了。
不過她有幾分忐忑:他身上的限製比她要多得多。
這樣的緹嬰睜開眼,迷茫間,見有人影遮住了外頭日光,她的帳子也被拉開。她眨眼間,見到那人俯身,正是她那清雅文靜的師兄坐於她榻邊,將她嚇了一跳。
江雪禾溫聲:“你看。”
緹嬰手揪著褥子,探頭去看:他手掌中托著一隻小巧的木偶鳥。
那木偶鳥竟然拍了拍翅膀,翅膀間發出木條相間的咯吱摩擦聲。
緹嬰:“咦?”
江雪禾問:“給你玩,好不好?”
緹嬰看得興味,但她轉眼間,眼珠動了動,安分守己地埋入褥間,嬌氣道:“我現在不想玩小鳥。”
江雪禾一怔,垂目攏眉,幾分煩惱。
新鮮玩意兒都不能哄她生出趣味,她莫非開始對這封閉環境厭煩了?她本性活潑,被困在此處,確實難以忍受些……
他正煩惱時,卻聽緹嬰一聲清脆的笑。
她十分喜歡看他為難,張開手臂就抱住師兄,讓師兄俯下身來就她。
她抱著他蹭了又蹭,撒嬌道:“你分很小
很小一縷神識,進我識海來。”
江雪禾俯眼看她。
他擋住了日光,懷裡的小姑娘眼眸清澈靈動,帶著幾分興奮的神秘:“我帶你玩個特彆刺激的好玩的!”
江雪禾看她片刻。
他睫毛微顫,緋紅色自脖頸向上蔓延。他面上卻始終是不慌的,隻低聲:“青天白日……”
緹嬰根本不聽他要說什麼,一疊聲:“你來嘛!來嘛!不來我就哭了,我就不和你玩了……”
她嬌滴滴,又在褥下踢打他,他乾咳一聲,側過臉,鎮定應了一聲,將額頭與她相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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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興奮萬分,引著江雪禾那極細微的神識,穿越無數限製,與“夢貘珠”的幻境接引,成功站在了一座青翠高山前。
緹嬰道:“師兄,就是這裡!”
江雪禾目有幾分迷惘。
他半晌道:“……這便是你說的帶我玩的好玩的?”
“對呀,”緹嬰回頭看他,不解他為何一點也不驚喜,“這難道不夠刺激嗎?”
江雪禾側過臉,咳一聲。
他誤會了。
難言他心中是失落多些,還是慶幸多些,隻熟悉又陌生的少年聲音自前方傳來,帶著一絲緊繃:“……江雪禾!”
他抬頭。
煙霧散去,天闕山現。立在天闕山下迎接他們的,有林青陽、南鳶、白鹿野,而開口的少年……
眉目漸有堅毅之色,少時的桀驁被歲月幾多衝刷。幸而他修行刻苦,修煉有成,他得以保持住了少年相貌……
江雪禾牽著緹嬰的手,朝他微笑:“小步。”
黎步抱著臂,手緊緊掐著臂肉,不讓自己眼中的淚掉落。
整整三十年,風霜劍相催。
故人終於在夢中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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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見到天闕山,見到這些人,全知如他,便立刻明白了這是怎麼做到的。
他保持安靜從容之狀,與故人一一相見,也終於見到了一句話都沒來得及囑托的林青陽:“……一千年,辛苦你了。”
林青陽搖頭,想說什麼,淚先流出。
他終於見到了昔年的上仙。
一千年時光磨去了所有的怨,而今真有什麼,那也是心疼。可那是上仙,他一個被上仙點化的山中精怪,哪有資格心疼上仙?
林青陽不知如何面對真正的江雪禾,緹嬰卻知道如何面對他。
緹嬰甩開江雪禾的手,便撲過來抱住師父,撲入師父懷中:“我好想你,我下山後就沒見過你了……”
她的情感極端又豐富,對於喜愛之人,哽咽哭泣,在所難免。
而緹嬰聽到青年無奈的笑聲:“你行行好吧,再哭下去,阿鳶好不容易煉出來的一日光陰,就要被你哭沒了。”
趴在林青陽懷中的緹嬰扭頭,看到她那二師兄,已從少年變成了青年,愈發俊美。
她眼中沾著淚,跑過去:“二師兄
……”
白鹿野噗嗤笑,被她撞入懷。
白鹿野抱著她,抬頭看向江雪禾,目有幾分挑釁:小師妹還是喜愛我的。
江雪禾好脾氣地一笑,並不在意。
白鹿野心中感慨:江雪禾這副溫靜內斂的模樣,看來是隔多久也不會變的。
他幾分放心。
但他又擔心——江雪禾這樣安靜,小嬰那樣愛玩。他們一同被困在千山中,小嬰會覺得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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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幾人一同吃頓飯慶祝時,白鹿野便不覺得緹嬰會悶了——
江雪禾坐於緹嬰身邊,事事都要照顧那小祖宗。那小祖宗頤指氣使,將江雪禾使喚得團團轉,脾氣越發驕縱難纏:
“我不吃這個,我也不吃那個。你手指上沾了辣,我不要……”
緹嬰搖頭:“我不要我不要!”
