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爭執(1 / 1)

“……近萬年前,三界還未曾如此分明,修人妖三界皆存有靈濁二氣,人界凡有靈根之人皆可修煉,其後數千年前天降浩劫,先天神女不忍蒼生受苦,現身蕩亂世,人界靈濁之氣消散,適才分修界與人界……”

講經堂上,滿臉皺紋的老者正徐徐講著古老的陳年舊事。

秦黛黛安靜地聽著,她在書中曾翻到過這些,上說神女是世間最後一個先天之神,可於她而言太過遙遠,更像是傳說。

而今三界唯一接近飛升之人,便是神玄宮的靖華道君,不知多少修士都在翹首以盼著天門大開的那日,好一睹那天上白玉京的盛世奇景。

“青青……”一旁有人輕聲喚她。

秦黛黛轉頭,薑寧小心地湊到她跟前:“怎麼這幾日不見你阿弟了?”

秦黛黛聞言一怔。

薑寧對她眨了眨眼:“並非我要問,而是有師姐問了我。”

秦黛黛想到岑望那張招人的臉,心中了然,頓了下方道:“他近日有些忙。”

薑寧點點頭:“也是,劍修是要更辛苦些。”

秦黛黛扯了扯唇,見薑寧撤回身子,她摩挲了下芥子袋。

自那日主動聯絡岑望已有三日,他始終未曾回應,他們也已有五日未曾見面了。

這還是自他變小後,一人初次分開這樣長的時間。

秦黛黛垂下眼簾,想到少年那日看著她時眼中的幽暗與沉寂,以及轉身大步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輕輕歎了一聲。

他大抵還在生氣吧。

鐘鳴聲在山中響起,課堂結束,外面夕陽仍高懸於西邊。

秦黛黛去找了玄霜師兄,向他提及了自己欲要下山一事,玄霜這幾日見她修煉刻苦,對她態度很是不錯,極為爽快地應了下來。

秦黛黛滿懷心事地禦劍折返回自己的庭院,還未等走進院中,突然便聽見不遠處幾名修士的驚歎聲:“左長老竟要收徒了!”

秦黛黛腳步一頓,定在原地。

“左長老?咱們神玄宮的左長老?”另一名修士不敢置信地問。

“自然!”

“左長老怎會突然收徒?”

“這是左長老自玉麟少君後,初次收徒吧?”

“何人這般幸運?”

“極大可能是劍修榜首那位少年,”那位修士的聲音小了些許,“小小年紀境界便已頗為深厚,除了玉麟少君,無人能及。”

“聽聞生得也如玉麟少君一般俊俏……”

“去你的!”

“……”

秦黛黛看著那兩名修士漸行漸遠,良久方才怔怔回到屋中。

修士修煉至洞虛境,便已有開門立宗之力,而神玄宮的左長老如今已是大乘境中期,未曾另立宗門,更未曾結識道侶,除了岑望外,亦再未收過其餘弟子。

傳聞左長老不止修為高深,更擅卜卦知算天命,如今,他突然要收徒,還是收岑

望,可是看出什麼端倪了嗎?

秦黛黛坐在案台前,竭力想要凝神靜思,識海中卻始終一片紛雜。

她又想起那個夢境,少年入寒潭,筋骨凍結成冰,而後又因軀體灼燙將滿潭寒水燒得翻滾,肌膚一寸寸被灼地露出森森白骨,又一點點地長出新肉……

如是折磨了一遍又一遍。

她因靈根受損,自認還算擅忍疼痛,可即便這般,在通感咒發作時,仍是幾息間便近乎痛暈過去。

阿望那時……要經受多少折磨?

秦黛黛眉頭緊鎖,良久拿出通訊符,下刻卻又想到什麼,將通訊符塞了回去,召喚出飛白劍,飛身向千乘峰的方向而去……

*

千乘峰上,眾劍修早已因左長老破天荒收徒一事震驚過,卻又在聽聞欲收那名叫秦望的少年時,冷靜了許多。

這幾日下來,千乘峰上還有誰不知這位少年的名號?

旁人需練習百餘遍的劍招,他隻消看上一眼便能使出;旁人需溫習千萬遍的劍訣,他不過幾息便已領悟……

這等天資,怕是能與玉麟少君相提並論,被左長老收為徒弟也實屬正常了。

萬劍堂內,日夜修煉數日的劍修今日難得可以提早休息兩個時辰。

幾名十六七歲的男修正圍在角落中,手中捧著幾本話本竊竊私語,時不時傳來幾聲不自然的清咳。

唯有後方闌窗旁的少年,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清風吹起少年的馬尾,薄柿色的衣襟襯著俊俏的面頰,徹骨的鮮活。

少年手中正無意識地摩挲一紙通訊符,乾淨的眸子幽沉無光。

“秦師弟想什麼呢?被左長老收為徒弟還不開心?”李贛驀地出現,一手拿著一本畫冊,另一手拍了拍他的肩頭。

往日從不由人隨意碰觸的少年,今日卻走了神,被突如其來的力道一拍,手中的靈力無端泄出一分,注入通訊符中。

“阿望,我今日得了一樣寶物。”

女子柔婉的聲音自通訊符中傳來。

岑望長睫微頓。

李贛驚喜:“是秦師姐的聲音?”說完奇怪地看向岑望,“秦師弟,你怎的不回應師姐?”

