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然而再怎麼尷尬、震驚、恐慌,該解決的問題,也還是都要解決。
宗主的徒弟被師父睨了一眼,硬著頭皮上前。
他溫聲對沈映宵道:“楚宗主素有俠義之名,的確是個救世的好人選,可傲天宗離魔宗太近,沈師弟若遠赴邊境舉辦結侶大典,容易生變——不如反過來,將楚宗主迎娶進我宗,事情或可兩全。”
有些長老回過神,連忙跟著勸:“大局為重,此法也是無奈之舉。我們可先嘗試毀壞魔源,若實在無法阻擋魔尊晉升……唉,屆時為了天下生靈,也隻能委屈沈師侄了。”
沈映宵靜靜聽著,對這些人的轉向並不意外。
這宗門從上到下,雖不至於歪斜成風,可風氣也絕對算不上好,當年若非為了師尊,他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多留。
師尊大概也是心性與師門不合,極少在宗中住著,最近正在進行不知第多少次離宗巡遊。
走前他曾想帶大徒弟一起,然而前世的沈映宵,聽到宗門裡那些指責師尊甩手掌櫃、不知報恩的閒言碎語,隻覺得異常刺耳,如同看到自己崇敬的聖像被人不斷潑臟。於是他假稱自己喜歡安穩的生活,留在宗門,接過了師尊的職務。
那一世他在這個宗門裡過得壓抑無比。如今跳出百年,方才覺得當初的自己可笑至極。
大殿裡“大局為重”的聲音多了,宗主終於能鬆口了。
他眼角微垂,視線落在沈映宵身上:“此事細節還需商議,你稍後留下。”
沈映霄看向他,猜到了這位師伯為何要留下自己。
首先“結侶拯救世界”這事,肯定逃不過。
此外,楚霸天雖也出身正派宗門,卻畢竟不是他們天行宗之人。若沈映宵真的把修為給他,等成功晉升,誰也沒法讓那位楚宗主,對天行宗唯命是從。
因此按照自家宗主多疑的性子,單獨留下他,恐怕是想給他這顆大補丹裡加點東西,借此製約那個吃下補丹的人。
心念電轉,沈映宵斂下眼睫,乖順道:“是。”
宗主微一頷首,面色緩和,略顯蒼老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慈祥。他聲音也變得溫和了一些,隔空虛扶起跪在地上的沈映宵:“起來吧。”
師弟這個大弟子,性子雖倔,好在遇上大事時還算聽話。
這麼想著,宗主正要宣布散會。
誰知下一刻,一串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他。
宗主疑惑抬眸,就見沈映宵起身時踉蹌了一下,然後這個珍貴的仙靈之體便抬袖掩唇,控製不住地嗆咳。
沒咳幾下,血便一口接一口地從他唇齒間溢出,淡而無色的唇瞬間被染得顯眼,血一片片落在沈映宵的白衣上,紅得刺眼。
大殿裡的人看著沈映宵,一時愣住。
在他們的印象當中,面前這個忙碌不休的峰主首徒一貫像是鐵打的,多少職責壓在身上都不會累,真遇到什麼大事,也隻會自己一個人咬牙扛著。
正是以往的印象積累太深,如今這病弱的一幕出現在沈映宵身上,那種錯位感帶來的衝擊,讓眾人心底竟升起一絲恐慌。
而在他們目光的焦點之處,沈映宵自己也像是愣住了。他抬袖掩唇,在嗆咳的間隙裡看向自己染血的長袖,滿眼茫然,好像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師兄?”梅文鶴第一個回過神,快步上前扶住沈映宵。
他正要去探師兄的脈,懷裡的白衣青年卻像是終於失去了全部力氣,他跌跌撞撞地扶住梅文鶴的手臂,無力跪倒。
在眾人混亂的疾呼中,沈映宵靠著渾身藥香的梅文鶴,舒坦地呼出一口氣。
小世界的經驗果然都很有用——想請假,領導不準怎麼辦?
那就硬請。
讓他看看誰有那個本事,能讓瀕死的病號爬起來肩扛重任。
……
如今幾條主經脈,已經被沈映宵自己絞斷。在重新養好之前,便是他想把修為渡給彆人,也根本實施不了。
反正日後他也沒指望拖著這具元嬰期的身體拯救世界,壞了就壞了,看誰熬得過誰。
當事人不急,果然有彆人急了。
在梅文鶴一手攬著沈映宵,另一隻手按著他的腕脈、眉頭越蹙越深時。
宗主終於確認了事情不妙,沒再維持他高高在上的姿態,起身走了過來。
然而在他之前,有一隻手冷不丁從旁伸來,握住了沈映宵的肩膀。
那人手上靈氣一震,梅文鶴便像一片羽毛似的,毫無反抗之力地被輕輕揮開。而渾身虛軟的沈映宵則被從他懷中拉起,挪到了那人手上。
梅文鶴退了好幾步才站穩。
他蹙眉抬頭,就見沈映宵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青年模樣的修士。那人倒提著一把含鞘長劍,半長的頭發在腦後束起,高高紮成馬尾。深不見底的修為讓人意識到他年歲已不小了,可仰起頭時,他眉眼間卻依舊滿是少年般的不羈和狂傲。
宗主看清這人的臉,面色一沉,抬手按住了劍柄:“楚傲天?誰準你擅入我宗!”