林青陽咳嗽一聲。
白鹿野眼角直抽。
江雪禾倒是垂著眼,一邊用帕子擦手,一邊輕輕笑了一聲:“小嬰,你乖一些。”
緹嬰反問:“我哪裡不乖了?”
江雪禾:“你再這樣鬨,你師父與二師兄、南姑娘,還有小步,要覺得我沒有將你教好了。”
緹嬰一愣。
黎步冷笑:“你本來就過於寵孩子了。”
緹嬰摔箸:“我不是孩子!”
她橫眉冷對,黎步挑眉不懼。
緹嬰手指黎步:“你以前就對我看不上眼,對我幾多挑剔,我看你是哥哥,忍著你罷了。你現在還這樣,你不過是嫉妒師兄疼我不疼你罷了。”
黎步目中擠出一絲笑,嘲弄道:“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一點都不長大?我早不追著江雪禾跑了……我早就不在乎他了!”
緹嬰嘲笑:“那你一直偷看我師兄?你彆怪我說出來,整整一頓飯的時間,你偷看師兄……唔唔唔!”
原是黎步臉色一變,猛地撲過去,直接上手捂住她的嘴。緹嬰就靠在江雪禾身畔,她被黎步壓得頭磕到江雪禾手臂上,被捂得有點懵。
黎步迎著她濕潤的眼睛,不敢抬頭看江雪禾。他既怕江雪禾不看他,又怕江雪禾在看著他笑……好不容易走出舊日陰影,他不想再被夜殺的虛假溫情困住了。
黎步衝緹嬰咬牙,小聲:“我帶了人間一些稀奇玩意兒,你要不要玩?”
緹嬰眼亮,點點頭。
其他人便看著黎步將緹嬰帶走,眾人皆有幾分感慨。
他們望著少年帶著少女跑開的背影,幾分恍惚間,聽江雪禾向他們敬酒:“多謝你們還記得小嬰。”
眾人微怔。
江雪禾溫然:“你們記得小嬰,小嬰才可以離開牢籠。”
眾人眼熱。
林青陽低著頭,眼圈已經紅了。
白鹿野笑罵:“師兄,你彆這樣。我雖然確實更在乎小嬰,但我也記得你……你待我們都很好,你怎會覺得,我們不在乎你呢?”
江雪禾怔一怔。
白鹿野深吸口氣,抬頭看他:“師兄,你此人最大的缺點,便是你看淡感情。你從不覺得有人在乎你,總覺得你是死是活沒人關心。我們師兄妹一場,師父早年又得到你點化……我們都是在乎你的。”
白鹿野笑一笑:“我至今不知道你到底算是什麼……雖然有些猜測,但做不得真,而且恐怕我們都不應當知道你是什麼厲害人物。你既然不說,大約才是對我們好的。
“你既在乎我們,我們自然也是在乎你的。”
江雪禾低垂下眼。
他心中微異,微暖。困著他許久的謎團,又好像被一陣清風吹開。
此時,他忽聽到少女少年的笑聲——
他扭過頭,看到黎步正帶著緹嬰,玩那人間新出的機巧物件。黎步時不時罵一聲“笨”,換來緹嬰的回嘴。
而天邊有煙火綻放。
他抬頭,為眾人的用心而心暖。
江雪禾輕聲:“我以前做人時,總想回到你們身邊,想見一見你們,與你們相處,做好真正的大師兄,照顧好弟弟妹妹。”
後來,世事艱難,他早已不想了。
然而今日,舊夢得圓。
江雪禾再次朝諸人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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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確實活潑,又確實與每個人都有一腔話說。
南鳶的法術隻能維持一整日時光,她在每個人那裡都待了許久,哭了又哭,笑了又笑,總覺得時間不夠,總怕不知下次什麼時候得見。
待緹嬰哭得眼淚都乾了,她終於與最後一個夥伴說完悄悄話。
千山是師兄為她織就的幻境,這個夢中的天闕山也是假的,裡面布局卻和舊日千山一樣。如此,緹嬰熟門熟路,便找到自己做孩子時住的屋子。
她推開門,便看到滿滿一屋子書卷,而江雪禾長身靜坐,坐於書堆間,淡然翻看。
他看書也這樣雅淨,緹嬰酒吃得多了些,倚著門框癡癡地看了半天。
她傻笑一會兒,忽而想起來他在看些什麼書——那不正是南鳶說要給她帶進來的?
她曾經對南鳶擠眼睛暗示她的愛好,南鳶必然懂得!
但是師兄、師兄……師兄肯定不允許她看那些孟浪話本啊。
緹嬰驚嚇,瞬間酒醒,撲過去:“師兄——”
江雪禾早已感知到她氣息,但她鬼哭狼嚎地跌跌撞撞地撲來,從後抱住他的腰,摔在他後方,臉磕在他肩上,他還是怔了一怔。
江雪禾側臉:“怎麼了?”
