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玉佩(1 / 1)

自諸位長老將滿座賓朋請離,岑望便立於喜宴之上,望著側廳的門口,一動未動。

在等待的幾許片刻,他覺得自己好似一個階下囚,將要面臨一個連他自己都不知後果的審判。

而這一切,取決於側廳裡的女子。

直到,他清楚的聽見聞人斂的那句“取締聯姻”。

這一瞬間,他的識海被巨大的驚喜衝擊得一片空白,繼而是一片驚濤駭浪。

甚至……岑望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此刻正因著興奮而不受控地輕輕顫抖著,他抬手握住自己的手背,卻仍難以克製那細微的顫栗。

他們取締聯姻了。

秦黛黛不會和聞人斂成親了。

一切還來得及。

可當側廳門打開,看見相擁的二人時,他的識海有如頃刻被凍結。

一股莫須有的金赤色戾氣在岑望自己都未曾察覺到時,已經率先衝了出去,裹挾著摧枯拉朽的靈力,直直指向聞人斂。

聞人斂的神情變了變,幾乎立刻鬆開抱著秦黛黛的手,避開了這近乎殘暴的一擊。

“聞人?”秦黛黛察覺到異狀,再抬眸情緒已經恢複如常。

聞人斂對她勉強一笑,看向門外眉心紅線若隱若現的少年,原本溫和的神情漸漸嚴肅下來,手中漆色長劍徐徐顯現。

他並非沒有脾氣。

幾息後,聞人斂驀地飛身上前,藍色靈力直直襲向門外的少年。

岑望飛身而起,閃身避開,偷閒劍一聲長吟,飛入他的手中。

幽藍與金赤色的靈力在空中纏鬥在一起,太墟宗上空的雲霧洶湧的翻滾著,遠處的山頭被數道靈力直直劈開。

天愈發陰沉了。

不遠處的宴客廳,賓客們震驚地看著空中纏鬥的二人,又紛紛看向太墟宗的幾位長老。

神玄宮的小少君,幽月宗最為優秀的聞人小子,眼下為了與太墟宗的聯姻……打起來了?

誰說玉麟少君嫌厭秦少宗主的?

這看起來分明像是……愛而不得。

幾位長老也是眉頭緊蹙。

當初那小少君親自來退婚,誰成想今日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此等事來?

縹緲峰後的瀑布因二人的打鬥,飛起倒灌,萬千叢木簌簌抖動著,數道悶雷時不時劈落在顫抖的二人中。

岑望面無表情地迎上那磅礴的藍色靈力,看著面色慘白的聞人斂,掌中金赤色靈力翻滾著源源不斷地滋生,將藍色靈力一次次擊潰。

“你爭不過我。”少年的聲音沙啞而平靜。

無人知他說的是這場戰鬥,還是……人。

聞人斂隔著洶湧的靈力看著他:“那玉麟少君可知,毀人姻緣,天理難容?”

金赤色的靈力陡然顫抖了下,岑望死死攥著拳:“我本就無需天理容我。”

聞人斂聽著他不屑的語氣,手中長劍倏地揮起,藍色靈力襲向岑望。

與此同時,岑望手中的靈力如鳳鳥一般飛出。

聞人斂感受著那不斷侵襲入自己識海的大能威壓,悶咳一聲,隻嘲諷一笑:“當初岑兄曾對悔婚一事不屑,口口聲聲直言自己不悔,今日又是為何?”

岑望的神色僵住。

過往數次,他曾不屑地說“本少君從不後悔”的畫面湧入識海。

下刻,襲向聞人斂的金赤色“鳳鳥”陡然消失在半空,大能威壓消散得無影無蹤。

而那道幽藍靈力,如冰刃般直直擊向岑望的肺腑之間。

岑望的身形搖晃了下,吐出一口血。

聞人斂眉頭微蹙,定在原處看著他。

岑望的聲音頹敗,喃喃道:“我悔了。”

話落,偷閒劍眨眼間消失在手中,周身的靈力也已儘數收斂:“我不會再還手。”

聞人斂看著他,手中仍攥著漆色長劍,久久未曾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與聞人斂身上的衣裳一樣的霞色身影由遠及近而來。

對峙的二人幾乎同時朝那邊望去。

秦黛黛躍下飛白劍,繁複的發簪已經被取下,半頭青絲披在身後,隨山風拂動,幾縷發絲不聽話的落在她的臉畔,襯的清麗的眉眼愈發溫柔。

岑望站在離她更近的地方,目光隨著她的到來而升起細微的亮光,他動了動喉嚨:“……阿姊。”

說著,他便要上前。

下刻,他的神情卻陡然僵住。

秦黛黛如同沒有聽見一般,安靜地繞過他,飛快走到更遠處的聞人斂面前。

她的聲音溫柔:“你如何了?可曾受傷?”

