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機會(1 / 1)

隨著秦黛黛的話音落下,寢房內一片沉寂。

岑望靜立於原處,原本緊攥著秦黛黛手腕的手也不覺鬆了鬆,識海內仿佛頃刻間化作一片荒蕪,胸口那股澀痛之感以更為洶湧的勢頭洶湧而來,壓得他忍不住欠了欠腰身。

良久,他才啞聲問道:“何時……”

莫名其妙的話,秦黛黛卻聽懂了,她仔細思忖了會兒:“已有十餘年了吧。”

“那時,父親誕辰,我去蒼梧林見阿娘,遇見了妖獸,你救過我。”

岑望的臉色驟然變白。

他記得太墟宗宗主誕辰,也記得自己途經蒼梧林,甚至記得自己心情不佳順手殺了幾隻妖獸,救了一個人。

可他偏偏不記得,那個人,是她。

難怪……及笄那日,當她看見他的第一眼,他在她的眼中清楚看到了歡喜。

然而,是他令她的歡喜化作一片虛無。

秦黛黛等了片刻,見他再不言語,微微用力,將自己的手自他的手腕掙開,這一次很是輕易。

她想了想,轉而變為攙扶著他的姿勢:“你臉色不大好看,我扶你回榻上休息吧。”

直到將他扶至床上,瞥見一旁散亂的被衾,她順手將其整理好,蓋在岑望身上。

她做這一切時,岑望隻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直到秦黛黛察覺到房中詭異的安靜,轉過頭方才察覺到自己與他之間的距離過於近了,似乎能感覺到他微微凝滯的呼吸。

秦黛黛一頓,很快強作鎮定地收回手,直起身子,恍若無事發生。

“岑望,今日我與其他宗門一同商議了此次太墟宗遇襲一事,”秦黛黛組織著措辭,“各宗門宗主從不知何時修界出了這般神通廣大之人。”

唯有聞人宗主,若有所思地沉默著,眉頭緊蹙。

秦黛黛:“那日,襲擊太墟宗之人……”

“岑靖。”岑望的嗓音格外沙啞,顯然早已知曉那人是誰。

秦黛黛並不意外,沉吟片刻後,手拂過芥子袋,掌心多了一根狀似尋常雀羽的羽毛:“你如今既已恢複記憶,定然還記得我被困在嗜情妖締造的夢境一事。”

岑望看著她手中的羽毛,神色怔了怔,微微頷首。

秦黛黛將羽毛拿到他面前:“我在夢境中,看見了靖華道君和辛夷女君的殘影,自夢境中逃離時,辛夷女君不知為何突然從夢境中覺醒,給了我這片羽毛……”

“太初鳳羽……”岑望呢喃,伸手接過鳳羽,下瞬劃破掌心,幾滴血墜入其中,頃刻間尋常鳳羽華彩漫天,如盈仙光。

而在那片仙光中,她仿佛看見百鳳齊鳴,玉京叢立,恍若仙境。

她曾在修界史籍中看過這樣的文字,甚至以為那不過是編纂史籍之人的幻象,不過一個傳說。

可當看見這冰山一角的畫面,才發覺文字太過蒼白。

“這是……”

“辛夷女君曾處的世界,”岑望解釋,許

久抬頭看著她,“你是師尊卜算出的那個秦氏人。”

秦黛黛一愣。

岑望卻想到什麼,嗤笑一聲:“原來,她將這蘊藏萬千靈力的寶物,藏在了過去。”

藏在了,她和岑靖最美好的那段時日。

可笑岑靖,心心念念尋找此物,竟一次都未曾回憶起那些過往,未曾想起,那個被他折磨得痛苦萬分的女人。

岑望抬手,羽毛重新化作尋常雀羽,他將羽毛交還到秦黛黛手上。

秦黛黛忙要收回手:“這並非……”

“這是她給你的,”岑望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她喜歡你。”

秦黛黛怔了怔,像是在應和岑望的話,羽毛輕飄飄地回到了她的芥子袋中。

說完了今日來意,寢房內漸漸安靜。

在這樣的寂靜中,秦黛黛隻覺心中萬般不自在,動了動身子正欲道彆。

岑望突然開口道:“你方才說已經過去了……”他抬頭,看著站在床側的女子,嗓音格外艱澀,如同從喉嚨中一字字擠出一般,“那現在呢?”

秦黛黛反應了一會兒,方才意識到她問的是自己先前那句“現在已經過去了”那番話。

她看著他的眼睛:“現在,你是我的恩人。”

“我會照顧你,直到你的身體恢複。”

恩人。

岑望眼中僅存的一絲光亮如同被一場傾盆大雨頃刻澆滅,隻留下一片灰燼。

可偏偏,他又清晰地聽見秦黛黛想起什麼一般,繼續說:“待你傷好後,我們再去一次千山蓮池吧。”

岑望長睫一動,不解地抬頭看她。

秦黛黛解釋道:“聞人宗主說,若無敕血咒承受那一擊,使你本體大創,你本可不必傷這般重的傷……”

“你想洗去敕血咒?”岑望說出她的打算。

秦黛黛沒有否認:“這也是為你著想,往後……”

“往後待我傷好,你便再與我了無瓜葛了,是嗎?”岑望自嘲一笑。

秦黛黛沉默下來。

她的確是這樣想的。

“秦黛黛,我沒機會了,是嗎?”岑望的聲音十分頹靡。

秦黛黛沒有回應,隻道:“你好生休養。”

說著,她轉身便要朝外走去。

岑望聽著她的腳步聲,知道自己此時不該再開口,卻仍忍不住問道:“何時再來?”

