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香包(1 / 1)

常安已經跑回隔壁告訴吳阿嫂秦黛黛醒來一事了。

秦黛黛也逐漸從少年的發問中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扯了扯唇角,如往常一般哄道:“在看阿望生得好看啊。”

話落的瞬間,她看見岑望原本緊繃的身子有些許放鬆,眼底有類似愉悅的情緒浮現,可蹙起的眉頭未曾舒展半分。

他望著她,明明還是個小少年,卻仿佛一眼望進她的靈魂深處:“真的嗎,阿姊?”

秦黛黛不覺心虛地垂下眼簾。

這一刻她陡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少年,成長的不隻是身體,還有敏銳過人的智慧。

他再不是當初那個她說什麼他都會相信的孩童,她也不能隨意地哄騙他了。

所幸少年並未繼續追問,隻是轉身將熬好的藥汁端來,以靈力降溫後遞給她:“阿姊才清醒,當好生調理身子。”

秦黛黛看了眼隱隱散發著靈藥澀味的藥汁,無需喝便知是極苦的,心底不由抗拒:“阿望,我已經無事了。”

“若無事,阿姊豈會昏睡整整二日,”岑望端著藥碗半點不讓,“阿姊說過要永遠陪著阿望的。”

秦黛黛:“……”

她有些想念那個她說什麼就是什麼的小岑望了。

最終,秦黛黛還是將滿滿一大碗苦澀至極的藥汁喝得一乾二淨。

岑望的眉眼舒展開來,將碗接過去,撚了個清塵訣便放入芥子袋中。

秦黛黛此時也終於反應過來,如何說岑望此時也隻是個十歲左右的少年,自己怎麼反而被他管了?

可想到他也是為自己著想,秦黛黛並未說出口,隻問:“阿望,文鶴一事……”

“我已將阿姊的留影鏡拿給眾人看,生祠也已拆除了。”岑望解釋道。

秦黛黛點點頭,慶幸自己當時還記著用留影鏡存下罪證,旋即想到什麼:“你沒事吧?”

岑望不解地問她:“阿姊,我能有何事?”

“文鶴說……”

“那些啊,”少年垂下眼簾,“不過是幼時被折磨了一番,阿姊救了我,陪著我,足夠了。”

秦黛黛思緒紛雜地看著她,他的記憶因為她的出現,讓他產生了“他被拯救過”的錯覺。

可是,當他恢複原身後,便會知曉,從來都隻有他一人。

甚至……

想到昏迷那二日的那場夢,他的過去,或許從來不是世人所見到的那般恣意驕傲。

想到此,秦黛黛心中不覺有些難受。

“阿姊,你怎麼了?”小少年不解。

秦黛黛笑了下:“無事,阿望,你對那些村民說清真相時,他們未曾再為難你吧?”

少年的眉眼微微舒展了些,搖搖頭:“未曾。”

秦黛黛放下心來,看著眼前的岑望,遲疑了下才問道:“阿望,你怎麼知曉,你受傷我也會痛的?”

當時他以匕首刺入自己丹田前,對她說了“抱歉”,她便隱

隱猜到,他知道了她和他痛感相通一事了。

阿姊不記得了嗎?岑望困惑地看著她?_[(,“我二歲那年,身受重傷,阿姊救我時,臉色極為難看,後來我幾次受傷,阿姊總會痛楚萬分。”

秦黛黛呆呆看著他,眼前的少年,不止將二歲時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甚至還敏銳察覺到她當時的情緒變化。

可他那時還是二歲的身子啊!

“阿姊?”岑望喚她。

秦黛黛回過神來,勉強一笑:“阿望真聰慧。”她邊誇讚,邊習慣地想要摸摸他的腦袋,手卻頓在半空。

她可以將那個小岑望當成孩童,因為他本就是孩童。

可眼前的少年,太像她記憶裡翻閱過千萬遍的他了。

幸而此時門外有人揚聲喚:“秦修士在嗎?”

