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遊街的時間並不算長,步攆從極樂樓的一側出去,繞過門口又從另一側進來,整個過程很快就結束了。
等步攆落地,沈映宵狠狠鬆了一口氣,從令人窒息的尷尬當中緩了過來。
步攆上的禁製被解開,小廝上前扶起他,讓他和其他花魁排成一排,準備去見城主。
但快要進樓的時候,樓主卻忽然現身,截住沈映宵和戚懷風,帶他們去了另一處地方。
沈映宵被蝕心印牽著,安靜跟在樓住身後。樓主挪開地上的方磚,露出一段向下的階梯,他將兩人推了進去,而後自己也跟進來。
身後的石磚轟隆一聲重新蓋上,周圍光線變得昏暗。
越往下走,空氣就越陰冷潮濕,漸漸多了一股濃鬱的血腥味。
等下到底,就見兩側囚牢林立——這居然是一間地牢。
沈映宵被指揮著一路往前,他路過兩側肮臟的牢房,停在最後一間。
從玄鐵欄杆間望進去,就見牛頭管事被血淋淋地捆在刑架上,鮮血一滴一滴沿著腳尖墜落,彙成一汪血泊。
絡腮胡拎著鐵鞭站在一旁,看到沈映宵過來,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他拉開牢門,對三人道:“進來吧。”
沈映宵聽話地踏入牢門,踩過流到門口的血停在刑架面前,低垂著頭。
樓主繞著他轉了半圈,戒尺挑起他的下巴:“仔細看,看清楚。”
被蝕心印掌控了神智的美人抬起頭,眼底清晰映出了牛頭管事垂死的身影。他的眼神毫無波動,似乎對這一幕沒有任何感想,樓主讓他看,他便安靜看著。
“不認識?那這樣呢?”
絡腮胡掏出一柄短刺,拿在手中掂了兩下,忽然往牛頭心口的穴位上一刺。
嗤一聲洞穿血肉的輕響,牛頭的模樣忽然變化起來——壯碩的筋肉褪去,原本剛過肩膀的短發伸長到腰,他平平無奇的面孔變得精致,混著染在臉上的血,如同一朵荊棘中開出的花。
絡腮胡不知從哪找出一盆水,嘩啦潑在他臉上。
假牛頭低低咳了一聲,臉頰上的血被水衝掉,但那張臉上卻仍舊留著一大片陳年疤痕,十分猙獰,將五官都牽拉得微微挪位,認不出原來的模樣。
絡腮胡抬手捏了捏他的臉,嘖了一聲:“單看五官,倒是能看出幾分美人的影子,可惜不知在哪毀了容——原本我還想著若長得好看便留你一命,讓你在樓中當爐鼎贖罪,可如今看來,是你福薄。”
樓主厭惡地看著這個不知從哪跑來、殺了他的兩個部下取而代之的家夥:“這次的爐鼎已經夠用,這人害了我兩個管事,必須償命!”
起初,見兩個花魁都被牛頭帶去下了永久烙印,他們的確打消了對牛頭管事的懷疑。
可這幾日始終找不到馬面,沒有對證,牛頭這疑點便始終沒有去除。
馬上就要祭祀城主,這個重要的時間,極樂樓內部不能出任何差錯。管事這種重要的位置,
更是寧錯殺不能放過。絡腮胡便趕著祭祀前將人抓來,走流程地拷問一番,沒想到這麼一查,竟然還真的覺出了問題。
……而既然牛頭有問題,當初那兩個花魁險些跟著他出逃的事,就值得深思了。
絡腮胡看向沈映宵:“你們可識得此人?”
沈映宵和戚懷風都沒說話,神色平靜,根本不在意面前有一個被折磨到隻剩一口氣的人。
絡腮胡冷笑一聲,從牆邊挑了兩柄帶著倒刺的短劍,分彆塞進兩人手裡。
他一指那個被捆在刑架上動彈不得的人:“殺了他。”
話音剛落,兩柄短劍便毫不遲疑地同時捅了過去,嗤一聲沒入“牛頭”心口。
刑架上的人被劇痛驚醒,突的睜眼,氣息陡然一盛。
樓主臉色微變,狠狠一掌拍去,卻居然沒能阻斷那暴虐的靈力,他隻得喝道:“退開,他要引爆元嬰!”
絡腮胡抓起兩個花魁,飛掠而出,城主也同時閃身到了牢外。
複雜的陣法拔地而起,將刑架上的人籠罩其中。下一瞬,轟一聲巨響,即便隔著空間陣法,整座地牢也被震得顫了兩顫,空氣變得灼熱,頭頂碎裂的石塊墜落,一片亂象。
樓主揮手豎起一片土石,撐住整座地牢。他拍掉身上的土,罵道:“早讓你殺了他,你偏要試探,差點連我們都一起賠進去!”這個潛入樓裡的假貨修為不低,若非先前假牛頭毫無防備地飲了毒茶,想抓住他恐怕還要費些功夫。
絡腮胡也有些後怕,訕笑道:“我這也是為城主著想——送到城主面前的花魁,必須烙上永久烙印,若他們身上的烙印是牛頭用障眼法做成,屆時你我也要遭難,謹慎些又有何不妥?”
