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五毒無情1 江雪禾,便是緹嬰那個從來……(1 / 1)

大夢 伊人睽睽 9982 字 6個月前

時光一晃千年,塵世幾番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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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驀地從夢魘中驚醒。

天黑乎乎的,雨下得淅淅瀝瀝,泥土氣息混著血水撲面而來,山野間不知名妖物的磨牙、喘氣聲隔著很近的距離擦過。

她一扭頭,看到一張煞白的、吐著長舌的鬼臉懸在半空。

緹嬰嚇得要再次暈倒之時,一聲喑啞的男聲冷不丁在旁響起:“醒了?”

緹嬰蒼白著臉,瞪大眼睛,看到狹小山洞中屈膝坐在靠洞門口方向的少年。

他一身玄衣,戴著風帽,側影修長,然而手腳面容全都看不清。

有些嚇人。

不過比起懸在緹嬰頭頂的那個鬼臉,他已經十分不嚇人了。

緹嬰瞪著他,心臟噗通噗通跳了半晌。頭不那麼痛了,她從夢魘中徹底清醒,明白了眼下情形。

她不情不願地叫一聲:“師兄。”

戴著風帽望著洞外的少年,輕輕地“嗯”了一聲。

緹嬰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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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想起如今是何情形了。

幾月前,她拜的那個小師門因為師父太無能,幾乎滅門。前師父是死是活不清楚,但她一路逃亡,一直被人追殺。

進入東州後,追殺的人依然那麼厲害,緹嬰學藝不精,打不過他們,隻好想法子找人庇佑。恰逢玉京門收徒,緹嬰便踴躍報名,棄了舊門,想拜入新門派。

她雖然是鄉巴佬,卻也聽說過玉京門的大名。若是成了玉京門的弟子,那追殺她的人自然不敢再追了。

隻是玉京門收徒很嚴,報名弟子們要經過不同的考驗,才算報名成功,可進入下一輪。

緹嬰報名後,便被分配到了這個“五毒林”的地方。她自小膽怯,聽到名字這麼可怕的地方,正踟躕,旁邊有一位少年站著,背影看著十分軒昂。

她被少年叫住:“師妹要去五毒林嗎?不知師妹可願搭夥?”

搭夥就搭夥。

但是進來後,緹嬰便後悔得要死。

五毒林到處妖魔叢生,她自己打不過,同伴竟也和她差不多水平爛……

二人在五毒林東躲西藏十分狼狽,方才他們快要被妖魔吃掉了,緹嬰不得不使出自己最厲害的法術——

使出後,妖魔散開了。

她也被自己召出來的半空中的鬼臉嚇暈了。

她不隻嚇暈了,她還做了一個渾渾噩噩夢,什麼入魔什麼輪回……醒後記不太清夢,但頭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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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打著寒戰時,聽到少年沙啞卻溫和的聲音:“做噩夢了?”

緹嬰又冷又怕,不敢抬頭,怕和自己召出來的鬼臉對上。旁邊同伴竟然開口,緹嬰立刻:

“你好凶,為什麼突然說話,嚇唬我?”

那坐在山洞口擋著外面風雨的少年似愣了一下,微轉頭,隔著風帽,看了眼洞中少女。

緹嬰隻有十四五歲。微濕的發絲攏在有些肉的粉腮上,一雙烏黑眼睛耷拉著,唇用力抿著,看著倔強又可憐。

然而她張口就倒打一耙。

可見教養她的人水平不好。

少年斟酌半晌,道:“你方才用符咒,驅退妖魔時嫉惡如仇,才會做噩夢。噩夢是天地殘念所致,當不得真。若是符修,此等脫力後遺症,並不罕見,師妹不必過於擔憂。”

緹嬰恍然大悟。反正她靈力弱,醒來後,也沒記太清楚噩夢內容。

什麼“嫉惡如仇”啊。她是根本控製不住符咒的力量,才做了噩夢。

她的前便宜師父本事太差,帶得她也本事差。她出了前門派那個小山坳,才知道外面的修士動不動飛天遁地,不是她能比的。

但是……

緹嬰憋了半天,她硬邦邦道:“我是符修出身,我不會被嚇到。”

她瞪著那陌生少年——妖魔都是我打退的,你除了說兩句話,有什麼本事!