劍靈剛悄悄從神識裡探出來,就迎面聽到這麼個名字,頓時嗆到。
它順著沈映宵的神識笑:“怎麼總有人喜歡叫這種名字啊。這位傲天,難道就是這個小世界的男主?”
“怎麼可能。”沈映宵想離楚傲天遠些,卻被他扣著肩膀,絲毫無法動彈。
他於是放棄了從這位“天下第一”手中走脫,隻順著神識跟劍靈閒聊:“前世修真界和魔宗交戰,這人整日閉宗不出,後來約好共同出戰,他卻出爾反爾,致使修真界傷亡慘重。若他真是男主,這方小世界可就有難了……唔!”
一股磅礴霸道的靈力,突然順著他的經脈,強灌了進來,所過之處刺痛麻癢,如同蟲蟻噬體。
沈映宵猝不及防,一聲驚叫從喉間溢出,又被他緊咬牙關咽下。
這股靈力和“溫柔”二字相去甚遠。但沈映宵畢竟體質特殊,隻要是靈力進來,
對他來說便算滋養。
他知道不好再裝下去,不得已睜開眼,側頭望去,正對上楚傲天那雙很有特點的眼眸。
眉目高挑的修士認真打量著他,竟真像個溫柔體貼的道侶似的,放緩聲音:“怎得傷成這樣?”
沈映宵還沒開口,梅文鶴已經走了回來,聲音微冷:“師兄剛才已經說過,不會再同你結侶。”
楚傲天充耳未聞。他攬著沈映宵,目光掃過大殿,看到周圍這審判的架勢,忽然冷笑一聲:“若是覺得結侶不妥,同我說一聲便是,何必當眾動用私刑——為了你們宗那點消磨殆儘的名聲,竟親手重傷宗中弟子,可笑至極。”
他一手攬著沈映宵,仿佛懷裡的是自己結識多年的道侶,而周圍則全都是迫害愛人的仇敵。
原本還有一點演的成分。
然而低下頭,看到沈映宵被迫靠在他身上,微側過頭咬牙忍耐的樣子,楚傲天心裡,還真變得柔和了些。
他同沈映霄見過幾次。以往這位峰主首徒雖不難溝通,神態間卻總帶著一些淡淡的疏離,遠看賞心悅目,湊近寒涼入骨,像立於山巔的寒梅,令人不敢攀折。
可如今這人靠在自己懷裡,束發玉冠微散,一頭烏發變得淩亂,總是纖塵不染的衣衫也暈開了點點梅花般的血跡。原本那副清冷出塵的樣子散去大半,像寒梅從枝頭折落,極適合被捏在手中賞玩。
再想起這人或許便是自己晉升的良機,內外兼修,楚傲天便再也放不開手了。
沈映宵無意間一抬頭,對上楚傲天的視線,無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位天下第一眉目坦然,似是與他那“性情耿直”、“喜好打抱不平”的傳聞相符。
可沈映宵卻總隱隱覺得,楚傲天眼裡的幾分憐惜和心疼,並不是衝著他這個人來的,反倒更像是……看到什麼極其珍貴的物件在眼前損壞,於是難以克製地感到惋惜。
……
寶物就是寶物。即使碎了,也讓人不舍得丟棄。
楚傲天沉吟片刻,另一手忽然攬住沈映宵膝彎,平抱起他,轉身便走。一套動作瀟灑流暢,就好像他是一個深入龍潭虎穴、英雄救美的俠士,而不是什麼闖入彆人宗門搶人的綁匪。
錚——
劍音鳴響,宗主臉色黑沉,玄水長劍出鞘。
他原本沒打算動手,畢竟如今他才剛到分神後期,同楚傲天整整差了一個境界。打又打不過,即使動手,也隻會失了顏面。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楚傲天竟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從天行宗中把他們的弟子帶走,甚至臨走前還給天行宗潑了一盆阻撓結侶、對宗中弟子濫用私刑的臟水……若此時眼睜睜看他走了,那才是真的顏面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