提起兩個花魁,樓主看了沈映宵和戚懷風一眼。
兩人的情緒全程沒有任何波動,的確正被蝕心印牢牢掌控著,看上去毫無問題——牛頭先前帶他們走,或許並非是因為他同兩人一夥,而是見這裡的爐鼎質量實在好,便想趁亂偷個人。剛才的自爆極其狠厲,若非地牢早有陣法,他和絡腮胡都很難全身而退,而這兩個離牛頭更近的花魁更是必死無疑,看來雙方的確沒有勾結。
正想著,又有一塊石塊啪嗒掉下來,驚動了他的思緒。
樓主煩躁又頭疼,他再三確認了永久烙印無誤,朝絡腮胡揮揮手:“把人帶回去,彆錯過祭祀的時間。”
絡腮胡應了一聲,帶著人原路返回。
……
離開地牢後,絡腮胡看不到的視野中,劍靈重重鬆了一口氣:“還好你師弟動作快,這極樂樓也太不講理了,逮著人就打成那樣。”
魔尊則饒有興趣地盯著旁邊的戚懷風看,一邊對沈映宵道:“他是什麼時候把本體和分身調換過去的?你又如何知道被抓的是火靈分身,而不是你那個小可憐師弟?”
沈映宵:“……”戚懷風最近又沒受傷,彆人沒法撿漏。若被抓的真是他,這極樂樓少說也得被火燒掉一半,怎麼可能悄無聲息人就被帶到地
牢裡。
而且先前小廝給他梳妝打扮的時候,牛頭溜達到梳妝台前,把他鈿花裡的一對鴛鴦翻了個個。起初沈映宵還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家夥閒的沒事在乾嘛,等後來進地牢看到那個倒黴牛頭,他就忽然明白了。
……不過這些事,當然不用跟魔尊細說。
沈映宵一言不發,假裝連腦子都變成了蝕心印的形狀,回到了花魁的隊伍當中。
……
兩個管事都在幽青火焰中化為灰燼,絡腮胡隻好頂上。
他指揮著那些小廝,帶著花魁穿過長廊,進到了祠堂當中。
沈映宵站在石室裡,面對著那尊猙獰的巨腿石像,面上沒有表情,心裡卻隱隱防備起來:難道那個傳說中的“城主”,終於要現身了?
他留意著戚懷風那邊,打算一旦他有所行動,就立刻配合。
但戚懷風始終沒有動,城主也沒有出現。
隻有一條堅硬又柔軟的石質觸手,從石像那邊攀爬過來,蜿蜒著經過所有人腳邊。
經過戚懷風和沈映宵身邊時,它被這兩個美味又高檔的爐鼎吸引,分彆落下一道信物。
沈映宵看著被塞進自己手中的玉牌,心中一樂:這石像可真會挑。
絡腮胡恭敬候在一旁,見被選中的是他們兩個,無聲歎了一口氣——他原本還想著若城主不要,就留下這兩人自行采用,順便弄清楚牛頭當初是在為誰偷人。可現在既然城主想要,他自然隻能罷手。
……
離了石室,沈映宵和戚懷風被引著去了庭院。
其他花魁則被小廝帶走,穿過陣法進了前廳。
花魁們一路上到二樓,在露台邊緣的高凳上坐下,吸引著更多看熱鬨的客人進樓。
梅文鶴也在人群當中。
半柱香之前。
一直到載著花魁的步攆從梅文鶴眼前移開,他才騰地回過神,艱難地接受了“大師兄和小師弟都被抓去當花魁了”這個可怕的事實。
同門遭難當然不能隻是看著。他恍恍惚惚地跟在步攆後面,一路到了極樂樓側門,正想跟進去,門卻關上了,院外還有著極其嚴密的陣法。
梅文鶴對著華麗豔俗的院牆懵了好一會兒。
許久,他終於回過神,後知後覺地想起極樂樓其實有正門。
梅文鶴於是又快步趕去前面。
他原本想混在人群中進樓看看,但這時,他無意間一抬頭,卻發現二樓的露台上擺著一排華麗的座椅,緊跟著花魁們就被陸續帶了上來,像是要在那裡落座。
……座位前還放著競拍的價格牌。
梅文鶴看著那些昂貴的底價:“……”
呆滯片刻,他默默取出靈石包,開始數自己這次出門帶了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