秦黛黛鬆了一口氣,順勢收回手,清咳一聲:“有人叫。”說完便朝外走去。

岑望看著她的背影,抿了抿唇,跟上前去。

數十位村民站在門口,見到秦黛黛出來,紛紛跪地,為首之人道:“我等真心實意感謝秦修士此番為我六合鎮捉妖除邪,否則,我六合鎮不知還要被那邪物蒙騙多久!”

“是啊,我的孩兒在泉下也能能瞑目了……”

“多謝秦修士。”

“多謝秦修士……”

秦黛黛後退了兩步,想到生祠被毀那日眾人對小岑望的指摘,到底做不到大度,隻沉聲道:“留影鏡諸位也都看過,那日殺死文鶴之人,是我阿弟;救六合鎮之人,也是我阿弟。”

“他丹田受傷,幾次險些被砍於劍下,可你們呢?”

“前不久生祠坍塌,你們說他是妖物邪祟,說他一看便非善類,如今你們又前來道謝,可時至今日我阿弟可曾等來一聲道歉?這便是你們的真心實意?”

少女聲聲質問,如擊玉敲金,一時之間眾人鴉雀無聲。

秦黛黛說完一番話,便拉著岑望的手朝外走:“諸位請回吧。”

神情冷漠的小少年少見地怔忡,眉眼微垂地看著她牽著自己的手,聽話地跟著她離開。

直到再看不見身後人,秦黛黛才道:“幸而我們走得快,若他們真道了歉,我們若不原諒,豈不是顯得我們小氣。”

岑望:“阿姊無需對他們說那番話。”

“為何不說?”秦黛黛看向他,“本就是你殺了文鶴。”

“我不是為了他們。”岑望無謂。

秦黛黛微怔,繼而轉過頭:“那阿望也算是幫了他們,他們就該謝阿望。”

岑望扭頭看著她,瞳仁漆黑乾淨,許久低應一聲。

秦黛黛:“走,新正時說好的上街,今日才得閒,去給你買幾件合身的衣裳。”

說著她便要上前,而後發現到自己還牽著岑望的手。

看著少年那張與自己記憶中一模一樣的面頰,秦黛黛猛地鬆開手,隨後察覺到自己反應過大,飛快轉過身,語氣也平靜下來:“走吧。”

*

五日後。

六合鎮郊外。

秦黛黛俯身捏了捏常安的小臉:“往後記得好生修煉,要當六合鎮第一位修者,可懂?”

常安眼圈通紅:“黛黛姐姐,你們真的要離開嗎?”

“是啊,須得離開,”秦黛黛誠實道,俯身看著他,“常安,往後你便會知曉,人生本就是有聚就有散,但隻要你勤加修煉,下次說不定我們便在修界重逢了呢?”

常安用力地點點頭:“我一定會努力修煉的,不辜負黛黛姐姐和阿望弟……”他本想如往日一般叫阿望弟弟,可看著那比他還高不少的少年,最終沒能道出口,“……的教誨。”

秦黛黛忍不住笑了聲,站起身看向一旁的吳阿嫂:“阿嫂,多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吳阿嫂的眼睛也紅了,連連搖頭:“我哪裡照顧你們了,都是你們,幫了我,幫了鎮子這麼多……”

秦黛黛笑:“往後常安若是想入宗門修煉,阿嫂可以拿出之前的手信,到時不會有人怠慢常安的。”

吳阿嫂擦了擦眼睛,點了點頭。

岑望在一旁靜靜地等待著阿姊與二人道彆,目光始終落在秦黛黛身上,面上的情緒帶著幾分可見的輕鬆。

離開六合鎮,再無人和他爭阿姊,阿姊便隻是他的阿姊了。

隻是……想到這幾日二人相處,阿姊待他再不若以往親近,卻待吳常安如常,他不覺蹙眉。

“對了,”秦黛黛想到什麼,從芥子袋中拿出一疊符籙,“還要麻煩阿嫂將這些……”