聞人斂輕輕搖頭:“無礙。”

秦黛黛看著他手臂上被靈力劃開的口子,傷口上還彌漫著淡淡的金赤色光芒。

她皺眉,自芥子袋取出靈藥:“還是要上藥的好,免得落了疤。”

聞人斂笑了笑:“好。”

岑望一人孤零零站在不遠處,眼神迷茫了一瞬,不知所措。

山風呼嘯而過,他分明不知嚴寒,卻仿佛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像是被凍酥了似的,徹骨的嚴寒,指尖忍不住輕顫。

天上灰蒙蒙的雲彩愈發暗沉了,如同被潑了墨般,漆黑一片。

為聞人斂上好靈藥,秦黛黛收起芥子袋,扶著他朝縹緲峰主廳的方向走去。

岑望沒有動,隻是在二人經過自己身邊時,他的指尖動了動,像是要抓住些什麼,卻最終隻無力地垂在身側。

*

秦黛黛和聞人斂回到宴客廳時,天色漸暗。

宴客廳的客人早已離去,隻剩下太墟宗長老們,及幽月宗的幾位前輩。

見到二人,長老們並未言語,唯有聞人玉宣本想要說些什麼,但見自家徒兒心意已決,隻得搖搖頭歎息一聲。

這樁兩宗聯姻,到底還是取締了。

隻是此事事關兩大宗門,到底不適大張旗鼓,隻待過幾日待風波平

息,便悄然退換了庚帖便是。

“此次前來,皆是與太墟宗、幽月宗相熟之人,不必擔憂,”聞人斂的臉色煞白,不忘安慰秦黛黛,“且有玉麟少君擾亂姻親,事關神玄宮,想必也無人敢說閒話。”

秦黛黛長睫一顫,想到喜宴前他說“隻邀些親朋前來”,那時他已想到如此結局了嗎?

“我已不在意了。”秦黛黛安靜道。

聞人斂沉靜了一會兒:“如此甚好。”

到底是聞人玉宣察覺到聞人斂體內靈力有些紊亂,皺了皺眉上前催促他快些回去調息。

聞人斂溫聲應下,轉眸看向秦黛黛,神情正色了許多:“黛黛,我希望你是開心的。”

秦黛黛怔然,良久輕輕點頭:“好。”

聞人斂溫和地笑了一聲,下刻卻忍不住掩唇悶咳一聲,臉上的血色有刹那的流失。

“聞人?”

聞人斂徐徐搖頭,這一次再未多言,隨聞人玉宣一同離去。

偌大的宴客廳頃刻間隻剩下秦黛黛及四位長老,一片幽靜,一時之間無人做聲。

直到修衛來報,已將幽月宗的客人全數送離太墟宗,石屹道人方才站起身,臉色難看道:“好好的喜宴,竟成了這般模樣。”

蓮心道人打著圓場:“此事也怨那玉麟少君,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今日前來。”

石屹道人凝滯了下,看向秦黛黛:“神玄宮的人既破壞了我太墟宗與幽月宗的聯姻,此事勢必讓他們負責。”

“少宗主,我見那玉麟少君待你情意不薄,若是能再與神玄宮聯姻……”

他未曾說完,但幾人已知其意。

一時之間,蓮心道人與樂遊道人紛紛看向秦黛黛,唯有善淵長老靜坐於主座,眉眼微垂著。

秦黛黛站在宴客廳中央,纖瘦的身姿挺得筆直,沒有應聲。

石屹道人見狀不悅地凝眉:“善淵長老,你給拿個主意,我太墟宗萬不可就此衰敗。”

善淵長老徐徐抬眸看向秦黛黛,好一會兒突然問道:“黛黛,我們似乎都未曾問過你,與他宗聯姻,你可開心?”