陌生少年脾氣真好:“如此,是在下多事。”

他慢慢從儲物袋中翻出什麼,遞給緹嬰。

就著黑夜昏光,緹嬰低頭,驚嚇地看到他伸來的手背全是傷疤。她還沒看清,他似乎意識到問題,將東西拋至她懷中,他便收回了手,將手藏回了袖中。

少年說:“這是我在山下鎮中買的乾糧,師妹應當還沒辟穀吧?此地簡陋,委屈師妹了。”

他聲音不好聽,可腔調又如流水般不急不緩,啞啞地磨著人耳,讓沒見識的緹嬰怔了一下。

緹嬰低頭,看到懷裡送過來的乾癟的饅頭。

她不覺得不好意思:她方才救了他們兩個,他提供點吃的喝的怎麼了?

緹嬰:“喂!”

他詫異回頭。

緹嬰想了想,宛如點菜:“我不喜歡這種乾乾的東西,一點也不好吃。”

換做旁人,早要被她這副脾氣磨得沒了耐性。

那少年卻仍是平和:“如此,在下記住了。在下來得匆忙,沒有做足準備,師妹忍一忍,下次必不委屈師妹。”

下次?

緹嬰一想:哦,他說的應該是出了五毒林這個鬼地方吧。

不錯,出了五毒林,可以進玉京門當選弟子,確實不用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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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少年給了緹嬰乾糧,又給了緹嬰清水,還在最後拋了一件氅衣給她驅寒。

除了頭頂上懸著的鬼臉依舊可怕,緹嬰此時已用氅衣裹著自己,飽暖之後,她心情平靜了。

她還小聲說了一聲:“謝謝。”

她年紀小,仰臉說話時,烏黑眼瞳透著天真與戾氣。

少年彆過臉看洞外的雨絲。

少年一徑望著山洞外,曲著的手背、修長的脖頸、露出衣衫外的肌膚,偶爾能看到許多慘烈的傷疤。但這些都被他藏得嚴實,背著光,不會讓洞中那位膽小的師妹看到。

他望著雨,坐得端直。

既像在出神,又像在判斷妖魔什麼時候會找到他們,或者他們該如何離開這五毒林。

細細碎碎的拉扯,女孩兒哼哼唧唧的“嗯”聲,拉回了他的神識。

他低頭,看到緹嬰的手輕輕地扯著自己的衣袖。

緹嬰心想:荒山野嶺,他怎麼坐得這般直,從背後看,竟很優雅?

在她慢吞吞挪過來時,少年微微屏了呼吸。

她聲音軟乎乎的,像隻磨磨蹭蹭的小貓:“師兄……”

少年心想:方才衝著他發火時,不是叫“喂”嗎?

但他應了她一聲。

他的回應給了緹嬰勇氣。

緹嬰挨得離他更近,再是蝸牛移山的速度,她也挪到了少年身畔,小心翼翼地勾住他袖子,轉啊轉。

緹嬰:“師兄哦,你看出我是符修,是因為你也是嗎?”

少年聲音依然沙啞,卻應得很耐心:“算是吧。”

緹嬰有了勇氣。

她顫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那……它還在嗎?”

少年愣了一愣,順著她的手指抬頭,與半空中的鬼臉四目相對。

鬼臉衝他露出討好的笑,一笑之下,將近三尺的舌頭便快要掉下來,涎水滴到瑟瑟發抖的少女後頸上,黏糊糊的。

緹嬰一驚。

她卻不敢抬頭:“什、什麼東西啊師兄?!”

少年望著鬼臉。

下一滴口水要落下來時,他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動了下,鬼臉的舌頭瞬間打結,卷著口水被封了嘴。

他用袖子拂女孩兒後頸:“是雨水,師妹。”

緹嬰鬆口氣,牙關卻還在顫:“雨水怎麼會滴到洞裡……”

少年:“濕冷林間,此氣象很常見。師妹不是本地人吧?”

緹嬰因為他的解釋徹底放心了,乾脆抱住了他手臂。

少年遲疑一下:“師妹……”

緹嬰“噓”他,聲音仍在抖:“它還在嗎?”

少年故作不知:“什麼?”