她的話未曾說完,便聽見遠處一陣馬蹄聲傳來,知縣坐在馬車內,掀著車窗朝這邊喊:“秦修士留步,快些,再快些。”

秦黛黛一愣,看見馬車由遠及近,王知縣正了正衣冠,快步走下馬車:“緊趕慢趕終於趕上了,”他長籲一口氣,吩咐人抱出一個木箱,“修士對六合鎮有大恩,這些都是鎮上的特產,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秦黛黛忙要推拒:“知縣多禮了,我說過,文鶴是我阿弟……”

“令弟自是要謝,然不止文鶴一事,”王知縣正色,“先前黃大仙咬死百餘家百姓家禽,狼妖更是傷人無數,還有其他大小精怪十餘隻,皆被秦修士捕獲,此番更有修士以身犯險察明孩童走失真相,讓我六合鎮從此不再是靈竭惡地,當謝,當謝。”

秦黛黛聽著知縣的話,心中不由一澀,她所做,其實不過是力所能及罷了。

垂眸間看見手中的符籙,她陡然回過神來:“這些符籙是我這幾日用門禁符修改而成,附上此符,尋常妖物方圓十裡不可靠近,若再有妖物,可用此符。”

知縣大喜,俯身便拜:“多謝秦修士。”

秦黛黛搖頭,又與吳常安、吳阿嫂道完彆,和岑望二人乘上九天飛舟,岑望以靈力驅動飛舟,穿過淺層雲霧,頃刻間已出現在群山之外。

“阿姊,我們去哪兒?”

秦黛黛看向東部神玄宮的方向:“

望霞城。”

神玄宮的中心,是繁華的宮殿本身,而整座神玄宮宗門,卻還包括宮外七座山峰,也是神玄宮的七門道統。

若她沒猜錯,岑望在的,是劍修所在的千乘峰。

少年並未多言,隻穩定住飛舟,走到站在飛舟邊上的秦黛黛身側,與她共賞雲海。

秦黛黛嗅到少年身上的清香,往日的記憶又鑽了出來,不覺朝一旁避了避。

岑望的身軀微僵,好一會兒蹙了蹙眉,轉過身來正色地望著她:“阿姊。”

秦黛黛沒有看他:“嗯。”

岑望不解地問:“可是我哪裡惹到阿姊了?”

秦黛黛一愣,抬頭看向他:“阿望怎麼會這麼說?”

“阿姊這段時日,一直在避著我,”岑望仔細地盯著她的眼睛,“還是我哪裡做得不好?”

秦黛黛看出他眼中淡淡的不安,良久心底輕歎一聲:“對不起,阿望,”她誠摯道,“不是你不好,是我的問題。”

岑望不解。

秦黛黛望著他漆黑澄澈的瞳仁,總不能說“看見如今的你,我想起了之前還是我未婚夫君的你”。

現在的阿望隻當她是阿姊,她何必再去想曾經的婚約?

思及此,秦黛黛好似想通了什麼,彎了彎唇:“是阿姊想多了,”說著想到什麼,問道,“阿望,你的劍呢?”

岑望雖不知阿姊心中想了什麼,但見她的語氣如往日般親近,心情也好了許多,當即將腰間的白玉笛取下,銀光乍現後,變作一柄銀劍,劍身流光溢彩,好生神武。

秦黛黛看著這柄劍,驀地想到當年初見時,這劍還曾險些將自己掀下地去。

“阿姊?”見她久不作聲,岑望疑惑地看向她。

秦黛黛反應過來,想要將銀劍變回白玉笛,卻不論她怎麼注入靈力,銀劍一動不動。

岑望看出她的想法,抬手觸了一下劍身,劍身銀光一閃,變回玉笛。

秦黛黛:“……”