緹嬰抓著他手,從後抬臉,見他還要翻書頁,更慌了:“不不不……你日理萬機,就不要看書了吧?”
江雪禾目中微動。
他眼波瀲灩,瞬間明白她在糾結什麼。他不動聲色,暗自使了一個戲弄性質的法術,口上隻溫和:“這書中記載的法術都有些趣味,我覺得還不錯,為何不看?”
緹嬰呆住。
她喃喃:“法
術?”
……不是有趣的話本嗎?
不是孟浪的誇張的讓人面紅耳赤的小故事們?
江雪禾見她不信,將書朝她臉上蓋了蓋。
緹嬰滿臉迷惘。
江雪禾垂眼看她神色,他又心中一動。
修士一目十行,何況她如今是仙,尋常情況,她不至於露出迷惘表情。她這副表情,隻能說明……
他道:你是不是看不太懂??_[(”
緹嬰嘴硬:“我全都看懂了!我可是小仙女哎。”
江雪禾屈指在二字上敲了敲:“這個字讀什麼?”
緹嬰探頭瞥一眼,快速:“備!”
其實是醅酒的“醅”。
江雪禾不語,又手指一處。
緹嬰:“撅!”
其實是鱖魚肥的“鱖”。
他微微笑。
他又試了幾次,她全部讀錯。
江雪禾瀲灩的目光笑盈盈看她,緹嬰見他沒說過一句自己讀錯,以為自己今日水平厲害,洋洋得意:“我是不是很優秀?”
“是呀,”他輕輕柔柔,“咱們回去,我得教你好好讀書了。”
緹嬰:“……”
她抗拒:“我是修士,我看得懂大概就行,我又不用考狀元……”
江雪禾合上書頁:“我沒和你商量啊,小嬰。”
緹嬰怒道:“你太過分了!”
但江雪禾堅持如此。山中實在空寂,他生怕她覺得無聊,總要給她找些事做。
--
深夜時分,江雪禾將緹嬰從睡榻上抱起,為她穿好衣物。
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
燭火映著他清潤而淩厲的眉目。
他“噓”一聲:“我為他們下了些安神術,助他們脫夢離開。你想給南鳶的功法,我也當做遲來的新婚禮物送給弟妹了。其他人的禮物,我也備好。這裡要散了,咱們回家吧。”
回家……
緹嬰趴在他懷中。
果然,這處夢境,早已從很遠的地方開始坍塌,四周變得晦暗,一片幽黑,隻剩下了她如今睡著的一張床榻。
萬籟俱寂,坍塌不住。
她靠在江雪禾懷中,二人如同置身於徜徉黑暗的大海間,漂泊於船上。燈火已滅,舊人已去,天地間隻有二人相依。
緹嬰有些難過,卻依然乖乖地點頭。
江雪禾:“要哭嗎?”
她搖頭。
她如數家珍:“等我大夢術修的再厲害一些,我還可以找南鳶。我們一定還可以見面的。以後我還要見沈師父,沈師叔,月奴,葉師兄,三冬……”
江雪禾莞爾:“那我們回家吧?”
她點頭。
他問:“要我抱你,還是背你呢?”
緹嬰:“背我吧。”
--
江雪禾便背著緹嬰,走在一片漆黑中。
沒有光,
沒有聲,沒有人。
孤路獨行,但因有背上少女相伴,這靜黑路途不顯荒涼,有了幾分溫情。
緹嬰趴在他背上,靜了很久,悄聲:“我剛才睡著了。真是的,怎麼在夢境裡,我都還要睡覺呢?多浪費時間啊。”
江雪禾哄她:“你師父他們都很開心呢。”
她便滿意點頭。
她又道;“我剛才睡著時,還做了夢呢。”
江雪禾偏臉。
她的手指伸來,在他臉上輕戳,又小動作地摸拂,弄得他幾分癢。
他問:“噩夢嗎?”
緹嬰想一想,道:“應該是美夢吧。”
江雪禾:“那你夢到了什麼?”
緹嬰:“嗯,和現在也差不多啊。”
他沒有吭聲。
緹嬰以為他對她的夢境沒興趣,便也不說了。她這樣趴著,覺得自己又要睡過去時,聽到他低啞的聲音:“對不起。”
緹嬰被他驚醒,茫然:“怎麼啦?”
江雪禾:“我昔日看淡你的感情,幾次對你自作主張,害你傷心。我不該那樣的。”
緹嬰悶了半天,摟緊他脖頸。
她稚嫩的聲音埋在他頸間,緩緩道:“沒關係呀。你原諒我好多事,我也原諒你呀。”
緹嬰半晌,道:“師兄,我做的夢是這樣的——
“人生一場大夢,夢中唯我與師兄。
“誰能憑愛意,將師兄私有呢?”
江雪禾溫聲:“你呀。”
她在黑暗中笑出聲,轉過臉親他臉頰。
這段幽黑的路徑,果真溫情滿滿,再無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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