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覆雪之夜12 烏發纏袖,面頰相貼,唇……(1 / 1)

大夢 伊人睽睽 10055 字 6個月前

江雪禾定定看著懷中的緹嬰。

睫濃眸黑, 笑意點點,又摟著他脖頸,一貫親昵地與他撒嬌。她烏黑分明的眼睛, 全神貫注地看他。

她是一個很沒心沒肺的人。

身處任何環境, 她隻會關心她自己。她對旁人沒有多少耐心, 很少多看陌生人一眼。但她此時在非常陌生的新環境, 始終與他在一起,又在不知妖獸與穢鬼的陰謀時, 主動地依偎著他。

她還要“獎勵”。

原來如此。

江雪禾心想:她認出我是誰了。

她早早從還沒有進黃泉峰時, 就知道我是誰。她在陌生人面前總會裝一裝好性子, 忍耐不了的暴躁,才會給江雪禾,等著被江雪禾撫下去。

其實緹嬰表現得很明顯,她沒有刻意隱瞞過他。

然而江雪禾確實結結實實, 很長一段時間,以為她與一個初相識的陌生師兄格外投緣。他誤以為她喜歡這個面相普通的皮囊, 並為此回避了一路, 心中怪異了一路。

江雪禾, 栽在了這種地方。

妖獸與穢鬼在絲網上試探交戰, 又時而盤旋,等著偷襲落入禁製陣中的二人。

而靠著石壁,江雪禾端詳著緹嬰, 想看看她是什麼樣的小怪物, 能讓自己反複至此。

不過是一個師父拜托他照顧的小師妹,不過是他想進入千山派的“投名狀”,他竟然對“投名狀”上了心。

且因上心,而影響了自己的判斷。

不過是一個顏色嬌妍、活潑天真、又總發脾氣、總要他擔心她一個眨眼就鬨出事的小姑娘罷了。

他是否對照顧她太過上心, 超過了師兄妹應有的距離?

江雪禾垂著眼,專注地凝視著緹嬰。

摟著他脖頸撒嬌的緹嬰,因為江雪禾這種過於專注的、睫毛都不動一下的目光,而微微不自在。

他眼睛是一潭藏於春水下的冰雪,剔透,清淡。而春水初生,春潭破冰,這汪冰雪破水而出,在風的席卷下,向她遊來。

緹嬰摟著他的手臂開始僵硬,她心慌得不敢看師兄的目光。她也在這份慌亂中,生出幾分天然的羞澀,覺得自己也許有些過分。

會嚇到師兄。

師兄會不喜歡她的任性。

緹嬰糊裡糊塗,默默地偷偷地收回摟著他脖頸的手,身子往外偷偷挪。她還要欲蓋彌彰地偏臉,看那些躍躍欲試想飛下來的妖獸。

緹嬰聲音甜軟:“好多妖獸啊……”

她悄悄挪開的手腕,被冰涼的手指扣住。

緹嬰回眸仰臉,對上江雪禾低垂的目光。他抓著她手腕,眼眸中光華清亮而奇異,唇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緹嬰臉頰生熱。

他微俯身,一手抓著她手腕,不讓她亂跑;另一手伸到她面前,在她眼皮下,他曲著的手指如泠泠白玉,在昏暗的陌生空間中發著光。

下一瞬,撲棱一下,一隻金色的虛體蝴蝶,從他指尖飛出。

蝴蝶向緹嬰撲過來,緹嬰“哇”一聲,驚喜而快樂地笑出聲,看蝴蝶飛入她眼睛。她感受到那股靈力帶來的清冽與好玩,伸手要去抓眼中的蝴蝶,蝴蝶又從眼睛裡飛出,在她鬢角收翅停歇。

緹嬰聽到江雪禾的聲音:“這是獎勵。”

他問:“好不好玩?”

緹嬰連連點頭,伸手抓住著靈氣凝結出的蝴蝶。沉鬱環境帶來的壓抑,有一瞬間剝離。

她一邊玩蝴蝶,一邊睜大眼睛看他。

隻有師兄會浪費靈力,用靈力捏這種沒什麼用的玩具,來逗她開心。

隻有江雪禾會將她要的“獎勵”當回事。

他、他……

緹嬰刹那間發現他不再掩飾身份了。蝴蝶圍著自己飛,每次停在自己身上,緹嬰都能感覺到屬於師兄的清涼的氣息在靠近自己。那麼淺的氣息,緹嬰平日也捕捉不到,但是這一次,她發現了。

她變得好是喜歡他,撲入他懷中:“師兄!”