她將白玉笛重新收回芥子袋中:“阿望,這柄劍太過招搖,若有人認出他,隻怕會有殺身之禍。”

這柄名叫偷閒,和它的主人一般,聞名於二界。

二人若還想隱姓埋名不被人知曉,定不能拿著這劍招搖過市。

岑望雖仍迷茫,但還是乖乖點頭。

秦黛黛笑開,想了想,如往日一般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少年感受著頭上的溫熱,原本緊蹙的眉梢逐漸舒展開來,心中溢出幾分難以自抑的歡愉。

飛舟日夜兼程,隻中途在洛城停歇片刻,去靈寶閣為岑望挑了一柄還算趁手的靈劍和一個芥子袋。

約莫飛了兩日,俯視下方,前面一片靈霧繚繞的密林,便是望霞城的地界。

九天飛舟太過顯眼,二人進入密林後便收起飛舟,禦劍而行。

秦黛黛靈力有限,禦劍速度不快,岑望便在她側後方不疾不徐地跟著。

不知道飛了

多久,秦黛黛隻覺丹田隱隱悶痛,腳下的飛白劍也開始隨著體內靈氣不穩而顫動起來。

黛黛忙要禦劍落地,下刻飛白劍一抖,她也被掀下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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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

秦黛黛未曾應聲,隻感覺地下湧現出一股細微卻溫和的靈力,讓她得以穩住身形,安穩落地。

“阿姊,你沒事吧?”少年如風,飛快飛至她身前。

秦黛黛搖搖頭:“無礙,”說著她困惑地看了眼地面,那股地下湧現的靈力也已消散得無影無蹤,“大抵是靈力消減了,休息片刻便好。”

岑望放下心來,從芥子袋中取出在六合鎮時買的梨花酥:“阿姊。”

秦黛黛眼眸微亮,六合鎮的糕點中,梨花酥是最好吃的。

她剛伸手接過,便聽見山林深處傳來一聲狂躁的怒吼聲,刹那間山鳥儘散,林中的靈霧都被震動得翻湧起來。

秦黛黛一驚,手中的糕點也掉落在地。

岑望看了眼落入枯葉中的糕點,蹙了蹙眉,仿佛沒聽見遠處的怒吼,又拿出兩塊糕點,一枚放入秦黛黛手中,一枚拿著等她吃完。

秦黛黛哪裡還有心思再吃東西,起身便朝靈霧翻湧處看去。

最初地面隻是細微地顫動,不多時顫動得越發劇烈,遠處山峰上的雪甚至也在一塊塊砸落下來,隱隱有地動山搖之感。

“阿望……”秦黛黛剛要開口,便見靈霧之中衝出一男一女兩道身影,二人正驚慌失措地朝前奔逃著,臉色蒼白,身上的衣裳也已臟破得緊。

那二人看起來年歲不大,皆是修士,男子約莫二十歲,築基境中期修為;少女也就十一二歲,方才煉氣境。

二人一邊逃命,一邊不斷往後扔著符紙和法器。

正當秦黛黛疑惑時,靈霧之中再次衝出一隻碩大的妖獸,周身彌漫著濃鬱的妖氣。

妖獸生著凶神惡煞的獅頭模樣,青面獠牙,身子偏偏如猛虎一般矯健,約莫一丈高,生有八足,每一足踏在地上,濺起滿地泥土枯枝。

一頭還未升金丹境的妖獸。

秦黛黛勉強鬆了一口氣,未曾想下刻,靈霧中再次跑出六七頭一模一樣的妖獸,眸中泛著濃綠色的光芒。

眼見妖獸快要捉住少女,秦黛黛心中也跟著一緊,幸而男子察覺到危險,扔出一張炸裂符。

符紙在妖獸的前足炸開,頃刻間血滴四濺,妖獸仰天怒吼一聲,越發憤怒地追上前來。

男子明顯也亂了陣腳,幾次險些被妖獸的捉住。

眼見那二人就要成為妖獸的盤中餐,秦黛黛心口一焦,凝眉看向岑望。

小少年也在看著那二人,手中拿著一枚糕點,斜倚著她身旁的樹乾,馬尾微垂在肩側,眉眼平靜漠然,半點沒有要出手的打算。

“阿望,”秦黛黛無意識地拉了下岑望的衣袖,“你可有把握?”

