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躲避(1 / 1)

岑望和李贛二人走回院中時,薑寧明顯察覺到氣氛有些微妙。

往日一刻不得閒的李贛變得格外安靜,一個人坐在木桌旁,時不時滿眼複雜地看一眼不遠處的少年。

而岑望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正親手收拾著微亂的庭院,動作有條不紊。

就像……這院落的男主人。

薑寧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頭驚到,忙搖搖頭,拿起一杯酒:“李贛,再喝啊!”

被喚到的李贛仍兀自走神,直到薑寧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他才猛地回過神來:“什麼?”

“你怎麼了?方才發生何事?”薑寧不解地問。

李贛飛快地看了眼不遠處的少年,搖搖頭:“無事,隻是我有些疲了,想先回了,”說著他飛快起身,“秦師弟,我們回吧。”

少年望了眼已恢複原狀的庭院,走到木桌旁,一揮袖,金光如星點,刹那間已收拾利落。

薑寧疑惑地看著二人,但見秦黛黛都已休息,也便沒說什麼,隨著一同走出門去。

互相道彆後,李贛第一次未等岑望,禦劍朝千乘峰飛去。

岑望安靜飛在其後,神情始終淡淡的。

“秦師弟,”李贛不知何時放慢靈劍,跟在少年身側,“你方才……應當隻是一時對男女之事好奇吧?”

少年平靜道:“不是。”

“可秦師姐是你阿姊啊!”李贛冷靜了一路,如何也說服不了自己秦師弟心意之人竟是秦師姐。

少年側眸睨了他一眼。

李贛被他這一眼看得心中微顫:“怎麼?”

岑望想到進神玄宮前阿姊說,不可輕易對人泄露身份一事,凝眉沉吟片刻:“我從未說過,阿姊是我至親姊姐。”

李贛一愣:“秦師姐並非你姊姐?”

仔細想想,秦師弟竟真的未曾這樣說過。

他微微放下心,片刻後又想到什麼:“可秦師姐曾說過,她算是看著你長大的啊!”

少年垂眸,想到記憶中阿姊對自己的維護,目光微柔:“那又如何?”

李贛被少年理所當然的態度驚愕了下,半晌才開口:“秦師姐可知道你對她……”

少年的神色微滯,良久輕斂眉目,若有所思……

*

秦黛黛聽著庭院內重歸寂靜,緩緩睜開雙眼。

眸中的醉意已被清醒取代,眼底儘是複雜。

“黛黛,方才小少君那般,定是想親你。”千葉撲簌簌抖動著花瓣道。

秦黛黛聞言不覺眉頭緊蹙。

她最初確是醉了,卻又未曾醉到不省人事,隻是整個人暈暈的,天旋地轉,隻想闔上眼簾。

阿望將她抱回屋中時,她有所覺察,卻因對他放心,便未曾睜眼。

後來見少年站在床邊始終未曾離去,一時生了好奇想看看他要做什麼。

卻如何也沒想到,她竟感覺到那股好聞的橘奴氣息

噴灑在自己的面頰上,雙眼微睜開一條縫,看見的正是近在咫尺的少年。

若非李贛做聲,隻怕此刻早已釀下錯事。

可是……前幾日阿望不是才對她說他已有喜歡之人?

“那人說不定便是你呢!”千葉倏地開口。

秦黛黛想也未想地搖頭:“不可能。”

“為何?”

秦黛黛抿了抿唇,如今她雖早已不會為當初悔婚一事傷心,心底卻始終認定,岑望喜歡之人,當是最美最好之女子。

再者道,她是他的阿姊,哪怕不是真的,可在岑望如今的記憶中,也是自他三歲便看著他長大的姊姐。

在六合鎮時,尚還有人懷疑他是她的私生子呢。

如今說他喜歡她,要她如何信服?

“那你呢?”千葉輕輕問道,“黛黛,你對小少君……”

秦黛黛呆怔片刻,竟莫名憶起在嗜情妖蠱惑下看到阿望的畫面。

她想,她是喜歡阿望的,可這樣的喜歡有多少是男女間的喜歡,她自己也不確定。

“黛黛?”

“我不知道,”秦黛黛誠實應,少傾後似想起什麼,垂目道,“可阿望總會恢複的。”

這一次,千葉也沉默下來。

不知多久,腰側的通訊符有靈力波動。

秦黛黛一手拂過通訊符,少年的聲音響起,在寂靜的夜色中,透著幾分說不出的啞澀:“阿姊,桌上備有蜜漿,待你醒來可以喝。”

秦黛黛轉頭看去,一旁的桌上果真放著人界的竹筒,以金色靈力輕輕包裹著,仍泛著餘溫。

“小少君何時備的?”千葉微詫。

秦黛黛盯著竹筒,良久煩悶地轉過身去,面對著牆壁,一整夜未曾安眠。

翌日一早,秦黛黛撚了個清塵訣,起身下榻,神情逐漸平靜。

她想,她和阿望二人也許都應靜一靜。

說不定他便會發現昨夜之事隻是一時的鬼迷心竅罷了,之後他們還能如常相處,直到他恢複原身。

這般想著,秦黛黛心中勉強輕鬆了些,正巧薑寧喚她一同前去講經堂,她應了一聲走出門去。

修煉之道,更看重自身悟性。

因此真人所講,不過是些符籙修史,其餘時間皆交由其下弟子兀自不舍晝夜地畫符、修煉,參透妙法。

秦黛黛方才曆練歸來,正值開悟,專心致誌練習畫符之際,通訊符再次閃爍了下。

岑望:“阿姊可曾頭痛?”