他並沒有反駁,沒有再說“我不是你師兄”之類的話。

他僵著上身,卻在緹嬰撲入時,沒有推開。他說不清自己的想法,心神很亂,隻好按照平時那樣,先安撫好她。

但此處並沒有停留給他解釋自己為何要假扮陌生人的時間。

妖獸們看不得這對師兄妹輕鬆,那抓開一段絲網的穢鬼們氣息變濃,嘯聲尖厲。兩種不同的生靈在此時配合極好,一同從高空中撲下來,向緹嬰和江雪禾殺來。

緹嬰拉住師兄:“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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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波是他們遇到的最強烈的攻擊,且還在繼續加強。

禁製陣破開了一道口,越來越多的穢鬼通過那道口鑽進來。穢鬼讓被封在這裡的妖獸們氣息暴虐,兩相夾擊,緹嬰頭皮發麻。

何況這一定不是全部的。

至少,緹嬰知道,有一隻長著陳長老臉的無支穢,藏在暗處。到現在都沒有再露出痕跡。

無支穢是一種喜歡藏在陰暗中的怪物,它可以統禦所有穢鬼,穢鬼既然攻擊他們,便說明無支穢在一直看著他們。這裡的無支穢,和五毒林的酸與絕不相同,它比酸與擁有更多的耐心,更強的實力。

緹嬰疲於應對。

她靈力本就弱,此時面對數百倍於自己的敵人,正如走在懸崖邊,隨時要被推下山崖。

而江雪禾幫不到她太多。

師兄雖與她一同應對這些敵人,但是師兄的動作越來越遲緩,好幾次被從天上撲下的怪物趁機抓傷。

緹嬰氣得不行。

她嚷道:“你們不就是想破開禁製陣嗎?我又沒攔著你們,乾嘛一直衝著我們?”

誠然她如今是玉京門的內門弟子,但自私的緹嬰,對玉京門並沒有太多歸屬。莫名其妙進入黃泉峰,莫名其妙被陳長老算計到這裡,她並不在乎玉京門要死要活。

隻要她和師兄活著就好!

而就在這時,肩頭忽然被人按了一下,力道有些重。

緹嬰痛得叫一聲,她扭頭,看到是江雪禾按住自己的肩。

他那屬於陌生人的眉眼冷漠萬分,手扶在自己肩頭,手指已經掐出一道訣,眼看著術法要對緹嬰攻擊。但是江雪禾畢竟是江雪禾,他在很快的時間內反應過來,收回了手。

他怔忡低頭看自己方才施法的手,眉目幾動。

緹嬰:“師兄?”

他見她要過來,向後退兩步:“小心我。”

緹嬰著急。

混亂中,眼看著怪物們撲過來要包裹住師兄,將師兄推遠,她想也沒想就縱過去,拉住他的手。

緹嬰:“不用的。我相信你,你能夠控製住的。”

她眼眸霧濛濛,濕潤無比,江雪禾怕她一個害怕哭出來,隻好先含糊應下。

他繼續和師妹一起應對怪物,但他心裡已經十分亂,反複忍不住看自己識海中被標記的那個印子。

原本這個印子顏色並不深,但穢鬼每多攻擊一次,印子顏色就深一分,可見這種咒術,會受到穢息影響。

江雪禾快速篩選著那些會受到穢息影響的咒術——他不能失控,不能將緹嬰獨自拋在此處,更不能淪為怪物,成為緹嬰的敵人。

為此,他忍不住放縱了神魂上束縛自己的黥人咒枷鎖。

那枷鎖困住他,鬼氣濃鬱,霸道非常,絕不允許自己的食物,被他人覬覦。

雙重交戰,讓江雪禾承受著千萬倍痛苦。

一旦放縱黥人咒,他臉色霎時蒼白萬分,全身驟痛,現實中連手指都抬不起來,一點兒不敢鬆懈,全力控製著體內的交戰。

而在此關頭,江雪禾再一次朝那印子瞥了一眼。

這一次,他眸子一縮:印子貼在識海的元神中,在與枷鎖碰觸後,慢慢被霸道十足的十方俱滅黥人咒,燒出了黝黑的原型。

一片影影綽綽的枯萎的葉子,粘在元神上。

這是……“枯葉咒”!

枯葉咒回被穢息激活,越來越強。但若長時間不接觸穢息,枯葉咒自動可解。這不是什麼特彆厲害的咒術,所以陳長老才敢給弟子們下,而不擔心被發現。

畢竟,玉京門的弟子,輕易也不會接觸到穢息……

江雪禾雙眸閃爍:認出枯葉咒,他便知道怎麼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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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暴跳如雷。

妖獸攻擊她,穢鬼也攻擊她。她分明沒有攔著他們做壞事,他們偏偏覺得她攔了。

她還要擋在師兄身前,給師兄解咒的時間。可她不知道笨蛋師兄什麼時候能解開咒,也怕師兄被控製住,再一次從背後給自己一刀……

亂七八糟中,江雪禾忽然伸手拽住緹嬰,將她拽離原來位置。一步之下,二人移行換位,移到了半空中。

江雪禾在原地留下的藤蔓,與撲來的怪物們絞殺,留給了緹嬰些許喘息的時間。

緹嬰鬆口氣。

她被江雪禾抓著手腕,聽他說:“小嬰,燒我。”

緹嬰慌地抬眼,以為他失去神智了。

江雪禾一邊與周圍再次撲來的怪物們交戰,一邊快速道:“我被種下的咒,是枯葉咒。

“你前師父教過你怎麼解枯葉咒嗎?禦火,燒!”