岑望本冷漠的目光落在她拉著自己袖口的手上,這是一個很有依賴意味的動作,是以往他尚幼小時,阿姊

從不會對他做的。

岑望連緣由都沒問:“有。”

話音落下,少年將糕點給她,而後化作金光,飛身上前。

刹那間,山林中一點光芒疾速穿梭,恰若亂雨飛花,又如流星颯遝,片刻後,七隻妖獸齊齊定在原地,一動不動,而後頭顱轟然落地,濺起濃鬱的血腥味。

秦黛黛看著眼前這壯觀一幕,心中雖也驚豔,卻並無甚麼意外了。

反倒是被救下的一男一女被眼前一幕震住,愣在原地久久未曾作聲,待看清少年俊俏脫俗的樣貌時又是一驚,許久才拱手抱拳:“多謝道友出手相助,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無需謝我,”岑望沒等他說完,腳尖輕點,已飛至秦黛黛身側,“若非阿姊開口,我不會管你二人死活。”

那二人餘下的話被少年直接的話語堵了回去,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一會兒才看向秦黛黛:“多謝道友。”

秦黛黛想起當年自己在蒼梧林被岑望救下的場景,少年也如此刻般話語直白,對眼前這二人的境遇有幾分感同身受,搖搖頭:“二位不必言謝,隻是,二位怎會在此處?”

少女顯然仍處於驚嚇之中,臉色發白未曾開口,男子道:“在下名喚徐青山,這是舍妹徐婉晴,我二人皆是神玄宮內門弟子,宗門規定內門弟子每月可返家一次,我兄妹二人歸家折返,未曾想途經此地遇見了妖獸,幸得這位小道友出手相救。”

神玄宮的內門弟子?

秦黛黛心下微動,沉吟片刻未曾用本名,隻道:“我姓秦,單名一個青字,這是我阿弟,我們姊弟二人正要前往神玄宮。”

男子訝異:“二位也是神玄宮的人?”

“自然不是,”秦黛黛笑盈盈道,“我們姊弟本是山中散修,未曾想修煉已近瓶頸,便想著投拜山門,得師尊指點。修界誰人不知神玄宮的名望,我們便來了。”

“原是如此,”男子恍然,見秦黛黛笑容甜美,也不覺笑了下,“那二位可趕巧了,半月後便是神玄宮納新之時,以這位小道友的修為,定能一舉奪魁。”

秦黛黛驚喜:“多謝道友告知……”

“阿姊,”岑望蹙眉走上前,“不是要忙著趕路嗎,我們走吧。”

秦黛黛沉吟片刻:“阿望,我們既與這二位道友同去神玄宮,不若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少年的臉色微沉,但看見秦黛黛對自己使著眼色,心知她想探聽些神玄宮的事,半晌才應:“嗯。”

秦黛黛鬆了口氣,轉頭又問起徐青山神玄宮之事。

一旁的少女已不再驚懼,此刻才察覺到,救自己的少年竟生得如此精致好看,就像……就像是春日裡枝頭盛放的最好看的花,或是山巔上冬日陽光下照耀的雪,隻怕比那傳聞中驚豔二界的玉麟少君還要奪目。

她不覺走上前,還未開口,臉頰與耳垂便紅了:“我叫婉晴,你呢?”

小少年面無表情地看著正在與那個叫徐青山的男子笑談的女子,抿緊了唇

,一言不發。

少女並不氣餒:“聽你阿姊說,你叫阿望?”

