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宵再睜開眼時,已經出現在了一座神廟當中。
和先前關押他們的那座石廟不同,這次的廟宇廣闊、恢宏,仿佛一眼望不到邊。而靠近正中間的地方,豎立著足足四座數十米高的巨大石像。
沈映宵心裡一跳,突然有種預感:或許這就是無跡真正的藏身之處?
他若無其事地坐起身,果然看到附近站著一個人。
那人和無跡所用的傀儡長相相似,身上滿是高階修士的可怕壓迫感。然而他卻渾身殘破,像風乾了許久的陶土,給人一種用力捶一下就會掉渣的感覺。
這個念頭閃過,沈映宵頓時有些手癢。
然而在他動手之前,那個破破爛爛的人回身一指,指風如刀,輕描淡寫地將一座巨大石像斬為兩半。
沈映宵:“……”
他默默撤回了想法,決定先看看再說。
無跡從破碎的石像中一抓,抓出了一段封印的肢體。他又轉頭去拆另一座,複又取出一段。
沈映宵看得嚇了一跳:這人……莫非準備了不止一套身體?!
不過細細一看,他又鎮定下來:這些肢體比秘境裡的那些巨肢弱上許多,大概隻是萬不得已時的備用——若非無跡已經在多年的天道追殺中變成這種脆脆的模樣,無法繼續拖延,他大概也不會無奈選用這些。
眨眼間,四段肢體便都被拆出。沈映宵看完他這行雲流水般的拆包,猛然意識到一件事——肢體齊了,接下來……似乎該融合了?
腦中剛跳出這個念頭,下一瞬無跡便朝這邊抬起了手。
沈映宵和梅文鶴一個懷著魔種,一個是無跡預定了幾百年的“糨糊”,融合的時候當然必不可少。
沈映宵沒有躲,也沒有動,冷靜地等著被他吸過去,這不是為了扮演被控製的假象,而是他正好需要一個接近的機會。
可這時,梅文鶴忽然往他斜前方跨了一步。
這一步挪得十分巧妙,恰好讓無跡的抓取範圍隻剩了他自己。
梅文鶴周身被難以反抗的力道一拽,靠近到無跡身邊,抬眼就看到了那一張比記憶中更加可怕的臉。
……事到如今,梅文鶴才發現自己竟不像想象中那麼畏懼,反而從心底湧出一絲狠辣的快意。
他不是今天才知道無跡的計劃,自然也不是今天才開始有所準備——比起前幾日當著白宇的面喝下的那一碗毒藥,他更多的準備,是對自己身體的煉化。
無跡從前用靈體適應他身體的時候,從不敢與他的靈體交融,因此也從來不知他身體的感受。
而如今,梅文鶴想,那些一點點被他藏入骨髓的毒陣,足夠給融合後的無跡帶來一點“驚喜”。
毒陣藏得極其隱蔽,無法瞬時觸發。所以先前他把發動的引子交給了戚懷風,希望這個小師弟能在無跡融合的時候趁虛而入。
師尊和師兄自身難保,心又太軟,萬一本著想救下他的心思,遲遲不肯
發動毒陣就麻煩了,在這件事上梅文鶴隻信的過戚懷風……雖然他這麼說的時候小師弟的表情有點古怪,不過總歸托付給他,這條命就不算白丟。
思緒的閃念總是比行動要快。
腦中跑走馬燈的時候,梅文鶴也猶豫過要不要裝模作樣地掙紮一下,降低無跡的疑心。不過事實證明他想多了,無跡根本沒給他這個機會。
眨眼間他便被按在地上,那些肢體在靈力的牽動下湊了過來。視野倒轉,梅文鶴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沈映宵。
儘管知道已經晚了,他還是忍不住道:“快跑!”
無跡笑了一聲,當著他的面朝沈映宵招了招手,喚小狗似的。
沈映宵也真的聽話地走了過來。
梅文鶴被迫看著這一幕,眼底浮現出一點真實的怒意,可很快,他忽然笑了起來:“你生氣了,所以也想氣一氣我?看來今天宴會場的改造很成功——看來剛才你雖是擺出了一副‘這點小事不痛不癢’的模樣,可其實很……唔!卍_[]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扼在他頸上的手驟然收緊,梅文鶴被迫停下了話音。那隻手力度大到像是要掐斷他的脖子,他眼前發黑,喉口湧上一片血腥味。
意識漸漸消失,最後的一瞬間,梅文鶴半睜開眼睛,費力看著面前的一切。
這昏花的景色實在稱不上好,面前無跡的大臉更是煞風景,可這已經是他能看到的最後景象。
然而下一瞬,他看到一隻模樣奇怪的白骨人偶從沈映宵手上飛出,眨眼便擋了他和無跡中間。
正是即將融合的一刹那,強大的吸力從無跡的軀乾上傳來,卻悉數被那隻巴掌大的人偶擋住。流淌著血光的白骨傀儡忽然綻開,像一片難以逾越的屏障。
那些本該和梅文鶴融合的肢體撞上骨液,如同血溶於水,瞬間無法拆解。沈映宵趁機拉起梅文鶴,飄身而退。
梅文鶴目光定在骨液上面,忽然覺出一種難以言說的熟悉感,他喃喃道:“這是什麼?”
