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靈想了半晌:“這麼說來,我倒真沒見過茶攤老板跟人動手——每次考核他都不知身在何處,偏偏又每次都能通過。”
沈映宵也覺得不對,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茶攤老板忽然取出一樣東西,遠遠往他這邊一拋:“送你了。”
沈映宵抬手接住,低頭掃了一眼,發現這竟然是一本印好了的妖獸圖鑒。中間有一片微鼓,書頁中夾著東西。
翻開倒了倒,神獸宗的身份玉符啪嗒落入手中。有了這兩樣物件,便有了上擂台拖延時間的資格。
沈映宵沒想到茶攤老板這麼利落地把東西給了他:“你……”
說到一半,他話音頓住。
——低頭又抬頭的功夫,對面竟然已經沒有了人影。
“……”沈映宵問劍靈,“人呢?”
劍靈茫然:“我在看你手裡的東西,沒注意。”
沈映宵:“……”
他忍不住嘀咕:“就這還說自己打不過煉氣。隻靠這鬼一樣的來無影去無蹤,他溜到彆人背後捅上一刀,恐怕都沒人能發現……”
說著說著他不由警覺,倏地回過頭,看向自己身後。
還好,背後並沒有人悄無聲息地摸過來給他一記背刺。沈映宵這才鬆了一口氣。
劍靈則有些唏噓:“通關用的東西全都給了我們,他倒是一點也不把這場比試當回事。”
沈映宵仔細看著身份玉符:“我記得師尊手上的這種玉符,封存了一縷他的氣息。師弟搶來的那一塊也有天金閣閣主的氣息——可這個裡面,卻好像什麼都沒有。”
“空玉符?他是從哪弄到的。”劍靈忽然想起什麼,悚然一驚,“莫非他本人完全沒有氣息?氣息這種東西就連凡人都有,他沒有……他,他不會真的是鬼吧!”
沈映宵無言片刻,示意它去看前面:“地上那麼明顯的腳印你沒看到?放心吧,不是鬼。”
劍靈:“那就好。”
沈映宵:“不過是不是活的,就不清楚了。”
劍靈:“?!”
……
不管怎麼說,現在不是想那個茶攤老板的時候。
眼看擂台旁邊的香就要燃儘,淩塵他們此時還沒能穿過深林,沈映宵隻能帶著玉符上台,從先到的十人中挑一人挑戰。
他目光從那十人間掃過,挑了一個拿頭骨佛珠當法器的金丹期魔修,慢悠悠地開打。
……
打了兩三日,那魔修不得不在台上調息了數次,沈映宵也都縱著他調。
其他九人著急想要傳承,憎惡地看著台上兩人,隻希望他們儘快決出勝負。
除了參加宗門大比的外界修士,周圍還站著一些小道童,以及幾個中年人——後者穿著款式統一的衣袍,看上去都是神獸宗的長老。他們和小道童一樣,唇邊保持著同樣幅度的微笑,靜靜看著場中,是一群靠著陣法維持運轉的假人。
不過,隨著擂台
時間越拖越久,終於有一個山羊須長老和其他人錯開了步調。
山羊胡長老嘴角下撇,眉宇間多了幾分不耐煩,偶爾看向林中,暗暗有些焦急——如果沒有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銀面人,此時還未抵達的那些人,早就因為超時被淘汰了。
可就因為這家夥上台,本該早已結束的第一輪比試,被硬生生拉長到了現在。
劍靈看出有長老急了,忍不住樂。樂著樂著,它目光偶然間掃過遠處的一棵樹冠,忽然僵住。
從它的角度望去,能看到枝葉縫隙間的一抹衣角——茶攤老板藏身其中,也正朝這邊看著。他的目光定在那個露出了人性化表情的長老身上,平靜又陰鷙地凝視許久,最終漸漸繃緊身體,像一條匍匐在暗處的蛇終於找到了獵物。
劍靈:“……”
它戳戳沈映宵:“下次再遇到那個茶攤老板,咱們離他遠些。”
沈映宵往周圍掃了一眼,卻沒看到那個神神秘秘的鬥笠人:“他藏在哪?”
“在那邊的樹叢裡。”劍靈小聲說,“他好像是想從這些秘境生靈中,找到那唯一一個隱藏的活人。”
沈映宵若有所思。
劍靈也越想越多:“他是不是因為自己沒有氣息,所以在仇視活人?——你們也是活人,不會被他捅了吧。”
沈映宵敷衍地跟對手周旋,一邊道:“茶攤老板對我那位宗主的計劃,知道得十分清楚,宗主對秘境中的局勢又有些把握——茶攤老板、宗主,還有那個混在秘境生靈當中的活人長老,原本恐怕是一夥的。”
“……原本?”