岑望擰緊了眉頭,這徐青山比之文清硯的樣貌還要平庸,修為和天資更是平平,他不懂阿姊怎麼就和他聊得這般開心。

少女困惑地看了眼前方二人,又看向少年:“我也可以喚你阿望嗎?”

少年終於回應,嗓音冷漠:“不行。”

少女一怔,被冷聲回絕的羞窘刹那間惹得整張臉越發通紅,耳垂似要滴下血珠來,眼圈卻忍不住泛紅。

秦黛黛察覺到動靜,轉頭看了過來,看見岑望身旁容色秀美的少女羞紅的臉頰時一怔。

是她忘了,少年正是最鮮豔可人的年歲,又生了這樣一幅好顏色,自是討少女子喜愛的。

譬如,當初的她。

思及此,秦黛黛忍不住蹙眉,一轉眸,望進岑望看過來的瞳仁中。

秦黛黛頓了頓,揚起一抹調侃的笑。

岑望見狀,眉頭擰得更緊,心中不知為何升起一股煩悶。

他快步走上前:“阿姊和他可是說完了?”便是連對方的名字都不願說。

秦黛黛頷首,看了眼一旁正被徐青山安慰的少女,低聲問:“你同徐姑娘說什麼了?”

少年的聲音無謂且漠然,直白道:“她問可否喚我阿望,我說‘不行’。”

秦黛黛:“……”

岑望從芥子袋將她之前未吃完的梨花酥拿出來:“阿姊。”

方才秦黛黛便沒吃幾口,眼下還真的有些餓了,接過梨花酥便要吃,隨後又想到什麼,看向一旁那名叫徐婉晴的少女,溫聲問:“你可要吃?”

少年的眉眼微垂,掃了眼不遠處的兄妹二人,目光隱有不耐。

徐婉晴的眼圈更紅了,輕輕搖頭:“謝謝秦姐姐,我還不餓。”

秦黛黛並未強求,自己吃了兩塊梨花酥,養足了精神便與其餘人一同禦劍朝望霞城的方向飛去。

約莫飛了一個時辰,一行四人落在城門外。

天色漸暗,望霞城內卻分外繁華,遠處火龍流竄,燈火點點如星,有散修沿街表演幻術賺個賞錢,也有凡人賣些衣裳首飾。

徐青山和徐婉晴兄妹二人被妖獸追趕,身上的衣裳又臟又破,便打算先去置辦一身行頭。

四人本該就此分道揚鑣,隻是徐婉晴到底是少女,徐青山帶她去買貼身衣物恐有不妥,便央秦黛黛帶徐婉晴去買衣裳。

秦黛黛想到一路上經徐青山之口打聽了神玄宮不少事,欣然應許:“好啊,”說完她看向岑望,“阿望,等陪徐姑娘買完衣裳,我們再回客棧可好?”

少年蹙了蹙眉,許久才安靜點頭。

秦黛黛摸了摸他的頭,轉身同徐婉晴一齊去了一家成衣鋪子。

比起六合鎮,望霞城的鋪子可以說流光溢彩,不隻有人界的綾羅綢緞,更有修界那映著霞彩與虹光的霓裳,幽幽散發著淡淡的靈氣。

秦黛黛如何說也是太墟宗大小姐,

自幼的穿戴自是好的,給徐婉晴從內到外挑了一整套衣裳後,自己也選了件並不顯眼的煙色廣袖羅裙。

未曾想剛在內室換好衣裳,便聽見隔壁房中傳來幾人的交談。

“玉麟少君已閉關近二個月了,也不知此番神玄宮納新,玉麟少君會否現身。”

“彆想了,往年玉麟少君便是現身,尋常人也隻能遙遙一望……”

“不過話說回來,幽月宗宗主的親傳弟子也會前來,聽聞要待上一段時日呢。”

“幽月宗的聞人公子?我怎麼聽說,太墟宗有意與幽月宗聯姻,便是同這位聞人公子。”

“太墟宗?那位被玉麟少君退親的秦大小姐?”