枯葉咒。

緹嬰回想:枯葉咒,遇氣生之,遇沸化之。

這種並不強的咒,隻要遇到空氣,便會化出形,比如那些被控製的弟子額心偶爾閃現出來的朱點;隻要遇到高於體溫的溫度,便會被燒掉。

唯一的條件是,施法之人,不能是自己。

陳長老沒打算用這種咒害人,這種咒不難解。

但是用火燒江雪禾……

緹嬰首次感受到心中有些掙紮。

不過緹嬰本就是一個十分心狠的人,她快速說服自己後,便要禦火。但此時此刻,她的靈力已快枯竭,想從靈池中調用,也調用不了多少。

她掐指念訣想禦火,尋常人隻要多練幾遍就能學會的禦火術,在她這裡,念訣都要費勁很多。每念一字,都如同有重錘敲擊腦子,阻止著她。

天不讓她修行。

她一直逆天而為。

黑氣縱奔,妖獸狂嘯,天地間籠罩此地的絲線碎得更加多。穢鬼的不斷撞擊,讓禁製陣搖搖裂開,妖獸們想鑽出禁製陣,外面的穢鬼們想鑽入禁製陣。

一派混亂。

在這片黯然天地,半空中,緹嬰煞白著臉,一次次掐訣。她分明已經努力,但是小小火苗隻在指尖燃了一下,就迅速消失。

她那總在拖後腿的天資,再一次暴露了天意對她的殘酷。

緹嬰趔趄後退數步,終於接受現實,頹然地垂下了手:“我、我做不到。”

她的努力,被江雪禾看在眼中。江雪禾看到她毫無血色的蒼白小臉,看到她眼中噙著不落的水霧、緊抿的唇,他便生了後悔。

他安慰她:“我另想法子……”

緹嬰向他看來:“遇氣生之,遇沸化之。

“我用不出禦火術。師兄,我用其他法子來幫你解咒。”

江雪禾仍在對敵,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他來不及說什麼,緹嬰化作一團霧,向他撲縱而來,投入他懷中。

她同時將懷中剩下的那些符紙都向外拋出,阻攔那些對他們恨之入骨的怪物。

短暫的迷亂法術生效,穢鬼和妖獸短暫地看不見二人,開始互相攻擊。在穢鬼和妖獸們的攻擊下,金色的禁製陣皸裂加深,天搖地晃,地面都開始裂。

這個禁製陣要破了。

江雪禾被緹嬰抱住,被她從半空中撲來。

她摟住他腰身,在她自己的主意下,趁著怪物廝殺時,她抬起了臉。

緹嬰氣息拂到江雪禾面上。

她一手按他脖頸,讓他低頭,她仰起臉。

緹嬰的唇,抵在他額心:

“……天清地明,日月追身。五方精靈,於吾通鑒,沸火燃之,應化無停——解!”

少女輕而軟的唇,代替沸火,抵在他額心,幫他解咒。

心間萬馬奔騰兵荒馬亂,劇烈至極的陌生情感,襲向江雪禾。

江雪禾忘記了識海中的交戰,眼睜睜看著識海中的印子慢慢消散。靈池中充沛的靈力驟停,如一潭死水。

施法中,二人從半空中掉落。

烏發纏袖,面頰相貼,唇與額抵。二人如飄飛的枯葉蝶,在炸裂開的禁製陣中不斷下墜。

下方的江雪禾,心中情緒如潮紛湧,潰不成軍。他無法左右心跳,隻好勉強張開袍袖,摟住與自己一同向下掉的緹嬰。

他仰頭看她粉白面頰,烏黑眼瞳。

他在看著她的一息間,身形控製不住地開始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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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眉眼漸退,秀致清雅的眉目如山水流動。

有些塌的鼻梁向上蜿蜒,瘦而挺的鼻梁,抵著緹嬰冰涼的頰面。

眼尾處若有若無的傷痕出現,玉白的脖頸迅速爬滿了勒痕一樣的傷口,一身骨肉迅速凋零,抱住她的手指,瘦白如枯。

被他抱著的緹嬰,自然感覺到緊貼著的師兄骨頭在拉長、變化。清洌的幽靜的雪香,與他柔潤的惑人的望來一眼的眼睛,籠住她。

優雅豔麗的、從容溫柔的、不戴風帽露出臉的、真正的師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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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奴進入已經裂開的禁製陣,還未找到無支穢,便看到二人這副模樣。

月奴浮在半空中,困惑一分。

在對敵之前,她抓緊時間,在自己那試圖了解人類情感的心中小本本上果斷記下:

緹嬰估計要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