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往風雨關去的補給車隊出發了,與之同行的,還有拱衛郎白邵。
那天上午,清言讓李嬸幫忙帶金豆,自己和邱鶴年一起去送行。
白邵見了清言,神情訕訕的,清言隻字未提前幾日的齟齬,隻靜靜在一旁聽著他們說話。
等話說得差不多了,隊伍要出發了,清言才笑著開口道:“下次白大人再往木陵縣來,一定要再來家裡吃頓餃子啊。”
白邵隻覺得汗顏,脖子都紅了,他連忙拱手作揖,深深拜了下去。
車隊的出行準備都做好了,領頭的過來跟白邵請示,白邵點了點頭,示意可以出發了。
補給雖不歸他管,但他的官銜比車隊領頭的高,所以那領頭的做什麼都客客氣氣地跟他打聲招呼。
邱鶴年和清言後退到路邊,看著白邵上了馬,抓緊韁繩,轉了個方向,朝他們拱手道:“我走了,來日還望再見。”
邱鶴年也朝他拱了拱手,清言笑著點了點頭,白邵便兩腳輕夾馬腹,隨著車隊出發往北方而去了。
車隊走出去一段距離後,白邵勒住了韁繩,綴到了隊伍的最後,回頭望去。
遠遠地,隻見那夫夫兩人還站在剛才告彆的路邊往這邊望著,見他回頭看過來了,便衝他揮了揮手。
白邵也抬起手揮了揮,又一次調轉方向,跟上了隊伍。
走出去很遠了,白邵再回頭去看,已經看不清來路上熟悉的人影了。
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讓他頹然了下來。
那天在香韻坊,他看見清言抱了孩子,在笑吟吟地和那年歲大些的婦人說話。
清言懷裡的金豆困倦了,半閉著眼睛趴在爹爹的肩膀上,兩隻小手也軟軟地垂在兩邊,那孩子藕節似的腕子上,正戴著他送的那對兒帶鈴鐺的小銀鐲子。
那之前,他剛跟對方說了那些挑撥他們夫夫感情的混賬話,清言憤怒地打了他一拳,卻並沒記恨他。
從孩子手上沒摘下來的鐲子,還有邱鶴年送行時的態度,便看得出來。
白邵也是十八九歲便進了禁軍,整日與軍中的兄弟們為伍,為人粗獷直爽仗義,年紀輕輕就是從七品,雖沒有傲氣逼人,但多少有點自視甚高。
來木陵縣之前,他絕不會想到,他會在這裡受到這樣的挫敗。
而他之所以一直誤會清言,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不相信這小小的偏僻小鎮上,竟有這樣樣貌、性子、修養都是一等一的好,無處不妥帖之人。
相形之下,自己反倒成了那個惹人不快的跳梁小醜。
可白邵一點不覺得怨恨,反倒隻覺得汗顏與欽佩。
那天去他們家裡,清言低著頭給自己倒茶的樣子,還在他腦海裡。
從那碗熱茶,到提著水壺的手上,又向上,來到衣袖滑上去後……,白邵猛地晃了晃頭,把腦海中的畫面甩走。
他抓緊韁繩,兩腳一夾馬腹,很快便衝到了車隊最前
方,風順著他的臉頰頭發吹過,把他腦海裡剛剛萌芽的、那點不允許存在的東西也都吹了個一乾二淨。
接下來的路程,白邵再沒回頭。
……
金豆二四個月大時,李嬸做的防孕紋的油就上了貨架,剛開始時賣得一般,畢竟整個鎮子和下面的村子裡人口就那些,孕婦和孕夫人數算不上少,但家裡有條件到鎮上逛逛的就要少了一部分人,再有閒錢買吃食以外的玩意兒的,又刷掉一部分。
愛美的女子或哥兒們,有錢也大都花在了衣衫、首飾、膏脂上了,能為衣衫下擋著的地方花錢的,除了個彆講究些的,便是大戶人家的媳婦夫郎了。
就算價錢賣得高些,盈利也實在不大。
不過,有婦人買了這孕紋油以後,孩子都生了也沒用完,普通人家哪舍得浪費,剩的便用來當膏脂塗了臉。
可哪想到這油不僅不傷臉,抹了一陣子後,這臉上的肌膚竟然白了許多,連臉上起的小疙瘩都消得很快。
這消息被婦人告知了常在一起嘮嗑的鄰居,鄰居又告訴了自己家的親戚,這麼一層層發酵下去,孕紋油竟成了搶手貨。
李嬸原來做了那一批,本不打算再做了,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連忙進了原料,有空的都幫忙,做了新的出來擺上了貨架。