“可不是……”

“怎的什麼好事都讓她占了?聞人公子也願意?”

“這不躲到咱望霞城來了……”

秦黛黛安靜地聽著,長睫逐漸垂下。

原來,秦胥所說的,關於她的姻親的心儀人選,那位“修界大宗宗主的首席親傳弟子”,是幽月宗的聞人斂。

這個,她不過隻在宗門大會上遠遠見過一面的人。

直到那幾人的聲音漸漸遠去,秦黛黛方才推門而出。

“秦姐姐!”徐婉晴已換好衣裳跑到她跟前,十一二歲的少女穿著桃紅的衣裳,恰若春日盛放的桃花,俏生生的,招人憐愛,“秦姐姐,好看嗎?”少女邊問著,目光邊止不住地朝外看。

“好看。”秦黛黛笑著點點頭。

與此同時,鋪子外。

徐青山眼睜睜看著原本被秦道友摸了摸腦袋、眉眼變得溫順的少年,在秦道友走進鋪子後,便立即冷淡下來,一言不發。

又想到這一路上,少年安靜禦劍跟在秦道友身後的場景,不由對這對姊弟的關係產生了好奇。

少年不過十歲出頭,和婉晴差不多大,生得精致漂亮,看起來更是尊貴驕矜,卻對大他六七歲的秦道友格外依賴,如何看都很是奇怪。

一路上徐青山便沒有機會和岑望說幾句話,如今氣氛正窘迫,他剛要開口打破寂靜,卻見眼前的少年陡然發現了什麼,越過他朝街對面的首飾鋪子走去。

徐青山想到秦道友幫他照顧妹妹,他總該幫對方照顧弟弟,忙跟上前去。

岑望未曾理會身後跟上來的人,隻緩步走進鋪子,徑自走向博古架上的一枚香包。

香包是青玉色的,下方還繡著幾片精致的雲彩。

像極了在六合鎮上,阿姊帶他去集市時,她駐足看得出神的那枚。

“小道友要買香包?”徐青山疑惑地問。

少年未曾應聲,隻給了掌櫃的銀錢後,將香包拿起來,收好。

“道友……要買給誰?”徐青山問得遲疑,不等他答,便又道,“可是買給秦道友?”

岑望原本不想理會,下瞬想到了什麼,睨了他一眼,點點頭。

徐青山的眼神變得複雜了些:“小道友可知,香包這種物件,是送給何人

的?”

岑望蹙眉,似是不解。

徐青山解釋:“香包大多是男子與女子的定情之物,若是姊弟之間,恐不合適。”

定情之物?

岑望垂眸看著香包,神色不定。

“不過,”徐青山話鋒一轉,好奇道,“不知小道友和秦道友究竟是何種關係?”

岑望終於正眼看向他:“阿姊自然是阿姊。”

說完卻忍不住擰了擰眉,莫名想起吳常安問他“你會娶黛黛姐姐嗎”。

“我的意思是,”徐青山不自在地咳嗽一聲,問出自己的猜測,“秦道友是否是小道友的……咳,童養媳?”

人界窮苦人家將女兒賣給富貴人家,給富家小公子當童養媳一事並不罕見,見到這姊弟二人的相處,便不由想到了這處。

岑望起初有些迷茫,待反應過來,眉眼頃刻冷了下來。

用男女一事來說他與阿姊,他隻覺得是對阿姊的玷汙。

“阿姊自幼養育我長大,便永遠是我阿姊,”岑望冷淡道,“往後若再讓我聽見童養媳這類言語,便割了你的舌頭。”

他的語氣格外平靜,好像割舌頭也不過順手而為一般。

徐青山卻忍不住後背一寒,他清楚,少年絕不隻是說說而已。

斜對面的成衣鋪子門口,秦黛黛和徐婉晴已經走了出來。

岑望淡漠的眉眼頃刻染上了一點華彩,幾步走了出去,直直朝那道煙色身影走去:“阿姊。”

秦黛黛困惑地看著岑望從首飾鋪子出來,納罕地問:“阿望,你去買首飾了?”