秦黛黛腳步一頓。

岑望又問了一遍:“你何時再來?”

“過幾日便是元靈日,你可會來?”

元靈日,相傳是靈力於修界誕生之日,可數萬年過去,早已無從考究,唯有這個節日流傳下來。

於修士而言,這也是唯一可比擬新正的節日。

秦黛黛想到這段時日的忙碌:“若不忙的話。”

這一次,她沒有半分猶豫,踏出房門。

*

往後幾日,果真如秦黛黛所言,分外忙

碌。

宗門已修繕得差不多了,唯有縹緲峰下的清風堂仍缺一角;前段時日各宗門的幫持要備謝禮一一送去;遊曆在外的宗門弟子傳來的音信或是情報亦需處理。

秦黛黛為了贏得那個十年之約,更是要利用夜間時不停歇地修煉,整個人忙碌得幾乎腳不沾地。

即便是元靈日也不例外,宗門近些時日士氣低迷,這次節日須得好生操辦,重振太墟宗的名望。

待到元靈夜宴結束,亥時已過去一半。

秦黛黛飲酒不多,山風一吹人已清醒了大半,可善淵長老放心不下,偏要他的親傳弟子羅師兄相送。

秦黛黛不好回絕長老的好意,隻得應了下來。

她禦劍在前,羅師兄緊隨在她的側後方,二人一前一後回到醉玉峰。

“我已到了,多謝羅師兄送我回來。”秦黛黛彎著眼睛道謝。

羅師兄也笑了起來:“同門師兄妹,談何……”道謝。

他的話還未說完,敏銳地察覺到不遠處有靈力微動,瞬間朝那方看去。

羅師兄是化神境,自是比秦黛黛要敏銳些,秦黛黛不解地循著他的視線看去,待看見守在寢房石階下的人影時,她的神情微頓,繼而眉頭輕蹙。

“秦師妹,我先行離去了。”羅師兄道。

秦黛黛笑著頷首,目送羅師兄離開後,方才轉過身。

岑望仍站在石階下,臉色蒼白,頎長瘦削的身影隻著了件雪白的外衫,鬆垮垮地罩在身上,隨著山風空蕩蕩地拂動,虛弱又病態。

而他的身後,窗子裡透出的明珠與晶石的亮光,映得他的身形愈發蕭瑟。

秦黛黛隻覺自己一陣頭大,越發不知該如何面對岑望。

而在她思索間,岑望已經走到她面前,待嗅到她身上的味道時,神色微變:“你喝了酒?”

秦黛黛不明所以,煩躁地凝眉:“嗯。”

岑望緊抿著唇,生悶氣道:“你還讓那個人送你回來?”

秦黛黛氣笑了:“不然呢?讓你拖著病體去接我?”

岑望目光一緊,下意識地就要點頭應下,秦黛黛打斷了他,認真道:“岑望,你唯今之重,便是養好身子,丹田碎裂並非小事。”

岑望的唇動了動,良久頹然地垂下眼簾:“今日快過去了。”

他在此處等了一整日。

善淵長老曾派人請他前去縹緲峰參加元靈夜宴,隻是恐她見到他不虞,他未曾應下。

未曾想,一等便等到此時。

還有半個時辰……

秦黛黛不解地看著他。

“我為你備了一份禮物。”岑望扯了扯唇,後退半步,微微抬手。

刹那間,秦黛黛望見天上一片雲彩擋住了落寞的月色,繼而有什麼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

直到涼涼的“冰花”落到她的睫毛,秦黛黛才察覺到……

下雪了。

她朝遠處望去,一片明朗,唯有醉玉峰上,雪花漫天。

即便知曉岑望是辛夷女君的孩子,而辛夷女君便是傳聞中的神女,可看他能如此輕易地操縱天象,她心中仍難掩詫異。

“你……”她正要說什麼,便見岑望對她伸出手來。

秦黛黛不解地凝眉。

岑望看著她:“還記得在人界那年的新正嗎?”

她牽著他的手,躍上飛白劍,帶著他飛到焰火盛放處,賞了一夜的煙花。

秦黛黛憶及以往,神色有些許動容,卻並未全然失去理智,輕輕搖搖頭:“在此處欣賞便好。”

岑望的手指微蜷,半晌收了回去:“好。”他輕聲道。

秦黛黛低應一聲,望著雪花片片飄落,目光逐漸恍然出神。

也是在此時,身側少年的嗓音響起:“秦黛黛,我的禮物呢?”

秦黛黛微怔,轉頭看向他,神情難得有些窘迫。

她連答應他一事都忘了,更遑論禮物。

岑望見狀,眸光微暗,他知道,是因為不在意,所以才會忘記了禮物。

可轉瞬他卻又笑了起來:“沒關係。”

秦黛黛不解。

“我用禮物,換另一個‘禮物’可好?”

“什麼?”

“給我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