緹嬰糾結:“就是、就是……靈。”

少年心想:連“鬼”都不敢說嗎?這不是你自己召出來的聽你話的鬼嗎?

他口上答:“還在。”

緹嬰抖了一抖。

他覺得女孩兒快要哭了。

證據是她和他說話的聲音軟嗒嗒一片:“你能想辦法弄走它嗎?”

半空中的鬼臉登時委屈萬分,向下拂去,去蹭緹嬰。

緹嬰一個抖,撲入少年懷中:“嗷嗚嗚嗚。”

少年道:“妖魔要被你哭來了。”

緹嬰哭聲立即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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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長夜,山林夜間十分陰黑。隻聽得彼此呼吸,頗有些相依為命感。

少年不習慣這種初來乍到卻過分的依賴,可她脾氣壞,他又不好找理由讓她開罵。想了想,他讓她抬起臉面朝自己。

她不肯。

少年:“鬼……”

緹嬰:“不許提那個字!”

少年被她嚇一跳。

他改口:“你召出來的靈在你背後,你面朝我抬臉,不會看到它。”

緹嬰很反骨:“我為什麼要面朝你抬臉?”

少年:“我幫你擦眼淚。”

緹嬰一怔。

這種理由實在親昵溫柔又沒道理,何況他聲音也不好聽,應當拒絕的。但是他的手伸來時,緹嬰莫名其妙被他勾著下巴,輕輕抬起了臉。

隔著風帽皂紗,少年的眼睛落在她蒼白清瘦的臉頰上。翠彎彎的眉輕蹙,唇珠快被她自己咬破了,鴉睫儘濕,幾分稚氣,幾分嬌氣。

他便又覺得教養她的人將她養得還不錯。

少年用袖子慢慢給她擦乾淨眼睫上的淚滴。

他輕聲:“你不必怕你身後的……靈,若有妖魔來,它會幫我們。且時間久了,它便會散去,你若害怕,閉上眼睡一覺便是。”

緹嬰狐疑:“睡覺?”

少年:“嗯,我守夜。”

緹嬰疑惑:一路上你不是默默跟著我、吃軟飯的那個嗎?

她雖然脾氣差勁,可少年還在給她擦眼淚,他給的氅衣還扣在她身上,他剛才喂她食物喂她水……她被安撫得實在舒服,面頰微微紅。

她乖乖地點了頭。

她又提出很過分的要求:“師兄,我很嬌氣,可以睡在你腿上,你拍背哄我嗎?”

少年:“……?”

倒是會使喚人。

但他性情當真好,“嗯”一聲。

緹嬰果然露出笑,她笑起來比拉著臉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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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的過分要求被滿足後,她睡前,少年的手攏著她後背,她嘀咕:

“你為什麼這麼待我?”

少年頓一頓。

他回答:“因為我是師兄。”

修士們在路上遇到,客氣些,都會互稱師兄師妹。緹嬰走一路,已經知道這些禮數了。而且,如果他們都能進了玉京門,那彼此確實是師兄妹。

於是緹嬰便以為他是客氣話。

雨聲沙沙。

一整日和妖魔東躲西藏,緹嬰已經累了。縮在氅衣下,被人拍背哄睡,她困得不行,抓緊時間問出臨睡前最後一個問題:

“師兄,你叫什麼呀?”

少年停頓片刻——一整日了,大小姐終於想起問他叫什麼了。

少年答:“江雪禾。”

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緹嬰嘀咕一下,沒想起來,便懶得想了。

等了片刻,沒有動靜。她覺得他不禮貌,便又有點兒不高興了:“你都不問我叫什麼嗎?”

他知道她叫什麼。

但是為了避免她在入睡前又發脾氣,他配合地問:“師妹叫什麼?”

緹嬰滿意地鑽入溫軟的衣袍下:“師兄,我叫緹嬰。”

少年垂目望她,用手輕輕拍撫她後背:“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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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不知道。

江雪禾真的是她師兄。

緹嬰離開前師門,她的前師父怕她受委屈,給大弟子傳了消息,說很擔心緹嬰。

江雪禾,便是緹嬰那個從來沒見過面的大師兄。

作者有話要說:  小嬰脾氣如此,接受不了的慎入。

正文開啟,所有覺得不合理的都有原因,是伏筆。明天同一時間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