想到昨夜之事,秦黛黛滿心不自在,隻輕聲應:“並未。”

少年頓了幾息:“今日千乘峰並無功課,我……”

“阿望,”秦黛黛匆忙打斷他,沉默良久後道:“我今日仍要畫符,你在千乘峰也好生修煉。”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嗯”了一聲。

秦黛黛心中微緊,忙撤出靈力,看著手下的朱砂出神。

接下去兩日,秦黛黛不去講

經堂與藏書閣,便留在鏡中世界沒日沒夜地畫符,修煉。

與岑望雖每日都會聯絡,隻是一次次表明自己這幾日分外忙碌,回絕了他欲要前來的念頭。

少年隱約覺察出什麼,第三日再未提及來九真峰一事。

秦黛黛心中微鬆,隻偶爾看見空蕩蕩的庭院,難免會生出幾分蕭瑟之感。

這日,秦黛黛正從藏書閣走出,迎面碰上一名師姐,傳話道:“明塵真君喚你前去九層塔。”

秦黛黛應了一聲,將書卷藏入芥子袋,轉而朝九層塔的方向而去。

仍舊是上次的第九層,秦黛黛到時,一眼便望見正站在塔窗處的懶散身姿。

今日的明塵真君未曾穿桃色,反而傳來一襲緋紅袍服,沒有施結界,隻迎風而立,廣袖隨風翻飛著,頗有幾分飄逸如仙之感。

他的身側,放著的是一盤未曾下完的棋

“真君喚弟子前來,所為何事?”秦黛黛俯身見禮。

明塵轉眸看來,揚唇一笑:“過來,同我將這盤棋下完。”

說著,他已率先坐於棋盤一側。

秦黛黛愣了愣,遲疑道:“弟子棋藝不精……”

“坐。”明塵打斷她,點了點對面的石凳。

秦黛黛無奈地坐下,仔細看了眼棋局,應當由白子下了,她拿起一枚棋子,徐徐落定。

明塵邊慢悠悠地把玩著黑子,時不時落下一子。

秦黛黛習慣了下棋不語,正沉浸棋局之中,忽然聽見明塵問:“你可知這盤殘棋是誰留下的?”

秦黛黛茫然地抬眸,好一會兒回過神來,想到上次看見明斂與明塵下棋的畫面,遲疑道:“明斂?”

明塵合掌笑了一聲:“不錯,還記得他的名字。”

秦黛黛:“……”

明塵又落下一枚黑子:“聽聞你此番下山,和明斂同被嗜情妖困住了?”

“是。”

明塵意有所指:“他回來時,臉色可不好看啊。”

秦黛黛輕怔,抬頭問道:“明公子傷勢還未好?”

明塵睨她一眼:“擔心他?”

秦黛黛忙道:“若非明公子,此番受傷之人便是我,我對明公子自是感激萬分的,”說著,她朝一旁看了看,“自弟子回到九真峰,還未曾見過明公子,不知他現在何處?”

明塵訝異:“他未曾同你說?”

秦黛黛不解:“說什麼?”

明塵將黑子落於棋盤:“他並非我神玄宮之人。”

這次輪到秦黛黛驚訝了:“那明公子他……”

“他既不曾提及,我也不好越俎代庖,”明塵似想到什麼,玩味地笑了兩聲,“你且放心,他那洞虛境的修為,想有事也難,反倒是你……”

“我?”

“此番下山,未得榜上有名,可遺憾?”明塵問得漫不經心。

秦黛黛仔細沉吟片刻,坦誠道:“初時從夢境出來,本以為隻過去一日時

,心中確是竊喜過,後來得知現實竟過去十日時,也的確有遺憾。”

“可想到終歸是我修為不精,未能早些參透嗜情妖的蠱惑,也便不遺憾了。”

明塵聞言,睨她一眼,安靜地下起棋來。

恰逢塔窗一陣涼風拂過,秦黛黛無意識地轉眸瞥去窗外一眼,手驀地一頓,棋子險些自手中脫落。

岑望一襲柿紅緞袍站在那裡,脊背挺拔,肌膚雪白,恰若晴日白雪,即便相隔甚遠,她也能感受到少年那股逼人的昳麗與鮮亮。

周圍過往之人紛紛朝他望去,他卻隻孤身安靜等待著。

明塵循著她的視線看去,淺笑呢喃:“我如今倒是知曉,我那小外甥何故臉色不好了……”

秦黛黛陡然回過神來,轉眸看向對面:“真君?”