“若是秦師姐知道你竟被左長老收為徒弟,定會為你驕傲的。”

少年黑漆漆的眸子深處乍然浮現一道微弱的光芒,攥著通訊符的手也不覺緊了緊。

“發生此等好事,總要告訴至親嘛。”李贛隨口道。

至親。

岑望蹙了蹙眉,沒來由地不喜這一字。

李贛見他不語也不在意,掩唇低咳一聲小聲問道:“秦師弟,你可看過人界的話本?”

少年眉頭皺得更緊。

提及話本,他便想到望霞城那晚阿姊和那個叫明斂的男子相遇的畫面。

這次他終於開了口,嗓音淡淡的:“怎麼?”

“你也老大不小了,自然是教教你,”李贛坐在他身側,未曾想到自己還有教這個天

資卓絕的少年的時候,“之前你不是還對愛情之玄妙嗤之以鼻?”

說著,李贛將話本翻開,上方一面為文,一面為畫。

岑望隻掃了一眼,上方畫筆粗糙地勾勒出一男一女,四肢交纏,頭發微亂,衣衫半解未解,男子坦露胸膛,女子肩頭畢現,唇與唇不過一指之隔。

他移開視線,看向李贛。

後者不自在地咳嗽一聲:“感覺如何,秦師弟?”

少年語氣平淡:“令人作嘔。”

“怎麼會?”李贛低頭看去,“修界合修太過講求彼此增進修為,人界話本卻是頗有一番彆樣意味的……”

說到此,他迎上少年無波無瀾的視線,到底面皮薄,再次用力咳了下:“算了,待你心上有人,便知……”

他的話並未說完,被一聲悅耳清淙的女聲打斷:“秦道友。”

李贛驚了一跳,忙亂地將話本合上,隨手塞入桌下,方才轉頭望去,而後眼前一亮。

容貌出色的少女站在那兒,穿著一襲粉色衣裙,裙擺蜿蜒著透著幾縷霞光,粉面朱唇,姿容姣好,正是千機閣一小姐林清漪。

李贛看了看林一小姐,又看了看岑望,立時明白過來,調侃一笑:“秦師弟,我還有事,先行離去了。”

說完腳下使了靈力飛快離開。

岑望看了眼他的背影,面色平靜地收好通訊符,站起身。

“秦道友,”林清漪看著少年,嗓音因緊張緊繃著,“還未曾恭喜……”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見少年目不斜視地朝外走去。

林清漪一愣,忙跟上前:“秦道友!”

岑望本不欲停,轉瞬想到什麼,腳步微頓,聲音仍儘是漠然:“有事?”

少女心頭湧起的氣惱被少年清啞的嗓音衝散,她咬了咬朱唇:“還未曾恭喜你被左長老收入門中。”

“多謝。”岑望頷首,正要繼續離去。

“秦道友,”林清漪快走幾步到他身前,強忍著耳根的熱意,嗓音低低的,長睫如蒲扇輕顫,“我有一處劍意未曾領會,可否請教秦道友一一?”

岑望凝眉,不假思索地搖頭:“明日你可請教景嶽真人。”

林清漪似沒想到會被人屢次如此直白地回絕忽視,怔愣在原地,本如桃花的面色頃刻變了白:“秦道友可是厭惡我?”

岑望聞言微凝,竟想起五日前,他問阿姊“可是嫌厭他”的畫面。

阿姊。

岑望手指輕顫,又想到那夜等到阿姊聯絡他的情形。

阿姊的聲音如常,仿佛有他無他都一樣。

少年久未做聲,林清漪心中不由多了幾分期待,美眸含水認真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萬劍堂外有一株數千年的古老鬆木,樹冠如月牙,樹葉蒼翠欲滴,於浮動的靈霧間若隱若現,恰如仙境。

鬆木下,身姿無雙的少年和面容嬌美的少女相對而立,恍若一副美好畫卷,輕易吸引周圍所有人的注目

秦黛黛到來時,看見的便是這番畫面。

她從飛白劍上躍下,腳步頓了頓,莫名停在原地再未前行。

細微的熟悉的靈力湧動,還是輕易被遠處的少年察覺,那一瞬間,林清漪看見眼前少年原本一片漆黑的眼瞳,刹那間迸射出驚人的華彩,他看向她的身後,那張俊俏的面頰一刹那越發鮮活,讓人不敢逼視。

何人能得他這樣綺麗的目光看著?

林清漪循著他的視線看去,面容清麗的女子穿著尋常的弟子服站在萬劍堂的門口,並無異樣。

她隱約記得,這是秦道友的姊姐。

林清漪輕抿朱唇,心中微鬆,飛快喚了聲:“秦道友?”