秦黛黛未曾想到善淵長老會這般問,愣了下方才抬起眼簾,可動了動唇,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善淵長老搖頭輕歎一聲:“說來,宗門興衰都壓在你一個小丫頭的姻親上,對你何其不公……”

“今日且先回吧,改日再行商議。”

“善淵長老!”石屹道人不悅。

善淵長老卻已率先起身,安靜地踏出廳堂。

餘下幾人面面相覷,最終相繼離去。

天外夜色漸沉,無星無月,唯有陰雲遍布。

秦黛黛回到醉玉峰,褪去身上的霞裳,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銅鏡中紅妝精致的自己,幾息後,她未曾撚清塵訣,隻一點點地認真擦拭著面頰上的紅妝。

待抹去口脂,千葉擔憂的聲音響起:“黛黛,你沒事吧?”

秦黛黛回過神來,搖搖頭

:“沒事。”

千葉憂色不減:“當真?”

秦黛黛將絹帕放下,垂下眼簾仔細地思索著。

她大抵真的不算什麼好人,雖然會自責於傷害了聞人,心中卻也並不算傷心。

幼時,她憑著心中積久的歡喜,隻想與岑望成親。

後來,又為了宗門,與聞人聯姻。

她的全數價值,似乎隻在於要嫁給一個萬裡挑一的好夫君,以便能扶持太墟宗久盛不衰上。

可明明不該如此的。

她應該先是她,再是其他的身份。

“外面下雨了。”千葉的感歎聲擾亂了她的思緒。

秦黛黛看向窗外,雨打蕉葉聲劈裡啪啦,在寂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明顯。

遠處的醉玉峰下,隱隱一道瘦削頎長的身影站在那裡,一動未動。

秦黛黛關了窗子,原本倉皇的神情逐漸寧靜。

最終她起身走向床榻,未曾撚結界,未曾聚靈氣,隻如同尋常凡人一般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這一夜,秦黛黛睡得極好,醒來時天色仍陰沉,她心中卻已逐漸豁然。

她拿起發簪正要綰發,門外修衛的聲音打擾了她的思緒:“少宗主,玉麟少君昨夜,在醉玉峰外等了一夜。”

秦黛黛蹙眉,看了眼手中的發簪,最終將其扔到一旁,拿起水碧色發帶,簡單的將長發束起,起身朝外走著。

越臨近山下,那一道身影便愈發清晰。

遠處的竊竊私語聲也儘收耳底,隻是這一次,被悄聲議論之人變了。

“沒想到玉麟少君竟在醉玉峰下冒雨守了一夜……”

“咱們少宗主硬是一晚沒露面。”

“昨日黃昏,玉麟少君搶親時更壯觀……”

秦黛黛將那些嘈雜的聲音摒在身後,緩步走到那道身影前。

少年高傲的頭顱此刻頹靡地垂著,面色蒼白如鬼,雨水淋濕的馬尾與緞袍被山風吹得半乾,顯得愈發淩亂。

“少宗主來了。”不知誰人喚了一聲。

岑望手指輕顫,徐徐抬眸。

隔著淡薄的山霧,他望見一襲水碧色的身影朝自己走來,最終停在了自己眼前。

岑望的唇動了動:“……阿姊。”

秦黛黛看著他,目光從他的眉眼一一掃過,最終道:“你真的是阿望嗎?”

岑望的神色微僵。

秦黛黛笑了起來:“你隻是記起了成為阿望時的記憶而已,玉麟少君。”

岑望沉默了許久,啞聲道:“你想要阿望。”

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給。

“可你不隻是阿望。”

岑望的長睫顫抖了下。

他聽懂了她的意思。

她不想要他——原原本本的岑望。

“對不起,”岑望的聲音嘶啞,“當初悔婚,還有,不是阿望。”

秦黛黛分外平靜,手拂過芥子袋,澄淨的幽藍閃過,她的手中多了一枚環形玉佩,玉佩是青白色的,以金絲紅線勾纏著。

岑望的呼吸仿佛都已僵滯。

“少君曾讓人給我這枚玉佩,隻要我答應退婚,便應我一件事。”

秦黛黛將玉佩遞到他跟前,目光前所未有的通透:“我唯一所求,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