明塵揚了揚眉梢,未曾多言,隻撚起一枚棋子,“啪”地一聲落於棋盤之上。

刹那間,黑子泛起瑩瑩光芒,竟緩緩自棋盤上浮起,棋子勾連,如絲絲縷縷縱橫交錯,形成一道光盾。

秦黛黛詫異地看著眼前的符陣,又看向棋子。

分明隻是尋常的玉石棋子,無半分靈力,在明塵真君手中,卻化作最為堅固的庇護。

“真君,這是……”

明塵看她:“你是不是覺得,唯有以靈力方能畫符成陣?”

秦黛黛怔怔點頭。

明塵手掌微轉,黑子錯落地變化起來,庇護符陣刹那變作攻擊符陣:“所謂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花草木石,皆是天地而生,若能悟得其道,便能以萬物引天地靈氣,化作符陣,若非天塌地陷,符陣不毀不滅。”

秦黛黛驚豔地看著眼前景象,若能這般,那往後便是靈力枯竭,也能以符陣庇護自身。

明塵拂袖,金光乍然消失,黑子散亂地掉落在棋盤上:“哦,對了,此符陣若對上大乘境末期的大能,該逃命還是要逃命。”

秦黛黛回過神來,忙站起身:“多謝明塵真君賜教。”

明塵懶散地揮袖:“我可未曾教你,自去領悟。”

秦黛黛仍鄭重地俯身行禮:“弟子告退。”

隻是,在她一步步邁下九層塔時,想到方才看到的少年,不由退縮起來。

可任她走得如何慢,九層塔終究一層層走完。

秦黛黛踏出塔門,看向不遠處的少年。

少年也在看著她,認真且專注。

那夜之事再次浮現於識海之間,她驀地聽見幾聲急促的心跳聲。

秦黛黛頓了頓,走上前如往常笑道:“阿望,你怎麼會來?”

少年的目光隨著她而移動著:“想見阿姊了。”

秦黛黛微凝,下意識地避開他的視線:“如今也已見到,我今夜仍要畫符,隻怕……”

“阿姊,”少年打斷了她,“那夜,阿姊是醒著的,對嗎?”少年雖在問她,可語氣卻是篤定的。

秦黛黛的睫毛抖了下,

還欲說些什麼,轉眸看見周圍人看過來的目光。

她抿了抿唇,喚出飛白劍:“你隨我來。”

片刻後,二人一同落於庭院中。

秦黛黛本想走進房中,突然想到什麼,停在庭院裡,沉默了半晌才道:“阿望,那夜之事,你隻是一時糊塗……”

“並非糊塗,”少年執拗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秦黛黛看著他固執的眉眼:“可你這樣是不對的。”

少年蹙眉:“有何不對?”

秦黛黛嚴肅道:“這等親昵之事,你可對心愛之人做,也可對以後得道侶做,唯獨不能對我。”

少年緊抿唇角:“為何?”

“因為我是你阿姊。”

“阿姊真的是阿姊嗎?”少年緊盯著她的眼睛,刹那間身後隱隱有威壓乍現。

秦黛黛呼吸一緊,怔怔看著方才那一閃而過的金光。

雖不知為何,她這次未曾受他的威壓侵襲,但卻看得真切,那的確是屬於大能的威壓。

——當初望霞林中,岑望變小前,身後便有這樣的護體金光出現。

此刻秦黛黛後知後覺地想起,他成長的最後一個節點,是在望霞林。

升境渡劫。

岑望看著阿姊緊繃的面頰,眼眸立時軟了下來:“阿姊,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對你說話,我隻是……”

隻是,有一瞬難以自抑。

秦黛黛仍隻看著眼前的少年,未曾言語。

少年的眉眼微慌,走上前牽她的手:“阿姊,你不要不說話。”

秦黛黛手一僵,輕喚:“阿望?”

少年瞳仁一亮,“嗯”了一聲。

秦黛黛輕聲問:“你將要渡劫,對嗎?”

少年遲疑了下,未曾隱瞞地點了點頭。

“何時?”

“三日後。”

也就是說,還有三日。

秦黛黛沉默下來,心中湧起一股酸酸澀澀的感覺。

察覺到她泛白的臉色,少年瞬間慌了神:“阿姊,我知錯了。”

秦黛黛扯了扯唇:“既已知錯,往後不能再如那晚一般了。”

少年抿唇,這次未曾應聲。

“阿望。”

少年終於抬起頭來,攥緊她的手:“阿姊對我避之不及,可是因為我的身份?”

“因為,玉麟少君?”

秦黛黛怔然,他都知道了?

可轉瞬自嘲一笑,岑望一貫聰明,玉麟少君的名頭又是如此之盛,他怎麼可能猜不到。

少年安靜地望著她的眼睛,如同望進她的靈魂:“阿姊,我隻想當阿望。”

秦黛黛錯愕。

少年鄭重道:“渡劫後,我若永遠都是阿望。”

“阿姊可否不再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