這孕紋油出其不意地成了香韻坊一項頗為穩定豐厚的收益。
金豆大了一些後,小皮肉嫩得不行,李嬸又開始琢磨給孩子做些能用的膏脂塗身上。
做出來以後,也在貨架上擺了些,賣得也不錯。
馮老二還是差不多一兩個月去一次京城,給清言帶回來最流行的東西。
鎮上也有其他店模仿著香韻坊的模式開了起來,也托人去京城帶貨。
清言的眼光準,同行時不時到香韻坊偷偷取經,看他都進了什麼。
但京城離柳林鎮到底比較遠,他們看了再進貨,一個時間差下來,清言這裡都賣得差不多了。
而且就算他們與清言同時進了同樣的貨,清言也不怕。
除了馮老二,香韻坊還與那位縣裡最大行商的鄭姓領隊合作,從南方帶貨回來。
這樣做的成本很高,但店裡的衣衫首飾樣式更加豐富包容,鎮上的店鋪很少有能做到的。
這個夏天,清言過得要比前幾年都舒服。
香韻坊為了攬客,每天都會從鎮上的冰窖買大塊的冰塊回來,在中午日頭最大的時候,放屋裡頭中間的木槽裡,客人進來看東西時,覺得涼爽舒服,都不想出門了。
有的不買東西,純粹過來蹭冰涼,店裡也不趕人,隻要不耽誤生意即可。
清言他們自己日常在店裡面,自然更是舒坦。
二幺忙完春耕以後,又嘗試著租了個小果園,裡面果樹有二十來棵,不算多。
他以前沒照顧過果樹,也怕投入太多收不回本錢來。
這果園本來是對上了年歲的夫夫自己種的,現在身體不好,被縣城裡的
兒女接過去了,便租了出去。
裡面的果子大都留給自家吃的,一種種了兩二棵,從盛夏到深秋都有應季的果子可以吃。
這果園裡的果子,二幺基本都摘下來送了親近的幾家人。
清言整個夏天,從西瓜吃到香瓜,又從香瓜吃到了棗子、小蘋果,吃得整個人滋潤的不得了,臉蛋兒都白裡透亮的。
……
到了秋天,金豆滿九個月時,第一次生了病。
夫夫兩著急忙慌送孩子去看郎中,方子拿了,藥也熬了,卻喂得艱難。
一口藥下去,金豆就噗的一下全吐出去,小小胸口的衣裳上,都是褐色的藥漬。
眼看著孩子臉都燒得通紅,清言急得快掉眼淚。
邱鶴年也著急,他在藥汁裡加了糖,金豆也隻是勉強喝了幾口,便又要嘔吐出去。
每次喂藥,對夫夫兩都是個難活。
不過好在,燒了兩二天後,終於退燒了。
發燒時,這孩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平時總在活動的手腳也軟軟地癱在床上,讓人看了心裡難受。
燒退了以後,金豆雖還流鼻涕,但精神好了許多,會扶著床沿加的圍欄站起來一會兒。
有一次,清言正背對著床的方向,給小金豆的蜂蜜裡偷偷加藥汁,就聽見身後有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叫了一聲:“爹爹。”
清言不敢置信地回頭去看,就見金豆正在露著牙花子朝他樂。
清言走過去,顫著聲音問:“金豆,剛才你是不是叫我了?”
金豆見爹爹來了,高興地“啊啊”兩聲,笑得直蹦躂,卻沒再開口說話。
清言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到了晚上,他在外屋給金豆磨果泥時,邱鶴年突然抱著孩子從裡屋出來,臉上難掩驚喜道:“他剛才想找你,望著門口這邊叫了聲爹爹。”
清言這才發現,自己並沒聽錯。
他高興地抱住金豆,不住地逗他,才聽到這孩子又一次特彆清晰地叫了聲。
當天晚上,清言睡著了嘴角都是彎的,開心壞了。
到了十月中旬,金豆就滿一歲了。
抓周時,他拿了清言平日裡用來算賬的算盤。
李嬸拍著手笑道:“看來我們香韻坊後繼有人了!”
抓完了東西,金豆就咚咚跑到爹爹身邊,獻寶似的把算盤給了清言,清言彎腰親了親他小臉,他又咚咚跑到父親身邊,邱鶴年也親了親他,他就高興地笑眯了眼睛,一隻小手牽一邊,把爹爹和父親的手都牽住了,來回搖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