沈映宵點頭:“現在應該不是了。茶攤老板送起情報實在大方,大方得像個不嫌事大的叛徒——既然他不是在針對我,那隻要小心彆被他刮到,也彆被他當刀使就好了。”
劍靈想起了那個因為沈映宵拖延太久,此時正在對他怒目而視的活人長老:“……”
……晚了。
總感覺他已經在拿我們當刀使了。
不過總歸人家也幫過一些忙,就當是交換吧。
……
打了不知多久,日月變化了數輪,沈映宵都有些困了。
這時,劍靈忽有所覺。它望向遠處,眼睛一亮:“你師尊他們來了!”
沈映宵聞言精神一震,也看了過去:果然如此,三人一個沒少。他在這裡拖延半天,終於有了成效。
擂台上,對面那個魔修已經累得眼皮都快抬不起來了,但仍被贏下大比的信念驅使,依舊不屑地朝沈映宵攻擊著。
那道撓癢式的攻擊落在折扇上,沈映宵哎呀了一聲,往後一仰,掉下擂台:“你贏了。”
魔修:“……?”
神獸宗長老:“……?”
劍靈還沉浸在這場漫長的比鬥中,一時沒回過神:“你下台做什麼。”
沈映宵哼了一聲:“若我贏了,我就會變成那十個名額之一,後來者可以任意選我挑戰——師尊應該沒事,但你
猜戚懷風會選誰?”
劍靈想起師弟看到分身時的眼神:“……”
沈映宵清清嗓子:“倒也不是打不過他,隻是我們畢竟師出同門,打傷他會讓師尊難做。而且我又不需要贏下那些所謂的獎勵,我隻要蹭師尊和本體的就行了。”
劍靈:“……好了好了我知道。快跑吧,戚懷風已經在看你了。”
輸了擂台,生死契便會即刻發動。不過這東西是入山門時簽下的,分身沒有。
那個山羊胡長老見他跌下擂台卻毫發無傷,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極深的探詢。
沈映宵沒有回視,也並未多留。他沒入林間,卡好同本體之間的距離,整個人隨著一片騰起的藥霧消失。
……
淩塵帶著兩個徒弟趕到擂台,發現時間還沒過,懸著的心略微一鬆。
戚懷風則一直在看周圍。
淩塵疑問地看了他一眼。
戚懷風:“……”總感覺剛才擂台上的人,很像是那個丹修。
原本想告訴淩塵,但一想起師尊的現狀。他沉默片刻,最終搖了搖頭。
……一個比一個被控製得深,還是彆說了,自己追查吧。
遲早有一天他會讓那個丹修付出代價。
旁邊,沈映宵神智已經回了本體,此時正伏在淩塵肩上裝睡。
睡著睡著就覺得背後發寒,像被什麼可怕的東西盯上了。
沈映宵:“……”
……不用想,肯定又是那個孽徒師弟。
淩塵也察覺到了擂台上丹修的氣息。打眼一掃沒找到人,他便也沒再多看:丹修行蹤詭秘,既然不肯現身,想來自有他的事要做。
他和戚懷風走上擂台,挑選了對手,很快,兩人便成了那有資格接受宗門傳承的十人之一。
比試結束,半日後,林中仍未出來的人全部落敗,勝者接下來則要進塔接受傳承。
……
小道童引著路,將眾人帶到了主峰的另一座建築,離先前的鎮獸塔不遠。
“這是供奉著師門曆代宗主的祠堂,除了宗主,也供著一些出色的長老和門人。”
長老對眾人道:“每人擅長的技法各有不同,適合哪個就上前去拜,若能得前輩青眼,飛升指日可待。”
沈映宵直到這時才“幽幽醒轉”,跟分身的離去錯開了時間——淩塵似乎以為“分身一出現本體就昏睡”,是因為分身落地時自帶的那一團藥霧。他和戚懷風修為高,不受影響,沈映宵這個元嬰期則會被藥藥倒。
好歹算是蒙混過去了,但依舊不能大意,醒的時候必須掐好時間:也還好此世沒有這種比本體厲害許多的分身,誰都不會往這邊想,沈映宵遮掩得還算順利。
此時“醒來”,他總算能光明正大地觀察四周了。
沈映宵看向面前這座石質祠堂。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感覺這裡氛圍陰森,不是什麼好去處。
不過此時大門敞開。透過門
看向內部,裡面倒的確擺著不少牌位,還點了長生燈,祠堂弄得有模有樣。
門一開,八個等待已久的修士,就和身邊的妖獸一起衝了進去。
淩塵和戚懷風對視一眼,也持劍跟上。
……
祠堂裡的牌位不少,每一塊上面都附著著一縷渾厚的氣息。
有人已經對著牌位跪拜起來,但並沒能得到回應。那人也不氣餒,又扭頭找了另一塊。大殿中人流穿行,頗為混亂。