岑望終於看向她,淡淡道:“我不識你,為何厭你。”

林清漪一滯,下刻胸口一陣氣惱,跺了跺腳飛快離去。

岑望的目光始終看向不遠處的女子,胸口如有驚濤駭浪,天邊的夕陽愈發粲然絢麗。

卻仍舊定在原處,一動未動。

秦黛黛停了片刻,迎著少年定定的目光走上前:“阿望。”

岑望垂眸,目光隨著她的移動而動著,他們已有整整五日未見。

而今,阿姊主動前來找他了。

五日以來初見,秦黛黛遲疑片刻,想到今日寧寧代門中師姐打聽岑望,方才那個林一小姐在他面前亦是粉面含羞,她故作平常地打趣:“未曾想我們阿望竟如此受歡迎。”

岑望微滯,望著她唇角的笑意,本該歡欣的,卻不知為何胸口像被什麼堵住一般,沉悶悶的:“我受歡迎,阿姊很開心?”

秦黛黛不明所以,想了想點頭:“自然。”

岑望的唇抿得更緊,沉聲否認:“我並不受歡迎。”

少年語氣有些僵硬,秦黛黛一時有些不知該說些什麼。

恰逢一片鬆針自鬆木上落下,就要落到秦黛黛的發間,岑望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鬆針,也觸摸到她柔軟的發絲。

少年指尖一僵,如被灼到般飛快地收回了手:“阿姊怎麼來了?”

秦黛黛回過神來,沉默了幾息後問道:“我聽聞,左長老想要收阿望為徒?”

岑望眸光微動,他想起昨日一早,左長老一身雪白道袍,安靜站在他的庭院中。

那一瞬,他的識海中像是驟然多了些他從未經曆過的畫面——

一間密室中,左長老面露不忍地喚他:“望兒。”

與他面容一模一樣的少年皮開肉綻,體內有魔氣不斷掙紮嘶吼著,少年隻諷笑一聲道:“師尊,無礙。”

而後畫面戛然而止,面前的左長老看了他良久後輕歎一聲,問他可想拜他為師?

識海內風起雲湧,如同在催促著他快些應下,可他並未應。

直到左長老又道:你可想變得強大,能護你想護之人,做你想做之事?

他沉吟了許久,應了下來。

而昨日才發生之事,今日阿姊便已

知曉,是否說明她仍關心他?她可會為他驕傲?

思及此,他的眼神不覺柔軟了些,輕點了下頭。

秦黛黛的心微微下沉,尤其看清少年眼眸深處隱隱浮現的光亮,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被當世前三的大能收為徒弟,是千千萬萬修士做夢都不敢想的事,她卻要讓阿望回絕。

岑望不解地看著她。

秦黛黛動了動唇,猶疑了良久開口道:“阿望,若是我說,我不想讓你拜左長老為師,你可答應?”

少年眼中的光芒僵住,眼眸複又暗沉:“阿姊來找我,隻是勸我不要拜師?”

所以,不是想他了。

問完的瞬間,岑望隻覺自己的意識有些恍惚,識海中似有什麼噴薄而出。

秦黛黛為難半晌,頷首道:“阿望,你可信阿姊,我是為了你好……”她的聲音在看見少年一瞬間涼薄的目光時停住。

阿望從未用方才那樣的目光看她,漠然,無謂。

即便那目光隻一閃而過。

不知為何她竟想到及笄那日,風姿卓絕的玉麟少君騎著雪白的靈鹿現身太墟宗時,那從未將一切放入眼中的眼神。

而這一切,包括她。

秦黛黛的心一縮,沉默幾息,緩緩問道:“你想拜師?”

岑望瞳仁幽暗,一言未發地點頭。

一時之間,秦黛黛說不清究竟是何感受,隻輕點了下頭,扯了扯唇角淡淡道:“好,那你好生修煉。”

說完,她轉身離去。

直到千乘峰外,禦劍飛起,秦黛黛方才回首看了一眼,少年仍面無表情地站在原處,沒有追來。

秦黛黛抿緊了唇,催動劍訣越發快速地飛回了九真峰。

換下了弟子服後,秦黛黛才想起她忘記同岑望提及自己要回太墟宗一事。

可轉念想到這幾日他都不曾回應自己,今日自己去找他還碰了一鼻子灰,他不定根本不曾發覺她離開了。

思及此,秦黛黛再未多想,收拾了幾樣貼身物件,放入芥子袋,拿出飛舟,催動靈力朝太墟宗的方向而去。

*

而此刻千乘峰之巔。

須發蒼白的左訣長老靜立於群峰之上,袍服並未受狂勁的山風影響,反因他周身的靈力而幽然拂動。

穿著白色衣袍的清秀少年站在他身後,額間是一枚鮮紅的鹿角狀印記:“左長老,那真的是少君,為何會同秦大小姐如此親近?”說完小聲嘀咕,“少君當初可還瞧不上秦大小姐呢……”

左長老手撚卦象,許久歎了一聲:“是他,亦非他。”

“但他終會回來,複歸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