岑望一僵,手停頓在放著香包的腰間,良久睨了眼徐青山,垂下眼簾:“沒有,閒來無事去瞧了一眼。”

秦黛黛不疑有他,點點頭,又看向徐青山,笑著將身後的少女拉了出來:“看看徐姑娘這身衣裳如何?”

徐青山被岑望那一眼看得隻想逃走,乾笑一聲:“婉晴穿著甚是漂亮。”

秦黛黛笑開,察覺到少女不斷看向岑望的視線,便主動問道:“阿望覺得呢?”

問完,果然看見少女眼眸都亮了。

岑望蹙眉,終於朝徐婉晴身上的衣裳看了一眼:“阿姊挑的?”

“嗯。”

“衣裳好看。”

少女笑容一頓,被接二連二的推拒,再無害羞的心思,生硬地移開視線,再不肯看過來。

眼見天色不早,徐青山和徐婉晴要趕在戌時前回去,留下一句“有緣宗門內見”後,便匆匆離去。

秦黛黛和岑望二人沿著街市朝客棧走去,一路上車水馬龍,繁華如夢。

“阿望,”秦黛黛想到今日之事,無奈道,“徐姑娘換了新裳裙,也不過想得一句誇讚罷了。”

岑望蹙眉,好一會兒悶聲道:“阿姊也換了新裳裙,可也想要誇讚?”

秦黛黛一愣。

岑望看著她,認真道:“阿姊換了新衣,甚是好看。”

秦黛黛不覺轉過頭去,待望見少年澄淨的瞳仁,也不知怎麼,突然有些多愁善感地想到在鋪子裡聽見的那些話。

她將會與一個隻見過一面的人定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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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切,隻因為她不是最美最好之人,配不上神玄宮的玉麟少君。

“阿姊?”

“往後你便不會這樣覺得了。”秦黛黛輕聲道。

*

不遠處,摘星樓上。

身著書生白袍的病弱男子手中握著一個香包,憑欄遠眺,有夜風吹來,他掩唇低咳一聲,抬手布上瑩藍結界,轉身回了酒桌。

“公子在看什麼?”身後,夏瑾不解地問道。

身為聞人公子的靈獸,它雖已化形,但總是看不懂自家公子在想些什麼。

“應當是我看錯了,隻是幾分相似,”聞人斂嗓音溫淡,帶著幾分悶咳後的沙啞,“不過,未曾想這香包的主人,今日又回到了望霞城。”

“公子在玉麟少君閉關的山林找到的那枚香包?”夏瑾驚喜,“那豈不是能找到玉麟少君了?”

“搜靈鳥有了反應。”聞人斂應。

搜靈鳥可搜尋方圓五十裡的氣息。

隻是他沒想到,剛剛遠遠看見的香包的主人,他曾見過。

——在太墟宗的宗門大會上,宗主秦胥的身側,秦家大小姐,秦黛黛。

而他上一次感受到這股氣息,是在百花山莊,那個一路跟蹤岑兄的女子。

也是……師尊想要他與之定親的女子。

他在修界鮮少有聊得來的人,岑望算是一個。

隻是自岑望閉關後再無消息,他便閒來無事去曆劫的山林看了一眼,未曾想沒有半點雷劫波動,反而有被天雷劈過的慘烈跡象,以及……被丟在不遠處的這枚香包。

岑兄反而不見了。

想來與香包的主人脫離不了乾係。

聞人斂摩挲了下香包,垂眸看著香包右下角繡的兩行雋秀小字:

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還是說……由愛生恨嗎?!