淩塵目光落在其中一塊牌位上,總覺得不對。
他走近想要細看,然而剛到牌位旁邊,身後轟一聲巨響。
回過頭,就見一塊巨石重重落地,濺起一片飛灰,堵死了出口。緊跟著一大片渾然一體的陣法,就開始在祠堂的四壁和地面浮現。
——說好的傳承,此時卻更像是布了陷阱,騙人進來殺。
沈映宵眼前忽然恍惚了一下,原本被牢牢壓製的魔種,又一次躁動起來,好在幅度不大。他掐掐掌心,勉強維持住了清醒。
望向周圍,就見受到影響的不止他——所有人類修士動作都忽然緩慢起來,妖獸則像是突兀被力量填滿,雙眼通紅,喉嚨裡發出低嘯。
下一刻,那些前不久還在跟人類並肩作戰的妖獸,忽然扭頭咬向各自的主人。與此同時,每人手中那份沒被收回的妖獸圖鑒也光芒大放,被封入其中的妖獸撕裂紙張,轟然落地,狂化襲向最近的人。
四周血光飛濺,慘叫聲此起彼伏。
沈映宵心裡一驚,看向突兀落在他們身旁的烏龜妖獸。那隻烏龜猛地探頭朝他們咬來。而淩塵的動作卻比平時慢了半拍。
沈映宵的劍給了戚懷風,他蹙眉抓住頭上的玉簪,正要朝那隻烏龜的腦袋刺出。但在這之前,一圈劍意閃過,烏龜身上裂開道道血痕,被猛地擊退出去,戚懷風那邊的鹿和黑蛇也被一並被拍遠。
沈映宵頓了頓,放下了握住發簪的手。
他忍著魔種的躁動,看向妖獸,忽然發現這些妖獸的體表,嵌著一片巴掌大的暗色斑點。此時隨著祠堂裡的陣法啟動,斑點亮起,流淌起了一片複雜的陣紋。
……這陣紋有些眼熟。
劍靈也認出來了,脫口而出:“傲天宗後山的秘境,那一隻巨手膨脹後便是這種紋路!”
傲天宗藏著的左手已經泯滅。而如今看來,神獸宗中果然也藏著類似的肢體。
——如果先前茶攤老板所言是真,那麼藏在這裡的會是一條腿。
“那條巨腿莫非是把自己剁成了塊,每隻妖獸身上都裝了一枚?”沈映宵發現這次的秘境和上次的有些相似,但也截然不同。
正想著,淩塵低頭問他:“感覺如何?”
沈映宵一怔,這才發現自己也占了一個“妖獸”的身份。他連忙搖頭,表示沒事。
淩塵看了看他的眼睛,發現的確還算清明。這讓他懸著的心略微放下了一些:映宵果然隻是臨時變成了這樣,實際和妖獸全然不同
。
戚懷風也往這邊看了一眼,所思所想卻又和淩塵不同:奴印受丹修掌控,沈映宵自然不會受這裡的陣法影響。
確認了自家這隻“妖獸”沒事,兩人也沒停手,而是出劍斬向了其他發狂的妖獸。
那些巨腿碎塊受到了他們的格外關照:挖出以後先被淩塵崩碎成粉,然後又被戚懷風的火細細煉化。他的幽青烈焰一火同源,火靈分身煉化的能量也會歸入本源火種當中——簡單來說,就是這次事情結束,戚懷風又要升級了。
沈映宵歎了一口氣,感覺自己散發著檸檬的芬芳。
……
妖獸發狂,四周血肉飛濺,但能走到這裡的修士並非全是等閒之輩,沈映宵先前在擂台上的那一通拖延,又讓他們有時間調息到最佳狀態。
於是除了最初妖獸暴起時造成了一些傷害,後面優勢反倒漸漸來了修士這邊。
然而這隻是一個開端。很快,砰砰悶響中,一些牌位倒伏開裂,封印其中的妖獸破木而出。它們身上同樣帶著巨腿的花紋,甫一落地便加入戰場,貪婪又饑渴地想要剝奪修士的生命。
場面一亂起來,銜接便難免不當。
戚懷風閃至一隻妖獸身後,一劍剜下那塊異常的皮肉,將它挑向淩塵,讓淩塵先一步處理。
結果恰在這時,淩塵頭頂撲落一隻妖獸,他持劍刺去,那塊被戚懷風挑飛的肉就啪嗒打到了沈映宵的尾巴。
沈映宵:“……”
他正想把這塊碎片抖掉,誰知這肉本已漸漸沉寂了,可落到他身上的那一瞬,卻如死灰複燃。下一瞬,沈映宵體內的魔種像被什麼東西用力牽動,他整個人都跟著一顫。
沈映宵心道不妙,正要提醒淩塵。然而開口之前,他目光卻飛速恍惚起來。一股古怪的熱流從丹田化開,所經之處像一片火焰,轟然點燃了他心中的欲望。
沈映宵腦中一片混沌,各種景象接連閃過。不知為何,從劍靈那裡收繳的話本,閃動次數格外得多。
一頁頁黑白文字鋪開,化為圖畫,著上顏色。沈映宵怔怔看著,逐漸有些混淆想法和現實——而這時,話本中那些面目模糊、與徒弟糾纏不清的師尊,此時卻竟然慢慢有了臉。
……一張十分熟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