沈映宵:“……”或許是你弟弟?
這話當然不能說出口。沈映宵於是一言不發,揮出符陣遮掩視線,打算將梅文鶴敲暈扔進本命洞府。
可無跡的反擊來得比預想中更快,那些被馴服的藤蔓不知何時貼地襲來,瞬間卷在了兩人身上,將沈映宵的意圖切斷。
“真是我的好兒子……真是我的好徒孫。”
無跡聲音冰冷,從那一道略顯扭曲的人影處傳來。第一個字落地時,他靜靜立在數丈開外,可等這句話說完,鋒銳掌風已然放大在沈映宵面前。
……然後擦著他飛了過去。
沈映宵一怔,這才發現那具看似和無跡相性不錯的軀體,實則極度粘稠,而且越來越乾枯。
——這對雙胞胎連思維都很相像。哥哥身上□□,弟弟也把自己殘餘的軀體煉化成了一團難用的“膠水”,無跡被迫融了白骨人偶進去,一時之間沒適應這具越來越僵硬的軀殼,那一掌竟是打偏了。
可這也僅僅隻是一次
失誤。無跡很快察覺了問題,又忍著頭痛退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軀殼當中。他的威壓隨之暴漲,沈映宵被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睛盯著,竟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他費力地想帶著梅文鶴掙開周身纏繞的藤蔓,可卻越掙越緊。眼看著危險逼近,沈映宵隻得咬牙喚分身出來,不過這時周身一涼,身上那些難纏的藤蔓突然僵住,倏地碎成冰晶。
沈映宵顧不得多看,拎起梅文鶴便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逃走。
等徹底脫離了那道掌風,他回過頭,驚喜地看到了一團融融火光——角落裡那副沒來得及用上的石棺突然灼燒起來,熟悉的幽青火焰沿著棺材上的陣紋攀爬,眨眼便破去了上面的封印。
然後棺蓋被從內拍飛,淩塵坐起了身,體內禁錮的陣法,被戚懷風事先附著在他身上的火焰燒毀。
“戚懷風……”
無跡看著自己的徒弟,念出的卻是另外一個名字。顯然比起輕易被抓的淩塵,那片不知多少次壞了他好事的火焰,引走了他更多的注意。
和三心二意的無跡不同,淩塵的目光落點顯然更加專一。
隻是看著那具破碎的軀體,他實在喊不出“師尊”二字,原本複雜的心緒也淡去了——眼前的無跡,同他記憶裡的師尊相去甚遠。或許面前這個才是無跡本身,而他認識的“師尊”,隻是一道精心塑造的幻影。
“師尊!”
另一個人喊起來這稱呼倒是沒有顧慮,沈映宵趁人不備從本命洞府取出一把靈劍,用力擲給了淩塵。
無跡抬了一下手指,一簇藤蔓便橫空去攔,然而淩塵動作更快。他握劍在手,寒光出竅,地面蔓延開一層寒冰。
與此同時,頭頂忽然轟一聲異響。
沈映宵疑惑地抬起頭,卻見天光大亮——天花板不知被誰掏了個洞,巨大碎石掉落,摔在地面濺起漫天煙塵,而陽光透進來的地方,一道人影立在那裡,抬手扔進來一具破碎的古怪傀儡。
無跡低頭看著被丟進來的白羽,又望向頭頂的人,眼神終於沉了下去。
——兩個本該能被隨意操控的小崽子,居然不知不覺間長成了這副模樣。
……
石廟頂上那人雖背著光,但在沈映宵眼中卻不難辨認。
他鬆了一口氣,見無跡徹底沒空注意自己,連忙拉著梅文鶴退遠。
梅文鶴捂著刺痛的喉嚨,望著這一幕,顯然沒回過神。
沈映宵看了一眼這個從小活在無跡掌心的師弟,低聲道:“以往他藏身嚴密,暗中蟄伏,從不與人硬碰,所以優勢分明。但反過來,等彆人找到了他的本體,他也就沒那麼可怕了。”
梅文鶴回過神:“……”不,可怕還是可怕的,隻是……
小師弟和師尊,境界怎麼比以前高了?
還有師兄,居然能無視無跡的控製,把人騙了這麼多天。而且……他什麼時候到分神期了?
梅文鶴看看頭頂,看看前方,又看看身邊,陷入沉思:幾日不見,師門竟然就開始劇變,難道現在……自己才是這些人裡面最靠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